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榮他們怎麽啦?”書生唰地站了起來,望著林三,聲音微顫道。
“早上阿七去大衝肚那邊幫大娘買蜂蜜,回來的時候本想去阿榮哥家討口水喝,結果,結果看到阿榮哥和嫂子被人殺死在院子裡,軻仔則不見了蹤影!”
“怎麽會!怎麽會?他們,他們……”書生顫著身體喃喃自語。這幾年他一直將他們視作親人,可如今卻遭人殺害,而小軻更不知蹤影。縱然這些年遭受了不少苦難,心也足夠硬了,可此刻他的心神還是亂了。他轉過身對學生們罷了罷手,邊往外走邊哽咽道:“同學們,今天的課就上到這了,大家先回家休息,老師有點事情要處理。”說完也不顧學生們的反應,向蕭阿榮家狂奔。盡管他沒有施展輕功,但他的速度,依然驚呆了林三和學生們。
一進院門,看到老楊蹲在地上,蕭阿榮夫婦的屍體靜靜地躺在旁邊,不遠處有兩灘血跡,唐七和陳捕快低聲說著話。書生握緊拳頭,緩了兩口氣,走到了屍體邊,也蹲了下來。
看到書生,老楊悲憤道:“我和陳龍仔細看過了,阿榮被一刀砍死,從右肩砍進脖子,阿玲應該是扶阿榮的時候,被人捅死的……叼你老母!我一定揪出那雜種,將他挫骨揚灰!”老楊狠狠地錘了一下地面,嚇得唐七他們停止了說話。
書生忍著淚水,握緊拳頭,噎聲道:“這個仇,我也一定替他們報!小軻,小軻找到了嗎?”
唐七走了過來,輕聲道:“老師,放心。軻仔沒事,今天軻仔和海林他們幾個去河裡摸魚,然後在海林家後面的果園烤魚。可能因為這樣,他才躲過這一劫。我進來的時候,看到阿榮哥他們已經遇害了。我到屋裡和周邊查看一番,沒發現軻仔,還以為他也遭遇了不測。剛才我們查看阿榮哥屍體的時候,他和海林回來了,看到他阿爹阿娘被害,大哭了一場。我把他抱到海林家了,並讓三嫂幫忙照看。怕凶手還沒走遠,我讓阿燦和阿勝也待在海林家……”
聽完唐七的話,書生的心平靜了些,剛剛他也看過蕭阿榮夫婦的屍體,死因確實如老楊說的,而且殺他們的人是會武功的。凶手不像是劫財,尋仇也不會,因為他們夫婦一向溫厚善良、熱情大方,與周邊的人相處都很融洽,而小軻的安然無恙則說明不是自己的仇家尋上門,那到底是誰下的狠手?
正當書生思索時,一個衙差走了進來,在陳龍耳邊說了幾句,陳龍臉色大變,驚聲道“叼,怎麽會!”他走到老楊身邊,輕聲道:“楊爺,剛去搜索的阿昌說,在對面山崗李家三姨太那墳頭的附近,發現了老張的屍體,他前兩天押著張延成去了省城……”
還沒等他說完,老楊“倏”的一下出了大門,直往那墳頭奔去。書生看了眼蕭氏夫婦的屍體,也跟著跑了出去。待他們走到那新墳,見不遠處的分岔路口,躺著那張姓捕快矮胖的屍體。兩人快速來到屍體旁,只見他滿臉猙獰,左手抓著刀鞘,右手握在刀把上,左胸被捅了一個血窟窿,傷口前寬後窄,從下往上貫穿。書生搜了下屍身,發現公文、錢袋等隨身物品都在。而屍體旁,有一副沾血的鐐銬,被人劈成了兩段。
“肯定是張延成那雜種,早知道我當初一拳把他打廢!我操你姥姥……”老楊暴怒了,拾起一根大樹枝,掰了一截,便有去尋那張延成。
“老楊,等一下。”書生歎了口氣,拉住老楊的衣袖道:“從鐐銬和墳前的花圈、香燭殘根來看,
祭拜的人應是張延成沒錯。雖然不知張文為何會放他回到這,但我想張文不是他殺的。你看,鐐銬是被劈開的,張文的佩刀又沒拔。退一步說,即便張延成身上藏了把刀,可鐐銬鎖著,哪怕他武功高於張文許多,也不能在張文還未拔刀就將他殺了。你再看這裡的草叢和腳印,像是早有人蹲藏著了,而且這一刀致命的傷口,是從下刺入的。所以我想,殺張文的必然是張延成的這個幫凶,他們可能還不止兩個人,你要當心點!” 老楊略帶驚奇地看著書生,這老友今日似乎有點不同尋常。正想開口說話,陳龍來了,喘著氣道:“我覺得文先生說得對,張延成確實還有幫凶。阿明剛才回報說,正午時有鄉親看到兩個男人進了花衝,其中一個男的正是張延成,那大叔早兩日在碼頭看見張延成被押上船,所以認得是他。而另一個男的他沒見過,隻說有點高大,年紀三十不到。”
