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國悅
“吾有要事,還需到長安。再會。”
“此去長安三千裡,那就是永別了。”
“受命於朝廷,我即使未完成任務,也要回去複命。”
不等樂煍回答,海鉞便收好橫刀,樂煍此時低咕了什麽,但海鉞沒聽見,他只是奪路而出。去坊市買了匹駱駝,一些薄餅。總共花了五兩碎銀,隨即回到了歇腳的客棧牽走了來時騎的駱駝。乘騎兩匹駱駝,行路更加迅速。曾經的匈奴騎兵日行千裡,漢家騎兵根本追擊不上。後來經過細作提供的情報才知,匈奴騎兵一人配兩匹馬,騎一匹牽一匹,戰場之上隻騎一匹,留一匹備用,行軍時兩匹換著騎。
今日,海鉞便是要借鑒匈奴之經驗,只需備好乾糧就可憑兩匹駱駝日行千裡。果然,不出一個月海鉞就到達了長安。
他馬上奔赴天海王府,入了門,向李垔說明了情況,軍隊全線潰退,卑路斯,泥涅斯與阿羅憾也不見蹤影,自己隻身逃脫,說完他揖手請罪:“是我作戰不利,向殿下請罪。”李垔連忙拉起海鉞:“此事本就是九死一生。”海鉞卻說:“即使是敵不過也應當殊死一搏,我這麽回來,真是無膽鼠輩也!無家可歸,功業未成,理想與抱負不能現實,空有一身能耐,卻不得施展,倒不如……”說著,他衝向大廳的屏風前,把放在桌前的一把儀刀拔了出來,想要拔刀自刎。李垔趕忙勸住他:“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豈有常勝將軍?只需要調整心態,整備軍務,制定對策,再次迎敵。”
海鉞淚如雨下:“
國破人未亡,後庭花又奏。
空負一身技,誰知我悲傷?”說完便哭昏,倒在了地上。李垔此時的心情哪裡好受,面對一名摯友也是一名門客,撕心裂肺,悲痛欲絕的哭訴。這不僅僅是打敗仗的問題,更是丟失了家園。自己是生在唐朝的,可海鉞那是生在波斯,此時是客居唐朝,又怎會心安理得?不免有了遭受大劫,僥幸生存下來的負罪感。沒有受到巨大挫折,人生失去希望與目標的盲目感。比貧窮更可怕的是,死亡比死亡更可怕的是失去希望。
李垔趕忙扶起海鉞,又叫來仆從將他抬到了臥室。自己也是在海鉞床前唉聲歎氣。玄樸子--薑岱聽聞海鉞昏絕於地也是十分憂慮,便也是來到臥室找李垔,隨即出了一個主意。
“我有一個錦襄妙技可令他身心再度融為一體,從大悲之中恢復過來。”
李垔來了興趣,眼前一亮。看著眼前奄奄一息,早已昏厥的海鉞。扭頭說:“說來聽聽。”
“長安東去不到八百裡,便是武當山,此處雲清風淡,雲水皎潔,最適合禪定打坐,任何人到此清幽寧靜之所,都會流連忘返忘卻大部分煩惱。”
“你的意思是帶他到武當山?”
“是,不過我是建議。”
李垔立刻起身說與海夔與海茹雲聽,建議他倆帶著表哥去武當山遊覽一圈。海夔當即拍手稱快,表示這建議不錯。海茹雲卻說:“表哥多日的奔波想必囊中並無多少銀兩,我二人又是一貧如洗,多虧殿下的幫助才能有果腹之欲。又哪來多余金銀去遊覽武當?”
