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的人生來就是不同的,陳束對這一點心知肚明。
無關對錯,也無關善惡,純粹的只是運氣的好壞所導致的,就像是他沒有家人給他繼承的百萬遺產,甚至於他連家人都沒有。
他是個棄嬰。
現代社會對這一現象其實還是比較在意的,但舊社會要處理一個沒有任何自主能力的嬰兒還是有著許許多多的方法,不過從這一點上陳束又很幸運――
至少他的極品雙親把他丟掉了那時的孤兒院門口。
老一輩們對生育方面的事情並沒有太深切的理解,簡單的說就是――
要傳宗接代怎麽辦?生孩子。
閑的沒事做怎麽找樂子?生孩子。
要自由戀愛所以要生米煮成熟飯怎麽辦?生孩子。
據說院長在那段日子裡隔幾天就會在孤兒院門口收到一個孩子,以至於一個身形蒼老的小老頭經常要為生計發愁。
老頭兒是個很好的人,陳束很喜歡他,可惜他在陳束還沒成年的時侯就去世了。
然後日子就這麽一天又一天的過著,拚命念書,攢學費,衣食住行,找工作,買房子,貸款,生活這輛馬車的輪子沒有歷史的巨輪那麽波瀾起伏但卻也壓的人沒有抬頭看天的力氣。
猛然回過神來,就發現當初在孤兒院門口哇哇大哭的棄嬰已然成為了一名光榮的社畜。
嗯……真是日了狗的人生……
一片寂靜裡,陳束的意識有一搭沒一搭的回憶著過去,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死了,是上了西天還是上了天堂,總之希望來世投個好胎,如果可以的話最好能把他這輩子的霉運去除一下,畢竟非洲酋長般的運氣著實是體驗感極差。
不知道是過了多久,思維慢慢的開始清晰,處於嗡鳴狀態的聽力和一片漆黑的視力都開始恢復。
又過了一陣子,陳束醒了過來。
身上到處都很酸痛,膝蓋像是中了一箭一樣一動就痛的要命,不過借此他也完全清醒了過來。
嘶……比被混混堵在巷子裡毒打難受多了……
睜開眼,先是白茫茫的一片,然後視野開始清晰。
眼前是一片狼藉的碎石爛牆,圓滾滾的複古木車輪被打斷了車軸,灰塵裡夾雜這一塊又一塊的碎布,空中彌漫著一股子焦醜味兒,隱隱的帶著硝煙的氣息。
陳束靠正靠在一堵爛石牆的石塊上,小小的眼睛裡是大大的疑惑。
他記得他應該是被高空拋下來的重物砸到了吧,一般這種情況下他不應該是被送到醫院嗎,現在這是什麽情況?
第三次世界大戰爆發了?
不至於吧。
審視了一下自己的身體,陳束心裡漸漸怪異了起來,於是他伸手朝後腦杓抹去――
嗯,沒有坑,腦子沒壞。
於是他開始喘氣,大大的粗氣。
扶著石頭勉強站起來,他看見了石頭另一面的景象――
成片的、四分五裂的、已經乾涸的屍體。
或者說肉塊。
陳束莫名的覺得那屍體不是演出用的道具。
那是真的。
死人了。
雙腿在發抖,陳束的頭皮刺痛般的發麻。
屍塊上雜七雜八的掛著一些歐洲中世紀的甲胄,並不純粹的銀白色盔甲被撕爛,屍體的內部就像是被切開的叉燒包一樣在陽光下袒露無遺。
抬頭望去,周圍沒有活人,或者說沒有活物。
被宰殺的馬匹到處都是,
遠遠的賊像一坨蘸了料的水煮大腸。 陳束想吐,但他吐不出來,空腹感蝗蟲過境般的襲來,難以言喻的恐懼深深讓他發顫。
不僅僅是眼前的屍體。
還有一點――
他在用的――
是誰的身體?!
