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陳,我懷疑我被綠了。”
陳束拉開一罐啤酒,拎著小板凳在桌子旁邊坐下,對面的禿頂大漢頹廢的垂著頭,悠悠的歎氣。
屋子裡沒什麽物件,就是幾張凳子和一張小圓桌,還有就是一台型號老舊的電視機,門跟前還窩了一條寵物狗。
陳束看了眼對面的張健,上手嚼了些花生,順便押了口啤酒――
嗯,是屬於中年人的快樂。
“有證據了沒,要我幫忙介紹律師嗎?”
張健撓了撓光禿禿的腦袋,油膩的頭皮泛著屬於打工人的健康膚色。
“沒有,我猜的。”
“依據呢?”
陳束沒去勸他是不是亂猜的,畢竟他對張健有了解,沒把握的事他不會亂說,既然他願意讓自己知道,那這事估計是八九不離十了。
“早就有這個感覺了……前陣子出差回來想著冷落她了,就想著讓之前買的套子發揮一下作用,我記得家裡還有剩的,結果我打開床頭櫃一看――”
“數量不對?”陳束問。
張健搖搖頭。
“個數是對上了,牌子換了一個……”
陳束愣了愣,默默的押了口啤酒,沉默裡透著明白。
又是一名為全球綠化做出了卓越貢獻的可憐人……
“所以呢,你準備怎麽做?”
“或許離婚,誰知道呢?”張健苦澀的自嘲一笑。
陳束拿啤酒的手頓了頓,沒出聲。
這種時候最好的做法不是安慰,聽著就好了。
張健絮絮叨叨的說:“以前二十出頭剛在一起的時候還沒大學畢業,錢有家裡給,不用上班,哪用操心那麽多。”
“現在呢,每天上班累得像狗,下班回家隻想歇著,什麽都不想乾。可有時候別說歇,不接著連軸轉就不錯了,公司一堆破事等著我。”
“年級大了,發際線高,血壓高,血脂高,什麽都高,就是工資不高,想著不加班了休息一下還得看老板的臉色。”
“回了家沒人做飯,市場買菜的時候為一塊錢的差價可以屁顛屁顛的從東跑到西,我媽身體也不行,做了飯先得給往醫院給我媽送一份,回了家老婆早早的就上床睡了,一個人收拾桌子,然後給狗洗澡、搓毛,嘖――”
“這世道,人還不如一條狗。”
陳束回頭看了眼在門口睡得安然的燙了一身毛的小母狗,把空罐子放到桌子上,又開了一罐。
“阿姨身體還是沒好轉?”
“沒……”
張健搓著頭皮,聲音裡透著不加掩飾的疲憊。
“醫生說我媽想要繼續撐下去就得換個治療方案,效果是目前的方案裡最好的,但那價格很貴,真的貴,我差點就跪了。”
“我準備把房子賣了,再托關系借一筆錢先把費用交了,我老婆不同意,說是眼下治病已經花了很多錢了,我要是再把房子賣了,她就要離婚。”
“……”
陳束看了眼對面明明才三十出頭,臉上已經是一片風霜的男人,遞過去一罐啤酒。
“謝了。”
張健接過啤酒,拉開拉環。
嗤……
“你呢,說了半天我的事兒,你現在怎麽樣,我聽人說你還是單身?”
“嗯。”陳束點頭。
“沒想著找個對象?”
“隨緣吧,我對這方面不是這麽在乎,單身狗就單身狗唄,我又沒人催我結婚。”
“是啊,
單身狗好啊,總比我一個頭頂青天的好多了……” 陳束斜著腦袋想了想,沒想出來什麽安慰人的話,於是又往張健面前放了一罐啤酒。
屋子裡滿是壓抑的氣息。
門口的小母狗悠哉悠哉的晃蕩著爬到陳束眼前,絲毫不見外的審視著面前這個外來人。
陳束想了想,拿起一根火腿,在小母狗面前晃了晃。
“想吃嗎?”
