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楊家在城東的秀江街上,而書生住城南雞谷山上的“藤州書院”裡,現在他們則往城西的大衝肚走去,因為他們的蕭老弟就住在這小村子的邊上。走了一炷香,兩人來到一個小山崗,穿過田埂和桑地,便看到一個用黃泥磚和土石塊圍成的小院落。房子四周,種了幾排果樹,邊上還有茅草蓋的雞圈。
“阿爹、阿娘,快出來,楊伯伯和文伯伯來了,你們快出來。”兩人原本想給主人家一個驚喜的,只是剛進院門,蹲在天井的小男孩便發現了他們。
“小軻仔,好久不見啦。哈哈,也不到碼頭找伯伯玩。看我帶了啥,等會兒給你做好吃的哈。”
書生則哈哈一笑,抱起小男孩,將那寸長的黑須伸到男孩的脖子裡,不停地抖轉下巴,逗得男孩呵呵大笑。
“文大哥、楊大哥,你們來就來嘛,不要每次都這麽破費。而且帶那麽多好吃的,會慣壞這臭小子哩”,一個三十多歲的農夫從屋子裡走了出來,迎上提著菜往廚房走的老楊,笑呵呵地道。
老楊打了個哈哈,便進了廚房。書生親吻了一下小男孩的臉頰後,才將他放下來。從懷裡掏出一小包話梅,放到他的小手上,轉過身對農夫笑道:“阿榮,我們之間就不要說那些生分的話啦,再說小軻在長身體哩,多吃點肉的才能長大個嘛。哈哈,反正老楊他有的是錢……哎,小軻,你剛才是不是又玩泥了,洗了手才能吃話梅哦。”言罷,便到天井的水缸,杓了瓢水幫男孩洗手。
“文伯伯,我沒玩泥,我是看螞蟻搬東西。哦呵呵,呵呵,癢,文伯伯,啊哈哈……”
蕭阿榮笑著搖了搖頭,走進廚房跟老楊說了幾句,出來拍了下正在吃話梅的兒子,輕聲道:“小軻仔,去海林家把你阿娘叫回來。哦,順便讓她摘點青菜回來。”
小男孩側過頭看了眼父親,疑惑道:“阿娘去海林家了麽?我怎沒看到,哎呀,怎麽不帶我。”
“你阿娘是去幫海林他們家織簸箕,帶你這小調皮鬼幹嘛。”
男孩對父親做了個鬼臉,便晃晃悠悠地走出了家門。書生滿臉喜色地跟了上去,踏下台階的時候,回過頭對農夫笑嘻嘻地道:“那個,做飯的事就交給你和老楊了,我和小軻到附近轉轉,看看這夕陽美景,哈哈。”
與此同時,西江月的一個雅間內,那位董姓少女,倚窗而立,眺望著遠處的船隻。身後的丫鬟遞過一條熱毛巾,稍有不忿地說道:“小姐,方才那大叔是什麽來路,聽口音不像本地的。看起來真猥瑣,十足十的色中餓鬼,剛才瞧你那眼神,似乎魂都丟了。要不是因為小姐一再告誡不可惹是生非,我早就打掉他的牙了。”
噗呲一聲,少女面綻桃花,輕輕地搖了搖頭,“小婷,就你那點功夫,碰到一般人還好,若是遇到高手,十招之內你便要吃虧。那個書生,我看不出他的深淺,可能不會武功,也可能是個隱藏的高手。但他旁邊的老者,會武功,身手應該還不錯,隻不知為何會屈居於此。算了,這江湖,誰還沒點自己的故事呢。”少女接過毛巾擦了擦手,走到桌邊,輕抿了兩口茶,用糕點止住了小丫鬟的話,繼續說道:“還有,小婷,咱芷蘿宮在江湖上雖有薄名,但三山五嶽之中往往臥虎藏龍。行走江湖,切莫自大自傲,更不可恃勢凌人,知道嗎?”
