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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蟄劍:萬裡龍堤》第17章 龍腹獻玉
  丹衣乘舟,凌波踏渺。一渡魚沉,一去雁杳。

  積雪消融於水面,窄船撥開碎冰,徑往北渡。

  啪嗒一聲,船頭觸岸。

  夏語冰從船舷跳下,踏上雪地,身後留下玲瓏一串足印,塗山啟望著她冒雪而行的背影,心中一沉。

  此前他二人在陽城門外相遇,並非巧合,而是塗山啟得知丹朱已在城外設下伏兵之後,有意相救於夏語冰,他本想著,哪怕救她不下,也要一睹這位大夏三小姐死前的芳容,誰知夏語冰很快信了他的話,當即下令,命四個轎夫抬著轎子,按原路去往黃河,而她本人則下轎步行,跟著塗山啟一道繞過伏兵。

  說是跟著塗山啟,可打從二人與轎夫分別開始,夏語冰便一直走在前方,塗山啟心想這樣也好,省得被她猜忌,於是一路上望著那長發飛舞,紅衣吹皺的身影,倒也樂得清閑。

  “喏,你看。”

  行出大概五裡,夏語冰突然伏在道旁一塊巨石上,低聲說道。塗山啟湊到近前,嗅見她身上縷縷清香,心旌一陣搖晃。

  大道中央,足跡密布,四具男屍倚背而立,已被插成箭垛,卻是至死拱衛著鑾轎。

  塗山啟道:

  “看來他們沒在轎子裡找到你,又折回陽城去了。”

  夏語冰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落雪,說道:

  “哼,可惜了我這幾個轎夫,他們可是我從南蠻抓來的練境高手。”

  “南蠻......你是說防風氏?”

  “你倒清楚。”

  “嘿嘿,我還知你師爺也是四罪中的次......”

  塗山啟本想賣弄一下剛從丹朱那兒聽來的故事,卻是話一出口便已後悔。

  夏語冰瞪了他一眼,回身向北而行。

  離了陽城地界,往北乃是一片平灘,枯草遍地,雪沒足踝,二人一先一後,全無半句交流,塗山啟見夏語冰行事機敏,手段狠辣,已不敢再言語玩笑。

  “喂,一會兒見了我師兄,你想要什麽獎賞?”

  夏語冰冷不丁說道。

  塗山啟心中正怕自己方才得罪了她,聽聞此言,連忙討好道:

  “小人哪敢要什麽獎賞,只求侍奉在小姐身旁,替小姐抬轎。”

  “想的倒美,你有那......”

  話到一半,北方突然傳來一陣兵戈相擊的聲音,夏語冰扭頭看去,見河灘之下,一乾人等腳踏冰面,圍成一圈,中間二人各持長劍,正鬥的火熱,而他們其中的一個,身影卻令夏語冰感到十分熟悉。

  “奇怪,怎麽那人像是蟲兒師弟?他不是應該......”

  夏語冰自語道。

  塗山啟指著北岸的禹字旗,笑道:

  “你師兄的大旗既然在那兒,你師弟也在又有什麽稀奇?”

  夏語冰搖了搖頭,跳下河灘,邊走邊看到那熟悉的身影瘦骨嶙峋,劍招冰冷,卻不是李冬蟲是誰?夏語冰蹙著眉頭,心中猜想著李冬蟲出現在此的千百種因果,一直走到河岸邊站定,此時正好是李冬蟲與薑留行賭劍的決勝關頭,是以當李冬蟲從哀鴻劍法中跌出時,隱約看見夏語冰站在南岸,還以為是一眼幻覺,於是觸及心念,昏了過去......

