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鋒擾落雪,金芒攘雲開。
喀嚓。
李冬蟲從冰面上拔出繡女劍,彈指一打,那繡女劍如水蛇扭腰般顫了幾顫,很快恢復原狀。
不遠處,當離喘著粗氣,雙手抓在那柄同樣插入冰面的重劍上,卻是無論如何也拔不出來。
胖小海說道:
“行了四弟,換我來吧。”
當離聞言松懈下來,低頭看著自己正在打顫的雙手說道:
“三哥,小心被他黏住了劍身,那小子像是從陰曹冥府裡出來的,剛才要不是我逼他拋手與我賭劍,只怕現在已經被凍成冰人了。”
胖小海點了點頭,示意他離開,當離瑟瑟站起,退到一旁。
啪嗒!
胖小海右腳一踏,冰面上霎時間裂開幾道細紋,胖小海隨手一拔,將那重劍抓在了手裡。
李冬蟲正挑眉打量著這位身材矮胖的天行門老三,不料其輕身兩步,已貼到自己身前。
李冬蟲嘴裡唔的一聲,出劍拒敵,本想借對方的劍勢拉開幾步,胖小海卻沒給李冬蟲這個機會,運劍短促而凌厲,不留借力之處。
李冬蟲心道:
“這胖子看似笨重,實則虛胖,得讓他離我遠點。”
李冬蟲手中的繡女劍,劍身極窄,近身相鬥時能做到攻守靈轉,不動聲色,之前與當離一戰,李冬蟲施展了數九劍訣的暗式,將一九寒意摻雜在凜凜西風中,以當離的功力,最多在人間練境中罕有敵手,於是在不覺中被凍硬了手足,難以為戰。而面前這位胖小海,李冬蟲一眼便知,此人的功力和自己同在化境之上,僅憑一九劍意已是大大不足。
雖說李冬蟲在中原已是小有名氣,但他生性機敏,從不輕敵。只因在他身邊,都是諸如他師父,大師兄這樣的天人境界,早些年他二師姐還在時,也是功至止境之上,就連那三苗的防風氏三大長老,李冬蟲都比不上其年輕時的分毫。他只是一個在禹帝光芒下成長起來的尋常孩童,算不得聰慧,更談不上什麽天資過人,至於他在關外的那些豐功偉績,李冬蟲自己有時細細想來,都覺得是機緣巧合,甚至有幾分蹊蹺。
李冬蟲憋了口氣,反手將繡女劍往地上一插,那胖小海攻勢密急,落腳處一絆,竟踉蹌著往前竄出幾步,渾然如沒有身重。李冬蟲見胖小海身輕至此,想來隨手一推便會倒飛出去,於是搶了個空子,一拳打在胖小海的肚皮上。
噗!
李冬蟲隻感到拳頭陷入了一攤肉泥,這肉泥如吸如附,約莫兩寸,兩寸之後,便硬如鐵板一般。
胖小海吭哧一聲,鼻孔噴出兩道白煙,李冬蟲頓時感到力如倒灌,反被彈出幾丈,摔在地上。
“你手中無劍,還要打嗎?”
胖小海沉聲問道。
李冬蟲坐起身來,撓了撓頭,扶著腰緩緩站起,說道:
“兄弟好肚量,能軟能硬,外肥裡瘦,不知是什麽內功?。”
“這招是我家傳,不是內功,也不是外功。”
李冬蟲邁開步子,神色自然地走動起來。
胖小海靜立於原地,只有眼珠跟著李冬蟲轉動,冷冷道:
“你再靠近那把劍半步,我就斬掉你碰劍的手。”
李冬蟲指了指插在一旁地上的繡女劍,說道:
“你說那把女人用的劍?我可不想要。”
胖小海眉頭一皺,不解其意,卻見李冬蟲突然直面自己,大步走來。
“我要的,
是你手裡這把重劍。” 李冬蟲一直走到從胖小海面前,從他手中徐徐抽走那柄重劍,口中說道。
胖小海眼珠轉向右手,瞳仁劇顫。他本對李冬蟲的行動不以為意,自信手中無劍的李冬蟲已無力抵抗,自己隨時可以出劍將其斬殺,可直到李冬蟲貼近他身前,從他手中抽走巨劍,他才明白自己全身上下,除了眼珠之外,再無可動彈之處!
至此,李冬蟲已連勝三人。
“小子,你這功法,難道是鬼婆子的邪術?”
天行門老二薑灞說道。
“胡說,這是數九劍法,是我師父教我的。”
“數九劍法?不對,不對,這劍法陰冷無比,倒像是我姑姑的一個朋友。”
薑灞走到動彈不得的胖小海身邊,掀起他的外衣,看見他肚皮上烙著一個黑紫的拳印,一見日光,這拳印漸漸變成了烏青色,很快消褪下去。
李冬蟲問道:
“那人是誰?你姑姑又是誰?”