小丫鬟嚼完糕點,重重地點了點頭,“嗯,小婷記著啦。不過,小姐啊,咱還要在這邊玩多久啊。我們離家都五個多月啦,
我想宮主的氣肯定消了。而且,我聽說那天鷹堡的三公子玉樹臨風、武功卓絕,小姐你都沒見過,怎一聽到要與他配婚就跑了呢。”小丫鬟一邊吃著東西,一邊看著少女說道。見主子沒說話,便繼續念叨:“雖然,我也聽說那公子似乎對南通的一位女子很是癡情,但他那是沒見過小姐你的花容月貌……” “好了,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了。我餓了,你去大堂要些菜,讓他們送到房間。順便打點熱水,我要沐浴。”把小丫鬟攆出房間後,少女便回到窗邊,想起這幾個月的種種,不由自主地輕歎了口氣“大哥會理解我麽?會原諒我麽?”可她哪裡知道,就在她離家出走的前兩天,與她婚配的公子哥早逃了。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男孩騎在書生的脖子上,搖著小腦袋,在背《三字經》。聽著男孩的稚音,書生滿意地笑了笑。自男孩三歲開始,他便隔三岔五地來教男孩識字念書,男孩也算聰慧,現今除了熟讀《三字經》、《弟子規》之外,還能背點《詩經》和《論語》的片段。就在書生考慮要不要教點別的東西的時候,轉角就碰到那位正要尋她回家的農婦。
“哦,文大哥,你來了。阿軻,你又調皮了是不是?”婦女三十多歲的臉上泛起了濃濃的笑意,雖然因為常年的勞作皮膚有些黝黑,但看得出來,這女人年輕的時候還是有幾分姿色的。
書生將男孩放回地面,對婦人點頭致了一禮,才說了聲“蕭大嫂”,小男孩便嘰嘰喳喳地將事情交代清楚了。於是婦女便帶著男孩前往自家菜地,留下書生一個人對著這山村晚霞。
回到蕭家,院子裡多了一張四方桌,香噴噴的飯菜在桌上冒著熱氣,老楊和蕭阿榮坐在板凳上聊天,男孩陪著他母親在雞圈喂小雞。看到書生回來,蕭阿榮便起身請他入座,拿起八角碗倒了三大碗自釀的米酒。蕭氏也停止了手上的活,洗手入座,小男孩勤快地為母親添了一碗飯後,便興高采烈地坐在老楊和書生中間去。
看著這畫面,書生心底湧現出一股莫名的溫馨感,身邊的這些人不是親人,勝似親人。老楊做的菜,當然沒讓書生失望,蔥爆河蝦、特製的生魚片、魚頭湯、蒜香排骨、清炒時蔬,每一樣都讓書生的味蕾享受不已。那小男孩更是吃得直打飽嗝,在老楊的慫恿下,本來還想嘗一下米酒的滋味,最後被他母親抱去洗澡了。
三個男人觥籌交錯間,便回憶起了往事。
“文大哥,你到這裡差不多有八年了吧?我記得第一次見你,是八年前幫學堂建新房的時候。那時候文大哥你還沒留胡子,穿著一身白衣,像唱戲裡的公子哥,很好看啊。”蕭阿榮帶著三分酒氣,往書生的空碗裡又倒滿了酒。
“哎,時間過得真快啊,明兒小軻都六歲了,我也三十有六了。想不到我在這地方待了八年了,更沒想到能遇到你們兩位好朋友。”說罷,書生拿起酒碗,和他們碰了個杯,便深深悶了一口酒。
老楊笑了笑,也喝了一大口,書生的事,他知道的。書生姓文,單名一個德字,蘇州人,和自己一樣是個孤兒。十二年前,正待考取功名之際,心愛的女子卻嫁給了別人,傷心欲絕的他從此開始浪跡天涯。八年前,飄蕩到此處,忽生倦意,便安定了下來,在鎮上的學院謀了份差事。
“哈哈,我還記得五年前,我剛回到鎮上的時候,怎麽看都覺得你這小子不順眼。那晚咱倆船上拚酒,喝得死去活來的,最後竟然一起喝到江裡去。哈哈,要不是蕭老弟路過,我們都要喂王八了。來,臭書生,我們一起敬救命恩人。”老楊把碗裡的酒一骨碌喝完後,拿起酒壇給自己和書生加滿了,便站起來敬“恩人”。
書生眼中狡黠一閃而過,笑著站了起來,端起酒碗,“廢話就不多說了,情意全在酒裡。”說罷,便將碗裡的米酒全倒進肚子。
“兩位大哥,莫再說什麽恩人的話了,那天我不過是幫唐員外砌花壇,晚回來了些,剛好碰到你們喝大了。我阿榮雖是個粗人,但也是個懂情義的人,這些年你們一直幫助我們家,這份恩情我是記得的。”說完,他也把碗裡的酒喝完了,只不過酒量不及書生和老楊。酒喝急了,醉意更濃了。遠遠瞥見剛洗完澡出來的兒子,招了過來,拍著那小肩膀沉聲說道:“仔啊,你揚伯伯和文伯伯對咱家都大有恩情,以後你長大了可得好好孝敬他們,要知恩圖報,知道不!”