…………
…………
…………
黃沙平地而起,道路凹凸不平。
這裡是荒無人跡的平原。
載了人和貨物的馬車排成一隊,緩緩前行,噠噠的落蹄聲裡夾雜這車夫揮鞭的吆喝聲。
馬車在這地方是稀罕物,所以大部分行人都只能選擇搭十塊銅幣一趟的便車,一輛車的車廂裡通常能蜷縮下七八個壯漢,來回一趟車夫能賺不少外快――反正這不是他們的馬,累死了也不心疼。
當然,如果你有錢,你也可以包車坐。
比如位於車隊正中間的那輛馬車――
車廂裡,腰上別著短劍的年輕女子警惕的守在門口的簾子旁邊,而另一名盤著頭及腰長發的女人靠在裡面一點的位置,粗糙的麻布長袍寬大又笨重,但也因此女人姣好的身段得以掩飾。
“放松一些,簡。”
女人手裡捧著一本厚重的舊書,時不時翻上一頁,神色平靜。
“我必須保證您的安全,導師。”
被稱作簡的女子握住短劍的劍柄,鄭重道:“這些外民的品格並不值得信任。”
“我知道――”
導師淡淡的回應。
“但過度的疑神疑鬼只會讓你的精神力恢復的更加遲緩,簡,你受的傷還沒有完全被治愈。”
“與您的安全相比這些小事並不值得在意。”
簡的語氣十分堅定。
導師無奈的歎息一聲,沒再開口勸說,顯然是對眼前女子的性格有一定的了解。
車子在路上緩緩前行,到了晚上,車隊停下來休息,人們從車上下來,在空地上升起火把,簡單的準備吃食。
簡掀開簾子下車去要了一些清水,用水袋盛了,回到車廂,打開隨身攜帶的食品盒子,遞給導師,隨後默默的頂替了離開的車夫坐在車外警戒,順帶著咽了幾口乾硬的黑麵包。
篝火照著她瘦削白淨的側臉,躍動的火焰劈裡啪啦的響著。
車隊裡排好了守夜的男人,剩下的也就圍著火堆開始休息,緩解一整天舟車勞頓帶來的疲乏。
這一塊兒地方很少有狼群出沒,不是很危險,抱著木製長矛的漢子們也打著瞌睡,低聲聊著天。
濃稠的黑暗吞沒了周圍的枯樹,一名壯漢起身走遠了一些,準備撿些樹枝填填火。
走了兩步,前方卻傳來一陣子響動,得益於靈敏的耳朵和豐富的經驗,壯漢捕捉到了這點動靜。
這是有重物壓過樹堆的聲音。
見鬼,大晚上的這破地方哪兒來的其他大型活物?!
“是誰,出來!”
粗重的嗓音驚動了一旁睡意本就不深的眾人,於是又有人持了木矛圍了過來。
哢擦哢擦――
說不清的不安籠罩了空地。
哢擦哢擦――
壯漢們握緊了長矛。
哢擦――啪――
一道黑影慢慢的顯現,隨著火光的照射露出了身形。
是一名手裡拖著柄染血古怪細劍的小男孩。
“天哪……是個孩子……”
“……劍上有血……”
“……是遇見強盜了嗎……”
這時壯漢也就松了一口氣,隨即又重新豎起了武器――那孩子手上有武器,他不能完全放松警惕。
“孩子,站在那兒,放下劍!”
男孩兒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又茫然的環顧四周,隨機細劍松手,碰的一聲癱在了地上,於是這又引起了人們的一些低聲的驚叫。
遠處的簡朝著這邊看了一眼,回頭鑽進了車廂。
導師在黑暗裡翻動著書頁,一雙眸子泛著紫色的微光。
“導師,西格他們可能有麻煩了。”
女人合上書頁,抬頭。
“發現了什麽?”
“守夜的人員發現了一個小男孩,手裡握著西格他們的自製魔劍,身上帶血。”
導師沉默了一會兒,微微搖頭,有些難過的歎氣。
“西格不會把這種貴重的東西亂丟的……”
簡沒有說話,顯然是默認了導師的說法。
“你沿著那孩子來時的路回去查看一遍,注意隱蔽。”
“可是……您的安全……”簡的語氣有些不確定。
“我是導師,簡――”
女人眯起眼睛。
“你應當信任我的判斷,噤聲書局不會在這種鄉下小地方浪費人力。”
“……遵從您的意願,我會盡快和您匯合。”
簡低頭致意,腿上的肌肉開始膨脹的鼓動,身形不再瘦削,緊繃的肌肉有力的跳動,撐住了衣服。
無聲無息的,簡離開了這裡,潛入了黑暗。
車廂裡的女人將書收起,下車,走向人群。
“需要幫助嗎?”