  大禹渡口,堤高岸堅,一條石徑滿落白雪,級級向上,仰看如雪龍衝天,遠觀似白蛇攀緣。此時李冬蟲已在夏語冰的支使下獨往西去,而夏語冰則提著裙角,快步登上階梯,急於見到堤上那人。

  “巡南使夏語冰冒死前來,

我主可在?”  夏語冰微微喘息道。

  堤岸之上,一棵巨木傲雪而立,鬱鬱蒼蒼,卻因枝葉上覆了厚厚一層積雪,顯得有些垂喪。巨樹之下,伯益的行帳設在這裡,隨行的士兵燃起幾堆營火,正在收拾晚飯。

  “哈哈,三師妹,你就愛亂說,快進來。”

  伯益雄渾的嗓音從帳內傳來。

  夏語冰掀開帳布,頓感一陣溫暖,說道:

  “師兄好快活,這帳子裡好似春天。”

  伯益聞言一笑,走上前來,伸手從她那一頭烏發上撫過,替她擦去落雪,不料那落雪一入溫室便已消融,化作幾道涓流淌下夏語冰臉頰,夏語冰含羞一笑,蘭指托腮,伯益見其情狀,甚感羞慚,於是扭頭看向一旁。

  “怎麽,師兄連看我一眼都不願意?我可差點兒被人害了。”

  伯益驚道:

  “三師妹,你剛才說自己冒死前來,莫非是真的?”

  夏語冰點了點頭,將丹朱在陽城設下伏兵之事告訴伯益。

  伯益聽完罵道:

  “這老賊果然還惦記著師父的大夏江山,我明日就去丹淵擒他。”

  “師兄莫急,眼下老賊陰謀未果,必定隻做防備,不敢妄動,不如先晾他些時日,讓他白白地擔驚受怕。”

  夏語冰見伯益慍色未消,接著說道:

  “大師兄,咱們可還有更重要的事兒去做,你見過蟲兒了?”

  伯益一愣,笑道:

  “對了,四師弟呢,快去請他進來,咱們幾個好好聚聚。”

  夏語冰努嘴道:

  “他去追那方才與你動手的人去了,那人殺了他的朋友。”

  伯益驚呼道:

  “什麽?那人可是天人境界,憑他一人不是送死?”

  夏語冰臉色一沉,冷冷道:

  “那便謝天謝地,誰曾想防風氏如此無能。”

  伯益見夏語冰神色冰冷,疑惑問道:

  “三師妹,你怎麽說話如此陰狠,莫非你也知道了?”

  夏語冰問道:

  “知道什麽?”

  “伯夷叔父想派防風氏捉拿四師弟,逼他交出玄圭玉佩。”

  夏語冰冷笑一聲,說道:

  “哼,伯夷叔父倒和我想到一塊兒了,只是這事兒是我做的。”

  伯益直聽得渾身發抖,說道:

  “我.....我還當是伯夷叔父先斬後奏,原來是你,三師妹,你怎麽能......”

  “大師兄,我這麽做可是為了你的帝位,任何威脅到你的人,我都要除掉。眼下防風氏雖然功敗,好在蟲兒師弟突然多了這麽一個對頭,只能說是天意。”

  夏語冰歎了一聲,接著道:

  “蟲兒啊蟲兒,若你死在外人手裡,師姐便隻好派人找到你的屍體,帶回玄圭玉佩,這可不怪師姐。”

  伯益終於聽不下去,一把抓住夏語冰的手,拉到帳外樹下,仰頭說道:

  “阿冰,師父當年便是坐在這棵神柏下,悟到了治水的訣竅,然後起身南渡黃河,築起萬裡龍堤。他怎想到,在他治水這十三年裡,收了我們這幾個弟子,竟在他功成之後,自相殘殺。”

  夏語冰掙開伯益,扭頭不看神柏,口中說道:

  “比起一個弟子,師父應該更希望你維護他的江山。”

  伯益愣了片刻,閉上雙眼,緩緩說道:

  “唉,阿冰,你答應我,若是蟲兒能逃過此劫,你便不許再害他,我看那玄圭玉佩也未必就在蟲兒手裡。”

  夏語冰剛想開口反駁,卻見塗山啟帶著幾個士兵從石徑下走來,手中各自捧著什麽物件。

  “這位便是你的救命恩人?”