小男孩看了看眼前的三位大人,點了幾下頭,“嗯”了一聲。
老楊輕輕地撫摸了一下男孩的頭,“小軻仔真乖,以後可要認真學本領啊,將來娶媳婦,賺大錢,給你阿爹阿娘蓋大樓哈。”
小男孩認真地看了眼老楊,輕聲問道:“伯伯,聽海林他們說你可厲害了,我能跟你學武功麽?”
書生笑哈哈地蹲下來,拉著男孩的手,溫聲問道:“小軻,你學武功幹什麽呀?”
“當大俠啊,像楊伯伯講故事裡的大英雄一樣,啾啾啾,打壞人。”小男孩仰起頭,滿臉純真地說道,還不忘比手勢,逗得三人哈哈大笑。
老楊把小男孩抱在懷裡,呵呵笑道:“軻仔啊,大俠並不是那麽好當的,武功好與不好那倒是其次,關鍵是要有一顆俠義之心。嗨,等你長大了就會明白啦。不過,你若是真想學武功,伯伯不是不可以教你,只不過我的功夫差勁得很,學了也不能像我說的大俠那麽厲害哦。”
小男孩撓了撓頭,看著老楊不解問道:“可是海林他們說你很厲害的呀,一個人打十幾個呢。”
老楊哈哈大笑了起來,指著書生滿臉得意地說道:“那是因為他們太差勁了啊,就好比我和你文伯伯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打架,四五十個我也能打倒的,哈哈。”
書生只是呵呵發笑,而小男孩明顯沒理解,兩眼疑惑地望著老楊。
“小軻,你楊伯伯的意思是說,他現在的武功跟小雞差不多,而那十幾個人的武功就像蟑螂,那十幾隻蟑螂是打不過小雞的,對不對?可是呢,外面有很多人的武功高得像老鷹、老虎,那你楊伯伯這隻小雞在那些老鷹、老虎面前,是不是很弱小、很差勁。”書生笑吟吟地跟小男孩解釋著,也不顧老楊的瞪眼吹胡。
小男孩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竄到書生的懷裡,用那靈動的大眼盯著書生下巴的一個舊傷疤,問道:“文伯伯, 那你呢,你是什麽?”
“我是獵人啊,專門打老虎和老鷹的。時不時呢,也烤個小雞吃吃,哈哈……”
老楊當即給了書生一記大白眼,不屑道:“軻仔,別聽你文伯伯胡說。既然你今天對武功這麽感興趣,那我就給你講講這江湖上武功比較厲害的那些門派吧。”
在書生和老楊胡扯互懟的時候,蕭阿榮因為喝多了,已經回到屋裡歇息,蕭氏則在醃蘿卜。沒有雙親在旁,小男孩更加興奮了,拍著小手又窩進了老楊懷裡。
“就像我之前給你講的那些故事裡的一樣,這江湖有很多很多的門派,小的一兩個人,大的幾萬人都有。但是呢名氣大、武功又比較厲害的有八個大門派,少林、武當、華山、天山、昆侖、峨嵋、丐幫和南海。除了這八大門派,還有五個厲害的世家,他們分別是:凌雲山莊、天鷹堡、玄素山莊、姑蘇慕容、還有四川唐門……”
是夜,老楊滔滔不絕地為小男孩介紹了他所認知的江湖,當然期間不免多次解釋了什麽叫世家、姑蘇是啥、方丈又是什麽、誰的武功最厲害……直到亥初時分,小男孩被母親拉去睡覺後,這個“武林大會“才算結束。
“如果小軻真去了那八大派學武,你說好還是不好?這江湖的水很深啊,血雨腥風的。“書生看著天上的彎月,淡淡地問了句正在田埂解手的老楊。
“噓……這好與不好得那小子自己說了算。我只知道’人弱被欺,力強欺人‘,在這世道,若是沒有一點硬本事,是站不住腳的,無論是江湖還是這山旮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