李垔笑笑,立刻叫仆從拿來五兩銀子。海茹雲頓時拉上海夔稽首致謝。李垔揮手:“請起!為大唐守衛邊疆,不僅需要士兵,更需要細心謀劃與高瞻遠矚,而大食早晚必與我大唐有一戰,孤欲除之而後快,此非為你三人,而是為天下之蒼生。”
海夔本來想要起身去接那銀子。
海茹雲再次稽首拜謝後才接下來李垔的錢。接下來兩人又守在床前,等待海鉞蘇醒,方可動身。第一日沒有什麽跡象。隻得靠喂食稀飯。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也沒有直到第四日,海茹雲一大早的就接到了一個走卒的報告,阿羅憾,卑路斯等已經率2000唐軍回到了長安。海茹雲剛把這個消息告訴了海鉞。海鉞瞬間就恢復了精神,嗖的一下跳起,穿好衣服,配好橫刀,隨即出門,就跟當初沒發生過精神崩潰一樣。海夔與海茹雲緊隨其後也奔走了出去,來到長安康樂坊。這是皇帝新設立給波斯人的住地。 海鉞立刻去尋來了阿羅憾,他現在與卑路斯一起住在康樂坊卑路斯的私宅中,進了阿羅憾的房間,海鉞當即就開門見山的問他:“你們為何也回來了?”
“想必你也見過泥涅斯了,也知道現在這情形根本是行不通,泥涅斯說想過幾個月重來,再從安西都護府一帶回到波斯,重新開始計劃。”
“那你呢?你準備就住在這裡了嗎?”
“海鉞,要知道你父親不是去往洛陽了嗎?”
“是。”
“早在20年前我便來到了長安,皇帝親封我為波斯大酋長,幾經戰功,最近又新封我為上柱國,在洛陽自然也是有錢買得起私宅,你父親與家掾就暫住在我的私宅。”
“所以呢,你為了你的榮華富貴已經不顧恢復波斯了,就想著在唐帝國去享受風光嗎?”
“你不知道這裡的一切!比起波斯,那可真是天壤之別,這裡的每一處建築,每一寸土地,我都非常喜歡,而複興波斯根本就是毫無勝算,為了一個國家為了複興我父親親手毀了的帝國?這樣值嗎?”
“薩珊是經過了多次君主被刺事件後,國力衰微的,再加上大食趁虛而入,終於造成了滅國之災!這與你父親曾經的波斯王無關呀!”
“朽木將兮,這樣做簡直是逆天而為,若是這麽做都能成,那我又何必在這裡頤養天年呢?盡管你鼓動如簧之舌,我不可能相信你……”
聽著阿羅憾一通發牢騷的話,還是知道終究是不可能說服這個曾經的波斯皇室成員了,於是他起身又進了卑路斯的房間。而卑路斯也是同樣的一套說辭。
“我的心依然疲憊了,我已經嘗試了至少七次,每一次都是悲慘失敗,每一次都是流血犧牲,毫無什麽懸念的失敗,盡管我細心謀劃,盡管我如履薄冰,盡管我拚盡全力,可仍然是失敗了,我已經喪失信心了。”
海鉞也已經懶得去勸一個失落之至的人,畢竟他也沉浸在悲傷與失望之中,一個失望的人又怎麽能勸動一個絕望的人?
他知道尼涅斯仍然是熱血青年,雖然。他的心計沒有他的父親和叔叔重,但是他滿懷希望,他是生於波斯的,他仍然相信憑著自己與親信是可以興複波斯王朝的。可如今,面對尼涅斯的那張純真的臉,他只是有氣無力的問道:“你們是怎麽回來的?率領幾千部隊主動撤離?沒有朝廷的命令,那麽這就算是逃兵了!”
“你以為這3000軍,真的是唐朝白給我們的?這3000衛隊之中,只有100人是抽調自龍武衛的陌刀隊,而剩下的2000人都是我和阿父親自在長安北大營調教數月,而這2000人全都是我從波斯帶來的親信,也是我們波斯子弟!”
“既然是這樣,你又怎麽在大馬士革附近召集了2000軍隊?”
“那些只是虛張聲勢,軍營雖大,可是真正在裡面的士兵只有幾十人,這些都是為了迷惑大食王朝所派遣的。”
“阿羅憾他,早在幾十年前就來到唐帝國了?”
