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是覺得，現在讓他學武，早了些。”老楊拿過書生手裡的酒壺，看了眼正在院裡扎馬步的小蕭軻，輕聲道。

　　“讓他練武分分心也好。昨晚估計又做噩夢了，在茅房裡哭了會兒。唉，我有點擔心啊，這幾天你也看到了，他都不怎麽愛說話了，也唯有在練武時還有點精神。”

　　“畢竟是小孩子，一下子失去爹娘，心裡肯定很難過。這些天我也變著法逗他開心，可這小家夥太懂事了，不哭不鬧，還反過來勸我少喝酒。”

　　“他確實乖巧，怕我們擔心，將心事藏了起來，可小家夥哪裡藏得住，他越這樣我越擔心。不過他說得對，你最近的酒過猛了些。”

　　“那天在書院，他問我壞人為何要殺死他爹娘，我愣了。雖然安撫好了他，可我自己卻不是那麽認為。這些天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沒有讓陳龍把那李氏葬到大衝肚，阿榮他們是不是就不會死……”

　　書生拍了拍老楊的肩膀，歎道:“你的這種想法，我理解，就像前些年糾結自己在南通時所犯的錯一樣。可世間哪有‘如果’，有時候我們的一個選擇、一個舉動，就會改變自己或者身邊人的一生，無常、也無奈。可不正因為這樣，我們才要好好珍惜，活出精彩麽。現在我們最重要的是，將小軻撫養成人，你不希望他以後也成為一個酒鬼吧。”

　　“嗯，我沒事的。以後我督促軻仔練武，你教他讀書，我們一起把他鍛造成文武雙全的好漢。”

　　書生微笑著摟緊了老楊的肩，拿過酒壺，做了個敬天動作，然後深深悶了一口，心裡默念道:“阿榮、阿玲，你們安息吧，大哥、大嫂，也請你們放心，我一定將小軻培養成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對了，我還要跟陳龍說點事，午飯做好了，等下你和軻仔先吃，我晚點回來。”

　　書生知道，老楊是找陳龍處理梁俊他們劫來的財物。在蕭阿榮出殯後，老楊找來了陳龍，轉述了張延成的話，並將贓物交給了陳龍。而將梁俊沉屍的事，老楊沒提，陳龍也沒問，更沒有去搜捕梁俊，而是上報說“張延成誘殺官差張文，被蕭氏夫婦撞見，殺之滅口，而後於李氏墳前被楊東升截住，自知逃走無望，又深感罪孽深重，自盡了。”凶手已誅，旁梢末節之事，老楊也不追究了，更何況如此還省去不必要的麻煩，這個轟動州鎮的案子就這樣了結了。第二天，老楊找了黃縣丞和李員外，然後和陳龍一起將張延成和三姨太合葬了。今天，他們要商討這筆贓款的處置問題。

　　自蕭氏夫婦去世後，經過書生和老楊的商量，小蕭軻跟著書生住進了書院，老楊則重整書院的夥房，提供三餐。昨天恢復上課後，書生將小蕭軻也帶進了講堂，一邊給那幾個學生講課，一邊教小蕭軻練習寫字。他既想小蕭軻在他的看管保護下慢慢成長，也希望那幾個學生能將小蕭軻從喪親的悲傷中帶出來。

　　在離下課還有一刻鍾時，老楊回來了，站在窗外看著正在練字的小蕭軻發呆。這些天，他的“茶館”沒再出攤，除了忙一些雜事和睡覺，其他時間基本都在書院裡度過。發呆的老楊，在回想著三十年前在廣州當鏢師的事，暗歎著如果當年自己脾氣沒那麽暴躁，或許小燕就不會離開，現在自己的孫子也有軻仔這麽大了吧。當學生們開始走出講堂時，老楊隨即收起了那些閑思，從兜裡拿出一包糖，笑嘻嘻地走進去，給書生和小蕭軻嘴裡各塞了一顆。

　　“等下我們一起去江邊釣魚吧，

我還叫了林三和唐七，晚上在江邊烤魚。軻仔，你想不想吃伯伯做的叫花雞啊?”　　“想，伯伯做的菜，我都想吃。”小蕭軻重重地點了下頭，然後繼續寫字。

　　江風習習，紫雲漫舒，書生一行五人來到潯江和北流河交匯的塗灘上。書生幫著老楊搭灶起火，林三和唐七則帶著小蕭軻去了釣魚。

　　“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從書院到這裡，你有些心神不寧哦。”書生止住了老楊燒火的動作，望著他的眼睛問道。

　　“哪有的事，只不過這兩晚沒睡好，精神不是很好，嗚哇。”老楊若無其事地打了個哈欠。

　　“希望如此，如果有事別瞞我，我兩這麽多年的交情，還有啥不可說的。”

　　“那是，我連當年醉在妓院的床上拉屎的糗事都跟你講了，還會瞞你什麽。行了，我這邊差不多弄好了，過半個時辰就可以開吃。你去看看軻仔他們吧。”

　　“嗯，有需要就叫我。”

　　“去吧，去吧。你看太陽快要下山了，多好看。哈哈，文大先生，不去賦詩一首?”