“那我現在就去追!我要將那兩個雜種碎屍萬段!”老楊狠狠地吐了口沫,拿起樹枝,就往富吉那邊奔去。
陳龍看著老楊遠去的身影搖了搖頭,跟書生說了幾句,也跟了上去。
書生回到蕭阿榮家,和唐七將蕭氏夫婦的屍體搬進屋裡後,便去了海林家。才進門,小蕭軻哭著跑過來,哆嗦著對他說了爹娘的遭遇。在書生一番安慰下,小蕭軻才停止了哭泣。書生放下小蕭軻,對海林他們家答謝了一番,然後掏出錢袋,讓唐七和他那兩個兄弟幫忙買兩副棺材,順便請人做法事。將諸事安排妥當,他將小蕭軻抱回了書院。
入夜時分,老楊回來了。一臉疲憊,和小蕭軻說了會兒話後,對書生搖了搖頭,便自行到院子喝酒。書生幫小蕭軻洗了澡,並哄他入睡後,來到院子,陪老楊喝酒,兩人許久未言一語。
“明天送阿榮出山後,我便去尋那張延成,軻仔就交給你照顧了。”老楊抹了把腮邊的酒水,淡淡地說道。
“嗯,我會照顧好他的。你自己當心點……”隨後兩人又陷入了沉默。不一會兒,衙差阿遠跑了進來,喘著氣道:“楊爺,那,那張延成回來了,他打傷了李員外,殺了二姨太……”
老楊霍地站了起來,拽著阿遠的手問道:“在哪?那廝在哪?還在李家麽?”
“李府的華叔說,那姓張的一回來,就將李員外和他的二姨太抓到大廳。先是將李員外暴打了一頓,接著將他們臭罵了一通,最後把二姨太殺了。那屍體被砍了好幾刀,血淋淋的,這還不止,連心都挖走了,真他媽夠狠的。”
“狗雜碎!”
“只有張延成一人麽?李府的人怎麽說?”書生看著小衙差,插了句。
“嗯嗯,他們說只有姓張的一個。陳捕頭趕過去的時候,那姓張的已經跑了。陳捕頭懷疑張延成回來是替他姘頭報仇的,讓我通知楊爺你小心點,那小子可陰著呢。”
“他媽的,找我?我還要找他呢!”
“老楊,且慢,你去哪裡找?”
“就算翻遍整個梧州,就算找到天涯海角,我也要將那雜種挖出來!你照顧好軻仔,其他的,我來!”
書生放開了老楊的手臂,緩聲道:“如果他回來是為了報仇,還帶走了那二姨太的心,我想他肯定會去三姨太那再祭拜的。但此刻可能已經走了,你要不和陳龍兵分兩路,你去墳那邊,然後讓陳龍趕緊帶人沿著去梧州那條路搜。這個點他走水路的可能性應該很小,可以讓唐七他們那夥人沿江邊看看。”
老楊覺得書生說得有理,嗯了一聲,抄起一根扁擔,衝出了院子。
書生看著老楊消失的背影,默歎了口氣,回到房中,抱起熟睡的小蕭軻,輕點了他的睡穴,展開輕功往那新墳掠去,他要趕在老楊之前先去查探。雖然知道老楊的武功在這小鎮上難有敵手,但今天已經失去兩位朋友,他不想老楊再出意外,當然他更不希望懷裡的小男孩有閃失。
在清澄的月光下,一抹黑影如鬼魅般在房頂和村野間高低飛縱。還未到那新墳處,書生便遠遠看到一個人坐在墳前。他微一躊躇,縱身隱到邊上的松樹上。
一盞茶後,老楊氣籲籲地過來了,到半山腰時看到了墳前的人影,大吼一聲“張延成”。那張延成聞聲回頭看了一眼,發出一聲冷笑後,拿起酒瓶對著孤墳灑了三下,然後自己灌了一大口。
“我那蕭老弟夫婦是不是你殺的!”老楊一手撐腰,一手拿扁擔指著張延成後背厲聲吼道。
“不是,我殺他們幹嘛?呵呵,要殺,也應該殺你啊。那晚若不是你,我和英子是可以遠走高飛的。不過最可恨的還是王潔那臭婊子,若不是她,英子也不會自盡。”說完,張延成猛地一揮拳,將地上的人心打到山腰的草叢。
“不是你,那是誰?張文又是如何死在這裡的?你今晚若不交代清楚,別想活著走下這山頭!”