“我姑姑便是我姑姑。那會兒我還小,只知道那人來自犬戎國,還是個什麽國王。”
李冬蟲心裡咯噔一下,他現在極怕別人提到“犬戎”二字。
這時風老說道:
“小友,李大俠剛從犬戎國回來,會點那裡的功夫也不奇怪,你們這就開始吧。”
薑灞撇了撇嘴,轉過身來站著,李冬蟲卻仍在心裡打鼓,暗想數九劍法明明是師父從小教他的,眼前此人比自己大不了幾歲,到底想說什麽?
“咳咳。”
薑灞乾咳了兩聲,看著李冬蟲,李冬蟲這才想到自己手裡還抓著天行門的重劍,於是尷尬一笑,拋了過去。
薑灞接過重劍,說道:
“來吧,就用你的犬戎妖術。”
李冬蟲正被這犬戎國搞得神煩意亂,被薑灞出言一激,拔劍便刺,數九劍法已運至三九。
薑灞提起劍來,喃喃自語道:
“唉,姑姑,如果我沒記錯,這小子使得正是你老友的劍法,當年你把“怒而不周”神功帶到陰世,我不怪你,咱們族人能不怪你嗎?好在你這套哀鴻劍法傳了下來,今日我便用它會會這小子,就當是讓你和故人相見了,也不知你想見的,是不是那人......”
李冬蟲哪等薑灞說完,一點寒光早已送至他的身前,薑灞連歎三聲,身形一晃,讓到了李冬蟲側面,李冬蟲反手撥劍,硬生生地掉轉了劍尖,薑灞面露驚色,用重劍護在胸前。
叮!
兩劍相擊,如鈴一響,薑灞摸了一把劍身,將那重劍攬在懷中,李冬蟲雙臂交錯,竭力摁著劍柄。
“小子,你還說自己的功法不是妖術,我這胳膊和胸口都結上霜了。”
薑灞說著,用劍柄掃去滿身的白霜,李冬蟲直感到氣血上湧,沒說出話來。
薑灞將身上的冰霜掃畢,見李冬蟲並不做聲,暗道:
“既然你不肯承認,那就逼你一下。”
心聲未落,薑灞腦袋向後一仰,將重劍倒持於胸前,真氣一沉,周身當即發散出縷縷黑煙。
“哀鴻劍!”
天行門老四和老六叫道。這哀鴻劍本是驚鴻劍法中的一式,卻在前任天行掌門手中,將畢生哀怨融入此式,演變出一套單獨的劍法。
李冬蟲見薑灞神色有變,不敢懈怠,當即將數九劍訣運至了四九,這是他為數不多的幾次將數九劍訣突破到第四層,只因他打小修習此劍,自熟練之日起,就覺得這劍法似乎不太完整,三九之上,往後每一層的增勢都不比之前,甚至越來越弱,哪怕在師父手中,這劍法的後半段也仍有斷闕之處,只是值此關頭,李冬蟲不得不使。
嘶——
團團白霧自李冬蟲身上彌散開來,那是一股比之西風更甚的寒冷,與不遠處薑灞身旁的滾滾黑煙相對立。
啪嗒。
李冬蟲踏出半步,身軀一振,提劍奔向薑灞,那團寒霜追在他身後,儼然如一張煙幕披風。
薑灞看著李冬蟲步步逼近,口中發出一聲尖嘯,身旁頓時黑煙大盛,如砌高牆。李冬蟲奔到那黑牆之下,橫劈一劍,硬是將那黑煙撕開一道口子,一步跨了進去。
剛一踏入黑煙,李冬蟲便見薑灞已持劍站好,於是腳尖一點,奮臂出劍,打算與之正面交鋒,薑灞也不退讓,抬劍相格。
此時在場的眾人,皆只見黑白兩色的煙幕相互糾纏,此消彼長,卻難看清那煙幕之內,鋒急劍驟,短刃相接。
四九之下,李冬蟲每出一劍,二人身旁的空氣便要冷上一分,而薑灞每擋下一劍,李冬蟲心裡的怨念便要濃上一成。
“師父,我........”
李冬蟲牙關緊咬,嘴裡碎念道。他雙眼的眼白已被那怨念熏黑,手中仍是出劍不輟。
薑灞見李冬蟲神色已近瘋魔,於是開口道:
“小子,收功吧,這哀鴻劍傷人心魄,這樣下去我怕你.......”
薑灞話到一半,李冬蟲突然在他耳邊尖叫一聲,退出半步,手中掐出劍訣,決心賭劍。薑灞歎了一聲,雙手持劍,直指向李冬蟲,將哀鴻劍運至極盛。
鋥!
一道劍光透出煙幕,閃過眾人眼前,片刻之後,從那煙幕當中落下一個手掐劍訣,雙目漆黑的瘦削男子,渾身冒著黑煙,正是被哀鴻劍蝕了心魄的李冬蟲。他的雙眼早已被怨念熏黑,卻是剛一出煙幕,就看到不遠處的黃河南岸上,有一點紅芒乍現。那紅芒越看越豔,到最後竟如一朵盛怒之下,雪中綻放的紅花。
“師.....師姐。”
李冬蟲低吟一聲,隨即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