　　書生沒好氣地拍了老楊一掌，向江邊走去。他知道老楊有事瞞著他，而且應該不是小事，只是他也了解老楊的性格，所以沒有過多追問。當然他也相信，在這鎮上目前還沒有老楊解決不了的事。

　　當夕陽沒入遠方的山頭時，唐七他們提著幾條洗好的魚回到了灶火邊，小蕭軻則在書生的肩頭露出了久違的笑容。老楊的手藝還是那麽的絕，兩隻叫花雞，一盞茶的時間，連骨頭都成了渣。當然，帶來的兩大壺桂花酒，更是瞬間消失。

　　魚香肆溢，歡聲笑語，其樂融融，看著偶有說笑的小蕭軻，老楊覺得甚是欣慰。只是想到今晚的約定，他心裡有些悵然。在梁俊消失了幾天后，一和堂沿著蛛絲馬跡還是查到了他身上。今日他見完陳龍後，梁衝親自攔了他的路，明裡是打聽梁俊的下落，實則來驗證虛實。而老楊的不屑，讓梁衝徹底撕了臉皮，約了今晚子時在碼頭決戰，如若失約，他身邊的人將會有所損傷。幾年前，他和梁衝大戰過，雖然勝了幾招，但那時候他沒有顧忌，輸贏和生死對他而言，不算什麽。可如今不一樣了，他得照顧身邊他在乎的人，只能勝不能敗，而另一個問題在於這幾年過得有些安逸了，他的武功荒廢了許多。

　　樂時匆匆，人定時分，林三他們在打鬧中踏上了歸途。老楊將書生他們送回書院後，徑直去了大衝肚的蕭家。在屋裡屋外兜了一圈後，老楊躺在院裡的石凳上，閉目養神。

　　與此同時，廣州城裡怡樂居的天字一號房內，一個俊俏的少女和一位清臒老者正下著圍棋，旁邊的小丫鬟哼著小調切著西瓜。忽然，怡樂居外傳來兩聲慘叫，接著便聽到院內有兵器打鬥，且聲音越來越近，再然後一記響箭衝天而起。

　　“小姐，你和小婷先吃著西瓜，我出去看看是哪路的朋友。”清臒老者霍然起身，給了小丫鬟一個眼色，徑直往外走去。

　　少女輕輕地嗯了聲，放下手中的白子，拿過桌上的花茶輕抿了一口。待老者把門關上後，她走到床邊拿起佩劍，又坐回茶桌邊。

　　“小姐，你說誰會那麽大膽，竟敢找我們芷蘿宮的麻煩，哼，真是不知死活。哈哈，小姐，你不用這麽嚴陣以待，權叔他們會搞定的。”

　　“你不懂，權叔這次帶來的人都是我們宮中的好手，敵人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衝到院裡，足見實力。而世成他們明知我和權叔在這裡，如果不是要擋不住了，他們是不會發出警示的。小婷，如果等會敵人殺進來，我擋住敵人，你趁機走……”

　　聽到少女的分析，小丫鬟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她扔下嘴邊的西瓜，張開雙手，擋在少女身前，目光堅決道:“不，小姐，你走，我攔著他們！”

　　“傻瓜，如果權叔他們都擋不住，你這三腳貓的功夫，頂啥用。你放心，他們想殺我沒那麽容易，你在邊上只會分我的心，懂嗎?”看著眼前這個比自己小兩歲的憨丫頭，董雅心中泛起一絲暖意。剛才她的話並非誇大其詞，也不是為了安慰小婷。如果身陷險境的僅僅是自己一人，她相信以她的武功，除非來的是像八大派掌門或長老級的人物，不然即便她力不敵眾，也可以全身而退，畢竟芷蘿宮的輕功——舉世無雙。