“沒錯,當時天子親自冊封他為波斯大酋長,而又命他在龍朔元年出使拂菻。”
“那卑路斯呢,他又是何時在朝廷上混了一個官兒呢?”
“也是在不久前歸唐之後。”
海鉞於是作拜:“我看波斯殘部上下,唯有你還是一心興複波斯。”
泥涅斯立刻打斷了他。
“只有在經過幾個月的蟄伏後,我才能另尋新發去複興波斯。”
海鉞聽聞連最後的希望也破滅了,瞬間怒火攻心,悲憤交加倒在了地上。
再次醒來時,他感覺有些顛簸,似乎是坐在馬車上,睜眼一看,果然是在馬車上,還是一個挺大的馬車。可以容自己全身躺在那裡,還留有空間,旁邊果不起然還是海茹雲守著。駕車的自然應該是海夔。果然身在異鄉有親人相伴,也不覺得孤單,若是仕途再能得意定忘卻了國家破碎之痛。阿羅憾之流不就是巴結當今天子,再加上自己異族歸降,大唐安撫的想法,順理成章的混上了高位?這等厚顏無恥之徒,日後還是少打交道為好。
之後海鉞起身問:“我們現在是到哪裡了?”海茹雲見他蘇醒了,急忙攙扶起了他:“小心一點。”隨後掀起了窗簾,讓他看看窗外:“我們現在是走在官道上,再需要一個時辰就能到武當山,那裡山色清幽,自然寧靜,定是個極佳的養樂,靜息,打坐之所。”
“你的漢語說的是越來越流利了。”
“多謝誇獎,不過此時我也有一個問題,明明我們身在大唐,那麽為什麽把這裡的語言說成漢語,而不是唐語?”
“出自文人之筆,漢家天子,漢家宮闕,皆是以漢代唐,漢語自然也是以漢代唐啊!”
“如此甚是有趣。”
“不過波斯人相信瑣羅亞斯德教,我怎會信道?”
“道教始祖老子,俗名李耳,當今皇室一脈亦姓李,所以當今王朝又叫李唐王朝。他們以為此李乃是道教的李,所以就尊信道教。而武當乃道教道觀所在之地,最近幾年前剛剛修好。來參觀的人數自然不少。更重要的是這裡的山在波斯很少見,在波斯的山幾乎很少長有樹木,況且武當山確實是俊秀挺拔!”
“今日就讓我來見見什麽是武當山吧。”
到了地兒,幾人將馬車停好後,徒步上了武當。這裡的風景果然是不一般,到處都是樹木叢生,百草豐茂,鳥語花香更會有潺潺流水。一進入山中,海鉞的心情變好了幾分。既然爬了一會兒山,碰見了一個十分奇異的山景。周圍都是巨石環繞的,但順著山路而上,還都有路可走。到了最頂端直接一個小洞,從在中間他們就是從這個洞裡鑽上來,而三面都是絕壁,向東而去,又蜿蜒出許多路徑。
“如此的好風光,怎能不停下腳步來欣賞一番?”海鉞的心情一下子好起來,竟然佇立歇息,欣賞起了風景。海夔,海茹雲在一旁看的也感覺甚是愉快。果然到了山上就會將大部分煩惱通通忘掉,人那狹窄的世界跟著大天大地,群山河流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麽呢?人的心胸難道能比那天地還要廣闊嗎?
謝謝了,大約有一刻鍾,海鉞便提議繼續向前走。於是三人又站了起來,一路向東,走過了蜿蜒曲折的山路。徘徊在山裡幽靜的竹林中,臥聽潺潺流水。而後又一路走去,去聽了鳥語花香之聲,逐漸消失,漫步在雲巔之上,竟能在高山之上看到雲所流動的痕跡。之前在山麓之下找了一個客棧停車,又在山腰上欣賞斜落下來的夕陽,直到日暮時分,才終於到了武當山頂。此時他們已經是人困馬乏,連帶來的乾糧竟然也吃完了。
於是他們只能硬著頭皮敲了道觀的門,想進去討點吃的,並且留宿一晚。導管並不是特別的大,也並不是官府出錢的。盡管如此,道教仍在這一千年之內。深受廣大農民的擁護與信奉。不出一會兒果然有人開了門來答應,那人穿著並不是隨處可見的黃色藍色道袍,而是穿著一副紅袍,並且世冠服看起來至少應該是個四品,大人他沒事在這山上幹什麽呢?
