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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佚殘章:浮浪》四十七.評詩
  李魚聞言面露輕笑,又看了一眼沉屙在身的駝背老僧,旋即離開這間偏房,在遊女廟中轉了起來。

  一路行去,經過清冷無人的正廳、天井、廂房,李魚終於確定,遊女神這位古老的漢水之神,確然已經不存於世了。

  或者說,哪怕對方仍然存世,那也絕無可能干涉現世,只能袖手旁觀。

  “神像陳舊,其上靈光已失,廟中還有一股淡薄的陰氣戀棧不去,似是某種鬼魅之物在此逗留過。

  “若是遊女神對此等褻瀆之舉都無動於衷,那我取走三千裡漢江信仰的舉動恐怕更不會被祂放在心上了。”

  當然,這只不過是句玩笑話罷了。

  李魚設身處地的想,若是自己處在遊女神的位置上,一座神廟被玷汙和三千裡漢江信仰被竊取,那嚴重性可是截然不同的。

  “還得再試探一番。”

  雖然心中謹慎之念未失,但李魚膽子還是不可避免地大了不少,他轉至正殿,見遊女神之像瓌姿豔逸,雲髻峨峨,修眉聯娟,金翠明珠。哪怕神像上灰塵蛛網密布,猶不能掩蓋其綽約風華。

  而在正殿右側粉壁之上,還書著《列仙傳》中“江妃二女”一文的駢評:

  靈妃豔逸,時見江湄。

  麗服微步,流盻生姿。

  交甫遇之,憑情言私。

  鳴佩虛擲,絕影焉追?

  字跡圓融厚重,遒勁有力,與廟額上的“遊女廟”三字如出一轍,當是一人所書。

  駢評再過,則是阮步兵的《詠懷八十二首·其二》,即“二妃遊江濱,逍遙順風翔”一篇。

  李魚見此計上心頭,面上佯露吊古懷今之態,上皇洞平法力運於指尖,以指代筆,在駢評對面的左牆粉壁上書就一篇《浣溪沙》。

  江色殘陽影斷霓,寒濤日夜遊女祠。

  翠鈿塵網上蛛絲。

  漢皋台高空極目,珠佩空懷且留題。

  五色光貫紫微非。

  此文原是納蘭容若《浣溪沙·薑女祠》一文,被李魚略加改動,用在了此處。

  上片只是寥寥刪改,將一些不合時宜的字詞加以修飾,而下片中“漢皋台”、“珠佩空懷”自不必提,乃是鄭交甫遇江妃二女之典,意在與上片中“遊女祠”前後照應。

  至於最後一句“五色光貫紫微非”,則是周昭王姬瑕之典。

  《古本竹書紀年》中有載:“昭王末年,夜清,五色光貫紫......”

  眾所周知,周昭王於第三次南巡征楚時薨於漢水,而在五年前的夏四月,天象有異,鎬京城中河井泉池裡的水面同時泛漲,四溢而出,宮殿民宅齊齊震動,夜間有五色光氣貫入紫徽帝座,遍布四方,盡作青紅二色,二十八宿俱都被遮掩起來,難以望見。

  再加上五年之後昭王駕薨,其長子姬滿繼位,是為周穆王,其人不恤國事,不樂臣妾,肆意遠遊。此後遂有“周祚微缺,王室遂卑”之語。

  周昭王溺於漢江之中時,身旁有東甌二女,一名延娟,一名延娛,與之同乘。

  據後世學者考證,此東甌二女便是遊女這位漢水江妃的最早來歷。

  李魚此詩雖然在原作的基礎上略有刪改,但卻並未改變大致文意,《薑女祠》一篇乃是納蘭容若於山海關登臨眺望時,思及孟薑女之事,又聯想到萬裡長城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於是不勝感慨,故作此詞。

  而李魚這篇半借鑒半抄襲的《遊女祠》,則是以詩人見遊女廟的淒涼與冷落為由,

蘊情於景,發往古之幽思,抒發對於周昭王的感懷。  ——後者繼成康之治,勵精圖治,意在開創姬周盛世,然而恰逢南方諸國叛亂,雄心壯志腹死胎中,於是接連行東征南巡之舉,大勝之下又滋生驕縱之心,於第三次南巡得勝歸來時沒於漢江之中,自此“王道微缺”。