小母狗頓時興奮的搖起了尾巴。
然後在張健疑惑的目光裡陳束反手就把火腿腸賽進了張健嘴裡。
“看,你吃的到火腿,狗吃不到,你比起狗還是要好一點的。”
張健被嗆了一下,接著把嘴裡的火腿嚼碎咽下去。
“你這安慰方式可真是讓我暖心啊……算了,不說這些破事了……”
張健用腳把小母狗踹到一邊。兩個人又開始喝悶酒。
一時間屋子裡只有咕咚咕咚的吞咽聲。
這時候門外突然開始吵鬧,一對男女罵罵咧咧的在樓梯間裡對飆髒話,聲音由遠及近,隨著一聲碰的摔門巨響,吵鬧聲也小了下來。
“那是對門的兩口子,男人出去嫖沒收乾淨尾,被他婆娘抓住了,這兩天鬧個不停……”
張健抓起一把花生米,分給陳束一些。
“舊城區就是這樣,房子便宜,隔音就差,鄰居的屁事兒也多。”
“三樓住了一個混社會的,愛惹事兒,時不時的掛著彩回來;五樓有個做老師的,前陣子體罰學生沒注意分寸把人家打出了事兒,房子都快賠沒了;樓上的老太太老伴兒前幾年去世了,精神不太好,整天在陽台上曬老伴兒的骨灰盒子。”
陳束想起剛才上樓前遠遠就看見的陽台上那個老太太,點點頭,嚼一把花生。
於是一個三十出頭的禿頭大漢和一個馬上三十的小職員開始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起了八卦。
“人到三十就是一個分水嶺,你要是沒車沒房會活的很難受,我是要給我媽治病,才活成這樣,說句不孝的話,我有時候是真的羨慕你,自己一個人活的也灑脫自在……”
肚子裡的啤酒起了作用,張健有點上頭,婆婆媽媽的說著胡話,生活的壓力在這一刻無比清晰的展現了出來。
陳束也不知道到底聊了有多久,反正他要走的時候兩箱子啤酒已經全都進了兩人的肚子。
張健把陳束送到門口,打了個酒嗝,陳束摸了摸小母狗的狗頭,回頭打了個招呼,關了門。
對門的鄰居還在吵,聽起來好像還動起了手。
“唉……”
陳束歎了口氣,想起自己明天的沉重工作量……嘖,生活不易啊。
沒有電梯,陳束踩著樓梯下樓,窗戶外面的烏鴉停在電線上嘎嘎的叫喚。
陳束也搞不懂為什麽他總會覺得這些叫聲刺耳,但就是覺得心頭很亂。
酒精在他的血液裡遊走、稀釋、擴散,腦子也變得不甚清楚。
來時走過的樓梯在這時候格外的長。
到了一樓,陳束拍拍臉,清醒了一些。
一個提著一袋子菜的學生姑娘正在外邊往裡走。
樓道裡有些暗,陳束走到門口,有些刺眼的陽光晃了他一下,往裡走的姑娘好心的扶了他一把。
“謝謝。”
陳束謝了一聲,抬腳,出門,眯著的眼睛微微張開,還沒看清楚路,視野就猛的一下變得灰暗,後腦處後知後覺的傳來一陣鈍痛,但又不是很清楚,身體在這一刻仿佛失去了控制,整個人軟綿綿的向前翻去――
世界在這一刻無比混亂,一陣尖銳的女聲在他耳邊炸開,然後就是一陣又一陣的痛感開始朝著四面八方擴散,視野裡忽閃忽閃的是一片猩紅,有液體從臉頰流到鼻尖,各種混亂的信息無序的在腦海裡盤旋。
有人被吸引過來了,於是又有聲音傳了過來――
“打電話……”
“真慘啊這……”
“……報警……”
“……救人……”
“……是骨灰盒子……”
“……闖大禍了……”
各種各樣的聲音像是叉子在腦海裡攪拌,時間在此刻也失去了量度。
嘎――嘎――
一陣刺耳的叫聲傳進他的腦海,陳束混亂的大腦只聽見這一聲叫聲,莫名的有了最後一個清楚的、滑稽的認知――
啊,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