“哈哈,我若想走,你還能在這裡遇到我?說真的,我本來是挺恨你的,但聽說英子死後,李家薄情寡恩,是你幫英子殮葬的。現在英子死了,跟你還提什麽恩怨,我張某人雖不是什麽好人,但也向來恩怨分明。”
“好!我姑且相信你。那,那個雜種是誰?”
“楊爺,我可以告知那兩人是怎麽死的,但你得幫我一個忙。”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而請求的事又不違背仁義道德,我可以幫!”
“好!你的人品,我信得過。殺他們的是梁俊。”
“梁俊!梁衝那私生子?”老楊緊握著扁擔的手,泛起了幾道青筋。
“嗯,那天,剛出梧州地界,梁俊找上了我們,說了英子的事。那張文好賭,你是知道的。我說在鎮上私藏了一批金銀,若他帶我回來祭拜,便全部交給他,我還從梁俊那要來兩錠銀子作甜頭,他便心動了。但他並不知道,梁俊一直尾隨著。下山時,梁俊趁他不備,一刀就了結了。“
“那我蕭老弟夫婦又為何會遭害!”老楊踏前兩步,怒視著張延成。
“你知道梁俊為何會如此熱心我被捕的事麽?”張延成喝了口酒,望了眼天,繼續說道:“因為兩年前,我和他在四禮洲附近一起劫殺了一個路過的富商,在他奸淫隨行的妾婢時,我將那商人大部分的金銀財寶藏了起來。原本打算和英子遠走他鄉時用的,未曾想……唉,可能這就是報應吧。”
“你們兩個人渣!”老楊恨恨地朝張延成唾了一口沫子。
“後來梁俊知曉了我私藏的事,便隔三岔五來找我,想要我交出來,但他武功不行,始終奈何不了我。也是你那蕭老弟運氣不好,不但看到梁俊殺人,還聽到了我倆論及藏寶的話,呵,又是那麽的不巧,想要偷溜的時候被梁俊發現了。剩下的事,想必也不用我多說了吧。”
“那狗雜種梁俊,現在在哪!”
“他啊,應該在登洲上找著那批財寶吧。楊爺,你想知道的事我交代完了,那我的請求,你是不是也要聽聽?”張延成掙脫了老楊抓住自己衣領的手,微諷道。
“我說過的話自然算數,你說!”
“我從小就是孤兒,直到遇見英子,在這人世間,我才感到一絲溫暖,可惜那時候她已為人婦。我們原本打算一起回南海的……”
“嗯,那晚你們的話,我有聽。”老楊淡淡插了句。
“如果不是命運的抓弄,我想我們會在海島上過著幸福的生活,男耕女織,與世無爭……唉,現在她不在了,這世間也沒什麽值得我留戀的了。我希望你能把我和英子葬在一起,她是個可憐人,我不想她一個人在黃泉路上孤孤單單的。”說罷,張延成運功一掌擊碎了自己的天靈蓋,倒在了新墳邊。
老楊看著這突發的一幕,有些驚楞。深深歎了口氣後,疾步往碼頭上趕,他要找林三要船,無論如何今晚一定要宰了那梁俊,哪怕殺到一和堂,他也在所不惜。
等老楊走遠後,書生回到地上,彈開小蕭軻衣服上的松葉,展開輕功回了書院。他沒再跟隨老楊,因為他相信,這個梁俊老楊足以應負。
四更時分,老楊雙手裡捧著一個油布包裹的小箱子,回到了自己的住處。先是喪友,接著奔波了一天,方才又是尋人、劇鬥、沉屍,身體早已疲憊不堪。想到明早還要照看蕭阿榮的法事,他便和衣而睡了。
第二日,辰正,書生和老楊帶著小蕭軻,回到村上。在唐七和林三的張羅下,蕭家的大廳早已擺了香案和靈堂,唐七的幾個兄弟和海林父母也在院子裡幫忙。老楊一踏進大門,看到裡面的兩口棺材,鼻頭頓時有些發酸,看了眼被書生背著的小蕭軻,然後轉身去找唐七詢問法事和殮葬的事。
申初,在一眾鄰人和幾個疏親相送下,蕭氏夫婦出殯了,墳地在蕭家後面不遠處的山崗。小蕭軻除了在殯葬禮上哭過幾場之外,全程默不作聲,但書生知道,這個小家夥心裡很是悲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