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結束之後,
王允歸於府內,輾轉反側,寢食難安。
董卓公然在天子面前弄權,百官無人敢發一言,可悲亦可笑,他作為大漢臣子恨不得一劍將董卓斬於劍下!
只是可惜啊,
王允摸了摸自己滿頭的白發,歎息一聲,
自己已經不是那個敢喊出“天子犯法,與庶名同罪”的輕狂少年了。
如今又傳來消息,呂布殺了丁原,帶著丁原手下一眾將士投靠了董卓。
現在董卓權勢滔天,已經沒有人可以製衡了。
王允心裡愈發煩悶,至夜深月明,策杖步入後園,立於荼蘼架側,仰天垂淚。
正感傷之時,
忽聞牡丹亭畔,有悠悠的歌聲緩緩飄出,他微微一怔,便悄然步了過去。
月色朦朧,銀白色的光華灑落,為閑靜的庭院披上了一層白紗。
抬眼望去,
只見一名身著粉色衣裙的少女正於庭院內翩翩起舞,身姿俏美,細耳碧環,行時若風擺楊柳,靜時文雅有余,
微微的清風吹拂而過,月裡的嫦娥似乎都自愧不如,匆匆隱入雲中。
“原來是嬋兒呐,何故在深夜起舞?”
王允搖了搖頭,出聲問道。
此女正是府中的歌伎,曾在宦官禍亂宮廷時被他救下,收入府內,因曾掌貂蟬女官一職,故而取名為貂蟬。
貂蟬自小聰明乖巧,王允憐惜其身世,剛好自己膝下又沒有子女,他便教之以歌舞,一向以親女兒待之。
不經意間便已經過去七八年了,貂蟬如今亦年方二八,色伎俱佳。
王允心頭微微有些感慨。
“嬋兒拜見義父,深夜起舞,不想驚擾了義父,還望恕罪。”
少女見到王允,當即收了舞姿,款款行至王允面前,盈盈一禮開口道。
“罷了罷了,怪不得你,我是因其他事情煩悶才徹夜難眠的。”
王允搖了搖頭,貂蟬的聲音悅耳清靈,聽到這丫頭說話,他的心情也莫名好了許多,半點氣都生不起來,
他的神色也逐漸柔和下來,眼裡盡是看待親生女兒般的寵溺。
“義父可是有什麽難處?”
“明日便是義父的壽辰了,可不能傷了身子,不妨將難處說與蟬兒聽,或許能為義父分憂也說不定呢。”
貂蟬心思細膩,隻一眼便瞧出了王允眼角處一絲細微的淚痕,有些擔憂地開口道。
這七八年以來,大人一直以親生女兒般待她,從未要求過她做任何事,
這也是自她出生以來,第一個對她這般好的人,因此她也早已將大人視為了父親一般。
唉。
王允歎息一聲,搖了搖頭,他知道貂蟬乖巧懂事、善解人意。
可是,
一個女人,又能做些什麽?
王允便要轉頭離去,卻在這時,腳步一頓。
等等,
呂布歸順了董卓,二人皆是好色之徒,或許可以賭上一把……
刺啦——
天空中劈下一道閃電,王允“噔噔噔”地後退了三步,心頭震顫。
女兒。
大漢。
該如何抉擇?
“義父!”
貂蟬急忙上前將王允攙扶住,神色擔憂地喊道。
王允被這一聲大喊叫醒,盯著貂蟬傾國傾城的容顏,臉上的表情變幻不定,一時悲愴,一時狠辣。
若是這樣做,自己與虎狼何異?
這可是自己幾乎視為己出的義女啊!
如何能將之推入火爐?
可是,若非如此,如何能除去董卓賊子?
三綱五常,君為臣綱,此乃第一位。
犧牲小家,成全天下,又有何不可?
少女第一次見到王允臉上露出這樣的表情,忽然有些害怕起來,心口微微疼痛。
她再一次想起了那個夢,那個曾無數次讓她半夜驚醒,獨自一人抱著被子無聲哭泣的夢。
王允喘了幾口氣,方才緩過神來。
“嬋兒,之前聽你歎息,你可是已有意中人了?”
王允忽然出聲問道。
“啊?”
少女微微一愣,腦海中浮現出了一道人影,臉上升起一絲緋紅,不過很快又掩蓋了下去,抿了抿唇,最終搖了搖頭。
“沒……沒有。”
“那便好,你隨我來吧。”
王允似乎並沒有發現少女的異樣,轉身便走。
少女眼中露出了一絲的失望之色,跟在王允的身後,入了廳堂。
義父似乎變了。
剛剛自己這麽明顯的變化,義父怎麽會發現不了?
少女正想著,
卻見,
一入廳堂內,王允便對她納頭便拜!
“義父,你這是做甚?”
少女大驚失色,驚恐地拜扶在地上,然而王允卻不肯起身,並開口抹淚哭泣道:
“我養育了你七八年之久,一直以親女兒對待於你,這是我第一次求你。”
少女急忙將王允扶起,“義父請先起身,若有所求,妾身答應你便是!”
王允聞言,這才緩緩起身,披散著頭髮,落坐於主位上,神色悲愴地開口道:
“如今大漢危亡,百姓有倒懸之危,君臣有累卵之急。”
“賊臣董卓,將欲篡位;朝中文武,無計可施;生靈塗炭,旦夕之間!”
“如今,唯有你可以挽救大漢!”
“吾需要汝辦成一件事, 一件拯救天下蒼生的大事,汝可願意?”
天空中轟隆隆的雷鳴聲不斷,幾道雷霆兀自降下,將周圍的一切照得忽明忽暗。
少女忽而感覺心頭一痛,連退了數步,跌坐在了地上,一頭及腰的長發散落開來。
果然麽?
果然還是走到這一步了麽?
簡直和她做了無數次的那個夢一模一樣,一般無二的場景,一般無二的話語。
夢中的一切,終究還是發生了。
董卓好色成性這是人盡皆知的事,她一介女流能幫上什麽忙?她除了自己的姿色,也沒有任何的用處了。
義父竟然要親手將她往火爐裡推。
自己曾經最信任的人,終究也要將她拋棄了。
“虎毒尚不食子,老夫荒唐呐!”
王允見到貂蟬的模樣,似乎心有不忍,一頭便要往一旁的柱子上撞去。
“大人養育之恩,賤妾無以為報。”
“我答應便是了。”
少女的雙瞳逐漸失去了原本如同星河般明亮璀璨的色彩,變為了死灰之色,激不起半分波瀾。
王允心中也微微疼痛,可是卻又不得不這般做。
“明日壽辰,你按照正常規矩出席便是,之後我自有安排,回去早些休息吧。”
王允歎息一聲。
“是,大人。”
少女跌跌撞撞地起身,身形單薄、搖搖晃晃地往外行去。
或許是即將入秋的緣故,
風,
有點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