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夜裡不知何時停了細雨,清早起來,遍地都是潔白的霜露。
天氣愈發寒冷,打鳴的公雞也不站在樹上,剛從一堆枯草葉子中爬起來,便引吭高歌。
牆外有行人的笑語,飄蕩得更悠遠的是寡婦人的哀怨,小院子中傳來錚錚的劈柴聲,灶台中是柴火燃燒的劈爆音。
李明玦認為自己是沒心情睡眠的,可在牢獄中的枯草上躺了兩天,一沾床便睡得格外的香甜。
天亮時,李氏還在靈堂,桌子腳下的地上流淌一攤燭淚,凝結成了渾濁的固體。
上面死死的凝結著幾張紙錢,還有一些香灰。
李明玦看到這一幕心裡堵得難受,他拿了一件棉衣鋪在母親肩上,心細的他拿的是自己的衣服,並沒有拿父親的。
只怕睹物傷人。
“母親,回去休息一會吧。”
李明玦使了幾分力,將她僵硬的身子扳動,扶到裡屋的床上,蓋了一床花棉被。
回了靈堂燒香祭拜,他跪在蒲團上重重的磕了幾個頭,“父親……”
想說些什麽,卻又無從說起。
只能發泄似的跑到院子中亂打一通拳法,又提著斧子劈了一堆柴火,心裡才通順了些。
蘇荷早早的來了李家,見李明玦在院子中發泄情緒,一聲不響的回到廚房,煮了些面食。
少女的廚藝不錯,面食筋道爽口,也不知面湯中放了些什麽,鮮香味美。
李明玦吃了兩大碗,填飽肚子後,也沒吃出是什麽味。
在院子裡忙活了一會兒,祭奠的事宜一切準備妥當,李明玦披麻戴孝,長跪在靈堂中。
那原色的棺材準備時間倉促,看起來廉價和一般,不是什麽好貨色。
李明玦心想,“若是用這口棺材下葬,也未免太寒酸了。”
當下帝王將相都有厚葬的習俗,平民家也如此,人們單純美好的期待,另一頭的人過得富足。
當下燒了一堆紙錢,起身來要去縣上的棺材鋪,訂做一口好棺材。
街上幾乎見到家家都在哭喪,煙火紙錢的青煙,飄渺直上。
在略顯得清冷的街上,棺材鋪前卻是生意紅火,不少人因為爭買一口棺材,爭辯得面紅耳赤。
李明玦走進店中,問了老板才知正在趕工製作的棺材,都是有人交了訂金的。
“不是店家不肯做你生意,實在是沒有適合的木材了。”
帶著瓜皮帽的老板一臉歉意。
李父長得高大,李明玦想按照他的尺寸做一口大棺材,哪怕身邊只有一壇小小的骨灰。
他想訂做一口上好棺材,卻被告知沒有木材了。
沉思了一下,李明玦正欲與店家商量,由自己進山去尋一株百年老樹,提供木材訂做棺材。
這會,外面闖進來一行人,李明玦一眼認出是麒麟衛的人。
幾人帶著一眾衙役,官威十足的叫道:“店家,上好的棺材一副,趕緊交貨。”
“官爺,這棺材緊迫,一時半會兒交不出貨來呀。”
“這不是有快做好的,就這一口了。”
那官差指著一副明顯有買主的棺材,喝道。
守在一旁的買家是個青年,怒氣衝衝的看向官差,“官老爺。這棺材是我家先訂的,凡事要講究個先來後到的。”
“我麒麟衛的兄弟為國殉職,難道不值得這一口棺材?”
官差極為強勢,用劍鞘指著青年的胸口道。
李明玦頗為詫異,
麒麟衛的人死了? 昨天他可是見過,麒麟衛的人可是能騰空而起數丈,一身武藝非凡的高手。
在這小小的狩縣,自己空有千斤力氣,都能橫行的小地方,這等高手又是如何殉職的?
李明玦沒多管閑事,與店家商量好後,獨自進了山裡,走之前細心向母親交代了,以免她擔心。
順道,去山上的老屋,將那口寶刀拿出來。
據李父所說,這口刀值不少錢,可以將其賣了維持生計。
不過外人不知曉,李明玦是清楚自己家有多少銀兩,根本不需落魄到典當寶刀為生。
這一封遺書似乎在掩飾著什麽?
“父親在信裡想要傳達的信息究竟是什麽?”
山間的小路就是這樣,一到下雨天就成了一條小溪流。
不知何時下起的小雨,逼迫李明玦戴起了雨具,著一雙草鞋,冒著雨進了山。
山雨朦朧,又彌漫著細霧,不過幾丈遠,便看不見人影,因此他沒留意到身後尾隨著兩道人影。
這一瘦一壯的兩人倒是一般高。
瘦子面白、臉頰瘦長顯得賊眉鼠眼的,“卻是天公作美,方才有如此機會!”