  伯益口中一邊問道,一邊上下打量著塗山啟。

  塗山啟走到伯益面前,單膝跪地,和那幾個士兵一齊奉上手捧之物,竟是一條條鼉龍!

  “這是什麽?”

  一個小兵答道:

  “義帝,這些家夥被您和那怪人的掌力震死,飄在河上,我們方才采冰時特地打來給您。”

  伯益正想說要這些鼉龍的屍體何用,卻發現塗山啟手捧的那隻鼉龍腹部似乎有些異樣,於是開口說道:

  “這位兄弟,你手裡這隻鼉龍,肚子怎麽漲的厲害?不會是剛吃過人吧?”

  塗山啟聞言,從腰間掏出匕首,伯益一驚,護住夏語冰退出半步,塗山啟將鼉龍屍體放在地上,噗嗤一聲,在那鼉龍的腹部劃開一道口子,伸進手去一陣摸索,在場眾人強忍著惡心,竟眼睜睜地看著他,從那龍腹裡掏出一件圓環小物來!

  “啊!這,這是......”

  夏語冰驚叫道。伯益的笑聲隨即傳來:

  “哈哈哈,三師妹,我說什麽來著?看來你和叔父錯到一塊兒去了,這玄圭玉佩,果然不在蟲兒身上,哈哈哈。”

  原來前日李冬蟲受困於黃河河底,拋出玄圭玉佩,便是被這隻鼉龍吞下,這玉佩生性邪僻,蝕肉銷骨,鼉龍吞到肚子裡,哪裡還有活路?也就是這隻鼉龍體態壯碩,徒然撐了三日,順著黃河飄到下遊,剛好遇上伯益和那怪人相鬥擊碎了冰面,這才被塗山啟撈了上來,否則世人若想再找到它,恐怕得順著黃河,一路撈到東海去。然而此間因果,伯益斷然無從知曉,隻當這玄圭玉佩乃是拜賜於天,自己已得到了師父認可,一時間只顧狂喜。

  夏語冰呆立一旁,滿腹狐疑,卻哪怕聰慧如她,也決計想不到這等神跡背後,仍是人力佔多。

  伯益接過玄圭玉佩,掌心頓感絲絲灼熱,於是暗運神功,加以抵禦。夏語冰看著伯益嘴角帶笑,甚是舒懷,倒也不願在這時說些令他掃興的話,只是有一件事藏在心底, 實是不忍不說。

  夏語冰思忖良久,終是說道:

  “師兄,我跟你說一件事,但你須先答應我,聽了之後要以大局為重,不許......不許離開中原。”

  伯益聞言,哈哈一笑,將玄圭玉佩掛在腰間,答道:

  “哈哈師妹,我離開中原做甚?”

  夏語冰清了清嗓音,低聲道:

  “蟲兒,蟲兒方才對我說,他在北疆犬戎國,見到了阿姐......”

  伯益渾身一顫,千言萬語梗在喉間,卻是隻說出兩個字:

  “阿凝......”

  夏語冰不敢去看伯益的表情,想來必是一副癡相,於是一股心火上湧,口中罵道:

  “防風拓這個蠢奴才,連一個小蟲兒也抓不住,他見了師姐自己怎麽不說,非要先告訴我.....”

  “她,還好嗎?”

  伯益突然問道,嗓音低啞。

  夏語冰回道:

  “小蟲兒說,阿姐她樣貌沒變,武功卻是更高了.....”

  轟隆!

  一聲巨響傳來,行帳前那兩堆營火被伯益擊了個粉碎,余燼塵灰漫天飄落,摻在雪中。

  “所有人聽令,即刻收拾行裝,返回安邑,我要去一趟犬戎國,朝中所有事務皆由三小姐接管。”

  伯益厲聲喝道,隨即飛身而去。

  夏語冰早就猜到伯益會是這番反應,此刻已是滿面淚水,望著他的背影,喃喃自語道:

  “師兄,我早就知道你會這樣.....這江山已怕是難守,我卻偏要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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