“你們幾個是想在道觀中留宿一晚嗎?”那個紅袍人似乎看透了他們的意圖。海鉞立刻作拜回答:“大人,我們只是想在道觀中留宿一晚,的確是。您說的非常對。”那人理了理胡須,立刻把門打開:“在道觀之處,不分老幼尊卑,進來吧。”幾人立馬進了去。
“還沒有吃飯吧?”紅袍人又一次問道看起來誰都能看出他們三人已經是非常疲憊了。
“不知閣下姓甚名誰?”
“吾姓駱名賓王,字觀光,婺州人也。今日在道觀之中焚香誦經,以求神靈庇護。五口並不是特別信道,而是信儒信孔孟之道,而武當道觀也是三教合一,既有佛教孔教又有儒教。”
“這樣的話我還是頭一次聽。”海夔吐槽了一句。但是駱賓王並沒有對他計較,而是叫著道士為他們盛些飯好填飽他們的肚子,這裡的道士也是非常聽駱觀光話的。
“敢問觀光,在朝中是做什麽官的?”
“在這道觀之中不分老幼尊卑也,就不必再論官銜大小了。”
“既然是這樣,只有感謝觀光了。”
“不必謝,不必謝你,二人想必也是來到道觀燒香的吧?”
“是自然是這樣,欠道觀的錢我願意還給觀光。”
“不必了,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觀光為我慷慨解囊,甚善!不知觀光對天上的群星感興趣否?”
“略知,談不上精通。”
“我認為這天上群星閃耀正是對應著我唐人才輩出,光耀萬年。”
“什麽人才輩出?盡是尋歡作樂,玩弄權術的蠢材官員罷了。”
“觀光也認為當今時局,官不做也罷?”
“正是這樣,先生果然是我的知己。不知尊姓大名?”
“算不上大名,我本是波斯校尉流亡至此,也算是在異鄉為異客,姓海名鉞。”
“沒有表字嗎?”
“表字可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才起來,我一介校尉怎配擁有?”
“話可不能這麽說,那楊迥聽說過嗎?自幼被稱為神童,也是從校尉做起,你說奇怪不奇怪,他人在京城當官當的好好的,卻要寫什麽從軍行到什麽邊疆去做校尉。記著他有句話是寧做百夫長勝作一書生,他難道就不知道那書生也能救國?”
“原來還洋酒是這麽了不起的人物,他還曾送給我一首詩呢。”
“不妨說來聽聽。”
“當然還可以。
塞外欲紛紜,雌雄猶未分。
明堂佔氣色,華蓋辨星文。
二月河魁將,三千太乙軍。
丈夫皆有志,會見立功勳。”
坐在那浮須沉思了半刻,想必是被文章所感動的,但隨即他又拂袖起身:“不瞞你說,我今日也是陪著朋友夏少府來的。對他我寫了一首詩,也想送給你。”
海鉞立刻回:“既然是送朋友的,不必念給我聽,感謝觀光,有這份心就行了。”
說著駱賓王又坐了下來:“夏日遊山家同夏少府
返照下層岑,物外狎招尋。
蘭徑薰幽珮,槐庭落暗金。
谷靜風聲徹,山空月色深。
一遣樊籠累,唯餘松桂心。”
“短短的幾行詩就寫出了觀光不被重用,以及朝廷權貴玩弄玄術,惟君保持高潔的品格與高尚的情操。”
“海鉞想多了吧?並不是在寫什麽觀察,只是寫遊歷武當山而已,不要想太多了。”說著他又起身,緩緩的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