  李魚本就是歷史專業出身,如今機緣巧合走上修行之路,又經歷時空變幻這等常人難遇之事,更能親眼見到武朝這等近千年前的古老朝代,心中自然有一分歷史興亡盛衰之感。

  雖然他一開始寫《遊女祠》自詡只是對於漢水江妃的一份試探,但指落粉壁之上,倒也有幾分真心流露,不自覺露出了些許真情實感來。

  “好詞!上片寫景,淒涼蕭瑟;下片抒情,吊古傷今。詞風清麗婉約,哀感頑豔,格高韻遠。似有一種超越宇宙的悲涼之情。”

  突然,李魚背後傳來一聲輕喝,還夾雜著幾聲濃重的喘息,他不為所動,略略轉身,正見那駝背病僧智高隆然伏行而來,扶著門框站直身子,一雙渾濁的老眼盯著牆上字跡看去,邊看邊嘖嘖稱奇。

  “先不論下片抒情文句,老衲以為,道長此篇妙就妙在上片‘斷霓’二字,謂殘陽倒映江中猶如一段虹霓,讀來躍然紙上,令人歎惋。”

  智高眯起雙眼,努力挺直身子,一副詩癡樣子,陶然其中:

  “殘陽映江浪,余暉化虛虹。若是老夫寫來,定要用一聯五言詩方能寫明此時此景,而道長僅用七個字便勾勒出此副景象,果然有大才。

  “只可惜如今正是白晝,未至黃昏,不然殘陽如血,廟中陰陽離合,道長再作此詩,更好不過。”

  李魚被對方的一番馬屁拍的有些尷尬,這一句乃是納蘭容若原句,他最多只是將原句中的“海”改為了“江”,以貼合漢水景貌。智高這些吹捧,實在讓他無法受用。

  於是乾咳一聲,轉移話題:

  “師丈有病在身,如何還到正殿來?莫非是尋貧道有事?”

  智高搖頭笑道:

  “並無大事,不過是今夜有一場文會,本來想問問道長可要參加,如今既然得見這首《遊女祠》,哪怕道長不來,老衲也是要拉著道長走上一遭的!”

  “不知在何處舉辦?”

  李魚心中失笑,沒想到眼前這病歪歪的老橐駝,竟然還是個附會風雅的。

  ——“橐駝”者,出自柳宗元的《種樹郭橐駝傳》,以作駝背之人的代稱,略有褒意。

  智高聞言答道:

  “今夜恰逢月朏哉生明之夜,老衲有幾個好友將至,為方便起見,便定在了這遊女廟中,日落西山後開始,月上中天時散去。

  “可惜了,若是道長能在文會開始時再作這篇《遊女祠》,說不得我等這場朏夜文會也可留名青史呢!”

  卻是還念念不忘李魚這首浣溪沙, 不住回味。

  “師丈的好友?”李魚心中笑意更濃,面上卻不顯分毫,似是漫不經心道,“師丈與友人選在此處,莫非無有忌諱?”

  “忌諱?”智高聞言一愣,轉眼便見那尊慈眉善目的遊女神像,又看了看自身衣飾,於是恍然大悟,“老衲雖然是沙門弟子,卻也無甚拘束。似江妃這等外道天神,老衲只要不誠心參拜,單純借此地會客,便不礙皈依學處。”

  李魚點頭表示了然,他曾經與光濟探討過類似問題,即僧人會不會參拜城隍土地這等中土漢地神明。

  按光濟所言,既然皈依了三寶中的佛寶,便不可以再皈依外道天神、鬼及“非人”等等,而各類民間廟宇中所供對象,如城隍、土地等,有些以佛門觀點看來,屬於天界眾生,其福報及能力比尋常僧人大得多,亦然有能力令供奉者得到些許利益。

  然而,天界眾生仍然被縛於生死六道之中,自身都難以解脫,更不可能救拔人於苦海之中,是以不堪僧人皈依,隻得平輩論交。

  而那些屬於餓鬼道轉生的無名小神,更不必提。

  不過他想問智高的卻與此無關,而對方所言倒也讓自己心中有了底,於是不再發問,只是心底搖頭道:

  “原以為是個滿口血腥的蠢材,卻原來是個荊棘嶺上談詩論文的夯貨!

  “只是見其這副作態,想來遊女神是真的不存於世了,不然也不會看著這老橐駝在自家神廟裡晃來晃去而無動於衷。

  “慈悲慈悲,這三千裡漢水信仰,貧道就厚顏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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