　　當李權穿過花廊，看到庭院裡、蓮池邊兩幫人在拚殺著，黑衣人雖少，但無一不是高手，己方雖在人數佔優，但也抵不住敵人的攻勢。地上已躺了七八名弟子，無一不是身中要害，戰鬥著的二十余人，也有幾名受傷了，而黑衣人那方只有三具屍體。而讓李權皺眉的是，牆上站著的那兩位，一個手執赤煉劍的豔色女子，一個背著雙槍的虯髯壯漢，想著最近芷蘿宮並沒有得罪武林同道，何以這些人會跟己方過不去。但他畢竟是經過風浪的人，除了有些自持他，也不想墮了芷蘿宮的威名。真氣一運，幾個縱躍，來到庭中，奪過一名黑衣人的刀，刷刷幾下，砍翻兩名黑衣人，逼退余眾。

　　從李權出現到殺人退敵，牆上兩人既沒出手，也不說話，只是饒有興趣地看著。但當那十余個黑衣人再次衝殺時，虯髯漢喝止了，一個縱身穩穩站到李權的對面。

　　“好身手！想必朋友在江湖上也不是無名之輩，請恕老朽見識淺薄，不知如何稱呼閣下?更不知朋友為何要找我們芷蘿宮的麻煩?”

　　“哼，我的名號，你還是不知道為好。乖乖獻上人頭，我可以讓你死得痛快些。哦，還有你們。”

　　“好大的口氣，這些年要我人頭的，如今都沒頭了！”李權一個冷哼後，從懷裡拿出一條九節銀鞭，喝道:“接招吧！”接著腳踏七星步，向虯髯漢攻去。

　　虯髯漢兩個騰挪，避過了李權的兩記殺招，輕蔑道:“九龍銀鞭，也不過如此嘛。”說完，取出背後雙槍，迎上李權的第三記殺招。

　　藤州的碼頭上，一和堂一眾十人，在老楊的茶館裡喝酒吃肉、賭博吆喝，儼然把這地方當作了賭坊。堂主梁衝則和師爺在船上，密切私議著。

　　亥正過一刻，老楊提前來到了碼頭，看到一和堂他們在那烏煙瘴氣的，也不生氣，往那四方桌上一跳，嚇得一和堂眾人屁滾尿流。

　　不一會兒，梁衝邁著肥胖的身軀走到了老楊跟前，訕笑道:“楊爺，那些小的不懂規矩，還望你切莫計較。”

　　“我怎麽會跟一些蛤蟆仔過不去，要算帳，也應該找你這個胖蛤蟆！”

　　“哈哈，楊爺真風趣。我一直在想，當初我們應該算不打不相識的，我真想交你這個朋友啊。”

　　“呵呵，我這賣豬雜的，高攀不起。好了廢話不多說，既然我們都提前到了，那就開始吧！輸贏憑本事，生死由你我！”

　　“不急，我還想問楊爺一件事，你把我俊兒的屍首放哪了?”

　　“既然承認了人是我殺的，那也不妨再告訴你一下，他此刻應該在江裡喂王八。”

　　“楊東升！你，你好狠！你要了我兒的命還不止，連屍體都那般糟賤，我頂你個肺！”肥胖的梁衝如一頭被惹怒了的水牛，向老楊撲了過去。

　　早已做好應對準備的老楊，運勁於雙拳，一招“虎落平陽”，架住了梁衝。

　　兩人一個伏虎拳，一個遊龍掌，一來一往鬥了十余招，拳拳到肉，可誰也奈何不了誰。一和堂的人，更是遠遠地躲一邊，生怕挨上一拳半掌，不死也廢。

　　鬥至五十多招，兩人身上都有了幾處傷，氣喘籲籲地互相盯著，等待對方的下一輪攻擊。

　　忽然，老楊右肩像被蚊子咬了幾口，接著整個手臂發麻，真氣也運轉不來。他猛地回頭，看到那個師爺手裡扣著一個機關盒，一臉得意的壞笑。“大意了，想不到他們竟如此卑鄙，只怕這暗器也有劇毒吧。文老弟，軻仔，看來我今晚是要掛了。”

　　就在這時，梁衝一個箭步把老楊踢飛，然後上前又踹了幾腳，踩著躺地上吐血的老楊，陰笑道:“哈哈，這青蜂針的滋味還不錯吧，那是我花重金買來專門對付你的。哼，你讓我無兒送終，我讓你不得好死！”

　　“小人，你和你那狗雜種都不是好東西。哈哈，要殺就麻溜點，老子在黃泉路上等你。”

　　“想死，沒那麽容易，我要將你一刀一刀地切碎，然後拿去喂豬！再將你的骨頭熬成湯，送給你那些親友，哈哈……”說完，從部下那接過一把撲刀，便要將老楊分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