正看著地上的男孩兒無處下手的糙漢子聞言轉過頭來。
女人微微一笑。
“我是醫生。”
…………
…………
陳束覺得自己的人生碎了。
一個骨灰盒從天而降將他一成不變的生活砸的亂七八糟。
這算什麽?
歐洲騎士劇片場全沉入式一日遊?門票是一個死老頭子的骨灰盒?
坐在篝火旁邊,陳束呆呆的看著自己稚嫩的雙手――
這具身體不應該是他的,但現在它的的確確的屬於自己。
尚未發育完全的手指略顯微小,身高也只是堪堪一米六多一點,撐死了也就是十五六歲的樣子。
和之前一米八的中年男人天差地別。
莫名的有種荒唐感。
篝火,粗布麻服,馬車,木矛,還有周圍這些人奇怪的帶著濃濃地方口音的語言――
很多很多的地方都讓他覺得怪異,但最讓他覺得奇怪的是他的腦子裡對這些人嘴裡交談的語言已經開始有了越來越清晰的認知。
他正在理解這些人說的話。
陳束很清楚自己在過去的幾十年裡對這種語言沒有任何了解,倒不如說他就連英語都只是達到了能在書面上答題的程度,至於其他的法語或是德語之類的外語一竅不通,充其量也就是聽過一些蘇卡不列和木大木大的梗。
這份對於語言的認知與其說是他在理解、學習語言,倒不如說是這副身體本身就有著的本能。
“吃點東西吧。”
柔媚中帶著沙啞的女聲傳來,臉上圍著紗巾的女人坐在他身旁,遞過來一塊讓他懷疑是木棍的黑麵包。
這個女人自稱是一名醫生,同時也是搭車趕路的行人。
在陳束因為脫水和饑餓暈過去的時候,就是她把陳束帶到車子裡救醒了過來。
她叫南娜。
陳束接過麵包,試著咬了一口,沒咬動。
媽的這是什麽鬼東西,法國警棍嗎?!
仿佛是看出了陳束的尷尬,南娜遞過來一個水袋,於是陳束只能就著水生咽麵包。
嗯……劃嗓子……
但比起難吃的食物,陳束有更想知道的東西,於是他向南娜問出了迷路者標準式的問題:“這裡是哪裡?”
“郊外,車夫們趕路的土路。”
“不,我是想問……”
陳束頓了一下,想起了那片屍橫遍野的廢墟,又看了看這副身體。
“現在是什麽時代?”
“?”
南娜正在眼神微懵,面紗下的臉龐微微變化,隨即恢復正常,若無其事的淺笑了一聲。
“都餓暈了還有心思開玩笑,看來我不用擔心你的精神狀況了。”
“不是……我……”
陳束想要解釋,但又不知道該怎麽說。
難道要他說他上一刻還是一名中年社畜,在為生計發愁,結果下一刻一個神他娘的骨灰盒子就把他砸成了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嗎?
出於本能的,陳束覺得自己不應該張口說出這件事,就像是玩遊戲的時候能感覺到的那種強烈直覺在警告著他。
“你是這附近的居民嗎?這裡不像是有村莊的樣子?”
南娜隨手往火堆裡扔了一塊木頭,問道。
“……不是。”
陳束搖頭。
“那你怎麽會出現在這種地方,手還握著那種危險的……武器?”南娜的語氣像是在哄一個小孩子。
“……我也不知道……”
陳束低下頭。
眼前的女人對他的來歷好奇並不是什麽值得警惕的事,只是他不知道怎麽說。
他在這短短的一天裡見到了很多陌生的東西。
長劍,馬車,居民。
滿滿的歐洲氣息。
還有這具無名的身體,這一切都告訴他這不是夢。
這些都是真的。
“不知道?呃……是不想說嗎?也是……那估計不是什麽好說的事情……”
“不是這個意思――”
陳束看了眼身上濺了血的灰色短袖布衣,他也不明白為什麽這具為什麽在那樣慘烈的環境裡除了擦傷以外安然無恙。
“我好像忘掉了很多事情。”
“這樣嗎……”
南娜想了想,試著問道:“那你叫什麽名字?”
“陳束。”
“陳……束……奇怪的名字……”
“隻記得這個了嗎?”
