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飄渺的念白才結束,背景大屏幕亮了。
屏幕中是一個臨時搭建的戲台,台上一位一身大紅色行頭的旦角——按穿著,在許戍原世界應該叫“花衫”——正甩著水袖,動作好看,身段婀娜。
台下觀眾來了又走,去了又回,仿佛時間輪回,光陰荏苒。
前奏緩緩響起,是以銅管和琵琶為主,輔以低音木笛。樂器的音色微微有些衝突,卻從中透出一股說不出的恢宏和蒼涼,很有年代的厚重感。
屏幕中故事已經展開,是一個走四方的戲班子,趕著各種場合,在各種環境表演,有時會被地痞無賴打劫,也會被富人官宦包場。
陳珺聲音響起。她的嗓音略微下壓,低沉中透著一抹看遍繁華的平淡——
“戲一折,水袖起落。
“唱悲歡唱離合,無關我。”
戲班子開始在一處有著不少商鋪的街道邊搭台唱戲。台下人來人往,漸漸聚攏過來。
戲已開演,一身大紅色行頭的花衫在台上擺出各種姿勢,有嗔有怨,有喜有怒。台下人來人往。
光線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扇開合,鑼鼓響又默。
“戲中情戲外人,憑誰說。”
這一天,台上唱戲,台下看戲,一切照舊。
突然,“砰砰”幾聲聲響傳出,像是槍聲,人們先是疑惑四望,而後驚慌失措開始逃跑。
接著屏幕中出現一夥衣衫不整但窮凶極惡的西方士兵,逢人便殺,見好東西就搶,一時間,槍聲、驚叫聲、哭喊聲、東西被撞翻聲此起彼伏;小攤位被撞散,小孩子被踩踏,婦女驚惶躲藏,老人求饒……場面混亂至極。有人試圖組織反抗,但手無寸鐵,堅持不了片刻就被亂槍打死,血流成河。
人們只有逃亡。
“慣將喜怒哀樂都融入粉墨。
“陳詞唱穿又如何,白骨青灰皆我。”
戲班子眾人自然也跟著人群一同逃難。
最醒目的紅衣花衫身手矯健,似乎練過,不時出手幫助陷入險境的人們。
特寫鏡頭展示,花衫臉上的妝容花了,眼裡布滿血絲,表情悲怒交加,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光線亮暗交替,戲班子眾人重聚,在一處山腳歇息。
一群士兵路過。
紅衣花衫把為數不多的盤纏給了士兵領頭。班主無奈搖頭。
“亂世浮萍忍看烽火燃山河。
“位卑未敢忘憂國,哪怕無人知我。”
這時,一把清亮的女聲戲腔緊跟著陳珺的聲音響起——
“台下人走過,不見舊顏色,
“台上人唱著,心碎離別歌。
“情字難落墨,她唱須以血來和,
“戲幕起,戲幕落,誰是客?”
聲音高亢卻淒婉,和陳珺的流行唱法截然不同。也不知是從什麽地方傳出來的。
背景大屏幕中,戲班子在一個村莊落腳,重新搭起戲台,築起圍牆,開始唱戲。
舞台上標準好聽的念白響起,和著背景大屏幕中的劇情——
“濃情悔認真,回頭皆幻景,對面是何人……”
間奏響起。
大屏幕中,又生事端。
一夥敵兵又闖入村子,沒再殺人,卻要戲班子唱戲給他們聽。
紅衣花衫起初不同意,被敵兵打傷了兩個夥計,班主勸解,花衫這才點頭。隨後和班主互看了一眼,使了個眼色,班主和敵兵說要準備道具,並拿來好酒好菜,
讓他們暫歇等候。 間奏結束,陳珺的聲音又唱了起來——
“戲一折,水袖起落,
“唱悲歡唱離合,無關我。”
大屏幕中,花衫見敵兵開始吃喝,便借機安排人手將圍牆周圍堆滿柴火,灑上燃油和烈酒。院子裡也在不引人注意的地方放上柴草,或在地上低窪處潑上燃油。
“扇開合,鑼鼓響又默,
“戲中情戲外人,憑誰說。”
敵兵吃飽喝足,都有些醉醺醺的,開始催促花衫上台。
伴奏音樂開始激昂起來,陳珺的歌聲中也適當加入了怒音——
“慣將喜怒哀樂都藏入粉墨,
“陳詞唱穿又如何,白骨青灰皆我。
“亂世浮萍忍看烽火燃山河,
“位卑未敢忘憂國,哪怕無人知我。”
突然,一束追光燈亮起,照向舞台另一角。在那裡,一個身段婀娜、顧盼生姿的紅衣花衫俏生生站在追光燈圓形光斑下,儼然大屏幕中的主角。
花衫擺了擺長袖,接過陳珺的尾音開口,驚豔的戲腔再度響起——
“台下人走過,不見舊顏色,
“台上人唱著,心碎離別歌。”
唱到這時,花衫突然大呼一聲“動手!”
大屏幕中火光陡亮,整個院子被大火包圍。還沒登台的角色和夥計、班主一眾人拿著柴刀、菜刀、鍋鏟甚至木棍、石塊,氣勢洶洶又混亂不堪地衝向敵兵。
舞台上的花衫歌聲也放慢,似乎正看著面前兄弟父老和敵人拚命。
“情字難落墨,
“她唱須以血來和。”
忽然舞台上亮起大片的火光,嚇得好多觀眾失聲驚呼,甚至有的站起身來。
這是舞台專用冷焰火,溫度很低,三五十度的樣子,卻火勢熊熊,很能唬人。
火焰圍著花衫,大紅的行頭和火紅的焰色相互映照,分不清是火還是人。
紅衣花衫突然身體一震,像是中槍,搖晃著身體,仍在高歌,聲音有些斷斷續續——
“戲幕起,”猛然扯掉外衣。
“戲幕落,”將外衣在面前火堆上引燃——燈光特效。
“終是客。”扔向大屏幕中舉槍圍上來的敵兵。
然後,槍聲響起,花衫倒在火焰中,口中仍念出一句念白——
“泱泱華夏,豈容豺狼覬覦——”
休息室的許戍突然站起身:“臥槽!怎麽改詞了!”
舞台上,花衫念完,猶自伸出一隻手,伸向陳珺的方向。
陳珺立即以她略低沉的戲腔接上:“你方唱罷我登場……”
火焰中的花衫手臂這才徹底垂下,仿佛了了心事。
——編排的時候許戍忽悠孫先廷說這代表了“延續和傳承”,戲曲是不可能消亡的,惹得孫先廷嗆了一大口口水,邊咳嗽邊向許戍伸大拇指。
舞台上陳珺擺起了和孫先廷學的幾種指法和步法,配合她略低沉的戲腔:
“莫嘲風月戲,莫笑人荒唐。
“也曾問青黃也曾鏗鏘唱興亡。
“道無情,道有情,怎思量?
“道無情,道有情,費思量!”
聲音停歇,舞台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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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赤伶》,作曲:李建衡,作詞:清彥。演唱者有:HITA、執素兮、等什麽君、李玉剛、譚晶等,各有特色。個人偏愛李玉剛和譚晶兩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