裴離回到客棧的時候,已是末時。昨夜芸娘離開後,他本著不浪費的原則,享用了那一桌美酒佳肴,然後一覺到天亮,直到今早才出來。臨江閣的夥計果然沒有攔住他要錢,可見芸娘說的是真的。
出來之後他便去打聽三個小子的行蹤,四處城門都打點了幾個小乞丐看著,順便再打探打探師父的消息,便一直忙到了末時。
想著晚上怕是要厚顏應約,誰知自己一跨進客棧的門,便看到等在堂中正百無聊賴的三人。他欣喜之余又有點心驚,看來芸娘對他們的行蹤是了若指掌。
他的快樂非常短暫。在他給三人倒茶水的瞬間,大嘴巴紀皓嘰裡呱啦地將他們如何遇到芸娘,如何被騙,如何來到此處的事說了個遍。紀皓直接道:“前輩,現在我們只能靠你了。不過你別擔心,等我找到芸娘,拿回銀子,立馬請你去臨江閣吃飯喝酒。”
裴離一張笑臉立馬僵在了那裡,心道:不用了,臨江閣的飯菜我已吃過。又覺得自己如此直接不好,說到底,自己還想借蒼澤這小子的寶劍呢。便道:“那倒不必,你們若是不嫌棄,就一起吧。”
蒼澤李寂忙道:“不嫌棄,不嫌棄。”紀皓心說小爺嫌棄,但到底什麽也沒說。
到了傍晚,掌櫃給他們上了兩盤饅頭。蒼澤與李寂都是吃慣了的,也不挑剔。尤其是李寂,誰也沒想到自小錦衣玉食的他,在填飽肚子方面比紀皓想得明白。反倒紀皓比他還難伺候。
李寂撿起最後一個饅頭,道:“你吃不吃?不吃就給小澤了,小澤正長身體,應該多吃。”
“不吃,餓死小爺得了。”
“鬧脾氣也沒用,咱們沒銀子。”李寂無奈道。
“該死的芸娘,看小爺抓到你,怎麽收拾你。”紀皓恨恨地說著,搶過李寂手裡的饅頭往自己嘴巴裡送,一口撕下一大塊,把饅頭當作芸娘泄憤。
那邊裴離見三個小子已經吃完,便直截了當地提出借劍一事,順便也將前因說了一下。
“此事關乎家師,望陳小兄弟成全。”裴離為人周全,為了不暴露蒼澤的身份,依然以陳姓稱呼他。
“如此說來,徐仁老前輩的事與這個邢寧有關?”蒼澤倒是沒有直接拒絕,他只是有點不解。
“他們之間,難道有什麽關系?”李寂就比較敏感,他敏銳地察覺到其中有些微妙。
“難道這個邢寧才是那個屠殺江湖人的幕後黑手?”紀皓一下子就點到關鍵之處。
三個人一人一句,天馬行空,將能想到的陰謀詭計都說了一遍。裴離頭都大了,隻好將邢寧的事從頭說起。
“邢寧他本不姓邢……”
邢寧正是是劍狂徐仁的獨子,本名叫作徐寧。二十年前,徐仁因劍發狂,殺了邢家上下一百多口人命。邢家就是徐寧的外家,徐夫人邢氏就是徐寧的母親。
邢氏恨透了徐仁,又擔心自己的兒子有一天也會變得和他的父親一樣,狂性大作胡亂殺人,便打算帶著他離開徐仁。
徐仁哪裡能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一怒之下殺了自己的妻子。徐寧那時已經十三歲了,是是非非已有自己的判斷。他親眼看著母親被父親殺死,便恨上了父親。他一直記得阿娘臨死之前說的話:“寧兒,離開他,不要變成他這樣的人。”
至此之後,徐寧一邊苦練武藝,一邊伺機逃跑。但是每一次都沒有成功,每次他被抓回來,都要承受徐仁的鞭打,哪一次不是遍體鱗傷。
徐仁並不如他自己所想的那麽重視他,他最在乎的還是劍。若不是徐寧是他唯一的兒子,怕是早就被他活活打死了。 徐寧就這樣在劍谷熬了三年。有一天,他趁著徐仁出外收集寶劍的時候,偷偷逃出了劍谷。不過沒過多久,就被徐仁追上了。徐寧以命相搏,還是被輕易擒住。這一回,他卻不願意再回去過那種生不如死的生活,便趁著徐仁不注意,從萬丈懸崖上跳了下去。
“懸崖深不見底,幾乎沒有生還的可能。師父因此受了很大的打擊。他一生為劍癡狂,他為劍殺了姻親,殺了妻子,最後連兒子都死了,只剩了一堆冷冰冰的劍。師父幡然醒悟,從此以後,劍谷便封了山,師父自責自己這些年做錯太多事情,便也起了退隱之心。十七年來,江湖上再有寶劍出世,師父也再沒有出山過,直到這回。”
裴離有點悲傷地結束故事,以為眼前的三個少年會為此掬一把同情淚,誰知他們卻比他清醒。
“既然十七年前徐寧就已經死了,你又是怎麽確定這個邢寧就是徐寧?”李寂問道。
“是啊,前輩,你都還沒見過這個邢寧。”蒼澤接著道。
“就算見到了,也未必能認的出來,十七年的時間,一個人的容貌會改變許多。”紀皓懶懶地接話。
“你們......”裴離又氣又笑,“十五年前, 也就是師兄跳崖後第二年,江湖上出現了一個叫邢寧的十六歲劍客,所用的劍式便是離別劍。離別劍出於劍谷,除師父與我外,唯一會的人便是師兄徐寧。”由此可以斷定,邢寧就是徐寧。
“當時,此事只有我一人知道。師父久未踏足武林,對江湖上發生的事也漠不關心,我未曾求證,也不敢貿然告訴師父。本想先打探清楚再說,誰知一年之後,這個邢寧就銷聲匿跡。十四年來,昨日還是我第二次聽到這個名字。”
“既然事關劍狂老前輩。劍,我借你。”蒼澤將自己手中的劍遞給裴離,並提醒道,“此時離子時也沒有多少時間了,前輩可稍作準備,準時去赴約。”
“那就多謝了。”裴離不疑有他,拿上劍早早出門去了。
“說吧,有什麽主意?”紀皓待裴離走出門外,看著面前相視一笑的兩人,問道。
“既然這個芸娘便是我們要找的芸娘,我們又怎麽可能放過這麽好的機會?”李寂笑著說道。
“玩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嗎?”紀皓表示自己一下就明白了,總結道。
“小耗子,我只能說,咱們可沒有那麽大的本事當黃雀。”李寂打擊道。
紀皓自知自己識人不清,害的李寂二人吃了些苦頭,於是對李寂稱呼他綽號的事甚是寬容。紀小爺向來是能曲能伸,今日吃的虧,總有一日會討回來的。
“咱們就來個守株待兔好了。”蒼澤糾正道。
他們不知道的是,黃雀確實另有其人,守株待兔,待的那隻兔子不是別人,也是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