陳束張了張嘴,最終默默的點頭。
“嗯。”
“可憐的孩子……難怪你會問我那樣的問題……”
南娜好看的眸子裡露出一絲憐憫。
火堆裡的乾柴劈啪作響,陳束看著跳動的火焰一陣恍惚――
不知不覺的,他已經掌握了一門語言。
嘖,爺真厲害。
“不用擔心――”
南娜這是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齊耳的碎發被攪動,讓陳束有種奇怪的感覺。
周圍被驚醒的人們又重新睡了過去,巡邏守夜的壯漢過來詢問了幾句,在得知陳束的現狀後憐憫的看了他一眼,然後通知陳束他從屍體上取下來用來防身的長劍要暫時被他保管。
一個不知道身份的孩子拿著一把做工精細的長劍――
這讓壯漢並不能放心陳束,但他也沒有拋棄陳束的想法。
“我們的車隊只會走到在前面的鎮子上,你可以跟著我們抵達那裡,但之後你就只能靠自己了,我們都是外域的窮人,幫不了你太多。”
“沒事的,盧克先生。”
南娜輕聲道。
“我會把他帶到翡羅聯邦,然後托付給治安局,他們會給這孩子一個能生活的地方。”
“您原來是聯邦的貴人嗎?”
壯漢詫異的看了南娜一眼,語氣裡流露出羨慕和畏懼。
“那真是再好不過了,好心的女士。”
說著,壯漢拍了拍陳束的肩膀:“你很幸運,孩子。”
說完,壯漢離開了這裡,又開始守夜。
陳束聽著兩人的交談,等到只有他和南娜兩個人的時候,好奇的問道:“翡羅聯邦……是哪裡?”
南娜撩起額前的一縷長發。
“你連這個也忘記了嗎?”
“嗯……不好意思。”
“別在意,讓我想想……翡羅聯邦啊……”
“應該算是大陸上為數不多的幾個強大的國家之一吧。”
“這樣啊……南娜小姐也是那裡的人嗎?”
“小姐……我可早就過了稱呼小姐的年紀了,你應該稱呼我女士。”
兩人就在這裡聊著,或許是知道了南娜聯邦人身份的緣故,火堆周圍貧窮的行人們都走遠了一些。
不是排斥,只是誰都不習慣在太過耀眼的人面前暴露自己的寒酸。
陳束問了很多問題,南娜也耐心的回答他,火焰的溫暖和與人之間的交談讓陳束慢慢放下了對一個陌生環境的不適和警惕,在這副十六七歲身體外表的加成下,南娜對他的態度就像是媽媽哄孩子一樣。
陳束不得不說,這很讓他安心。
又過了一會兒,陳束打了個哈欠,覺得困了,一天一來各種各樣的巨大衝擊讓他覺得疲乏。
南娜也表示表示她要休息,起身前,她用雙手扶住陳束的腦袋,用額頭貼住了陳束的額頭,微弱的紫光在指尖快速拂過陳束的面頰。
“祝你有個好夢,孩子。”
“好的,南娜……女士。”
陳束打了個哈欠。
南娜看著眼前沒有任何異常只是有些困倦的小男孩兒,皺了皺眉。
突然,南娜壓低了聲音。
“看著我。”
“啥?”
陳束聞言下意識對上她那雙漂亮的、色彩分明的眼睛,微微失神。
南娜眯著眼睛,像一隻慵懶的貓一樣。
雖然隔著面紗看不清臉,但陳束總覺得她很漂亮。
漂亮到讓他想要沉迷進去。
這並不正常。
作為一隻優秀的時間管理大師……啊不,社畜,陳束很確信自己的好球區在哪裡,也不會覺得這就是一見鍾情之類的事情。
南娜在做一些奇怪的事情――陳束如此想到。
但馬上他又有些好笑,她能做什麽?難不成還能是她有超能力嗎?別逗,這不科學……
然後他看見了自己細嫩的小手。
無形之中仿佛一隻巨大的手掌扇了他一巴掌。
南娜的眼睛裡有著一絲微光,雖然不明顯,但反應過來的陳束卻也看的非常清楚。
疲乏感越來越重――
“南娜小姐……”
陳束先是覺得頭皮發麻,但是模糊的意識讓他最終沒能高呼救駕。
睡過去的最後一刻,陳束用自己最親切的語言問候了對方一句。
“你馬死了……”
“什麽?”
沒能理解這句話內涵的南娜導師看著撲在自己胸口上的小男孩,看著自己的雙手。
人生第一次,偉大的導師大人開始覺得自己苦心鑽研的秘術可能是一個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