他輕笑道,“你自尋死路,要在雨天進山也怪不得我們。”
這二人正是高家請的城南城北的地痞無賴。
這在無災無難的年頭,百姓多是安居樂業,尋常人哪怕是撿到一本武功秘籍,多是不願意修行的。
畢竟習武要花時間,又要好吃好喝,是沒有時間種地維持生計的。
因此這些不入流的武者們,隻得當起了地痞無賴,靠鄉紳財主們的接濟為生。
之前,李明玦突兀間下了大獄,可叫他們一陣好尋。況且他又在獄中得罪了高尚,高家這會兒加了錢是下決心索他小命。
二人本以為做了這單生意要出逃他鄉,沒想到李明玦竟然在雨天進山。
這下可好,殺了後者大雨一衝刷什麽蛛絲馬跡都沒有,自己二人拿了錢,仍舊在狩縣好吃好喝。
雨有越下越大的趨勢,李明玦的鬥笠上、蓑衣上絲絲黏黏的掛滿了雨線。
時節是秋天,李明玦清楚它絕不會下成傾盆大雨,也就冒著風雨踩著泥滑的小道繼續趕路。
不遠處的山路旁有一棵泡桐古樹,歷經過幾次雷災,原本龐大的冠幅隻殘息了幾株枯枝,從上面新發幾顆嫩芽來,正頂著雨簾中搖晃。
“秋天了還發嫩芽,這樹多是有些古怪了。”他心道,畢竟不知多少年頭了。
卻又見在那枯枝下,老神在在的立著一隻灰色的大鳥,羽毛顏色與周圍樹乾並無一二。
若不是李明玦眼尖,決發現不了。
忽然這被民間換做夜貓子的玩意兒,睜開了大眼睛盯著李明玦,發出桀桀的怪笑……
這玩意能預料一個人的死期將近,端是邪門。
頓時間他的心裡滲得慌,隻覺得脊背發涼,仿佛有無數冰涼的雨水穿過蓑衣,從他的脊背上流淌而下。
似乎,身後有什麽不對勁……
李明玦加快了速度,一個閃身借著古樹的龐大樹冠躲避了身形,然後從高高的土坎上跳下去,很快消失在山林中……
身後那兩人見李明玦發現了他們,索忙不在隱藏,極速跟了上去。
二人輾轉騰挪間,猶如猿猴般靈活,速度竟是比常人要快上速倍。
若不是這二人穿著衣服,李明玦定會覺得是什麽山野精怪。
心中剛覺得安定少許,又驚疑不定,或許是什麽幻化而成的……
直到這二人擋住了他的去路,那瘦個子冷然罵道:“小兔崽子腿腳挺快啊!”
少年見二人相如常人,說話分明,發問道:“你兩個可是人?”
“你個鱉犢子,罵誰不是人呢?”
二者以為對方罵他們,瘦子當即擺出了個奇怪的架勢,如同蓄勢待發的山鷹,雙手如鷹爪一般。
“原來是人啊!”李明玦心中安定,隨即捏了捏拳頭,爆出一陣劈裡啪啦的脆響。
在雨天,也清晰的傳到對面的耳朵中。
“喲,有意思。”
瘦子見狀,變換了身形,又像猿猴一般立起。
見他幾個碎步踏出,借著一塊石頭,竟然一跳丈許,掛在了一根樹乾上。
李明玦心裡驚奇,更是小心謹慎的應對。
“鷹擊十三式,鷹撲。”
瘦子雙腳用力一蹬,像一隻利箭般飛射出來,一雙鷹爪直取李明玦的頭顱。
後者雖不知對方的是什麽奇怪的招式,不過丈著一身的力氣,十分有底氣的一拳硬憾過去。
李明玦伏魔拳大成後有三千斤巨力,一身筋骨更是非同凡人,尋常刀刃切之如割牛皮,極為艱澀難破。
然而對方的五指卻猶如鷹爪一般,亦是尖銳難擋。
只聽哢嚓一聲脆響,一陣骨折聲響起,李明玦一拳擊碎了對方的手臂,猛然轟在他的胸膛上。
瘦子雙眼睜大,萬分難以置信,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塌下去的胸膛,眼中再無生息。
對方的鷹爪極為厲害,可以輕松穿透人體,取人性命。
不過再鋒利的刀被鐵錘砸在刀身上,也是會破碎的。
李明玦沒去看拳頭上那溫潤的血液被雨水衝刷,露出自己拳頭上幾個深可見骨的傷口。
他目光死死的盯著那個壯漢。
後者這會兒顯然也沒反應過來,原地擔任了稍許時間。
他二人自從撿到那門武功心法,日夜勤加苦練,又各自觀山鷹和猿猴創下鷹擊十三式、猿猱飛渡身法。
雖說是不入流的武者,卻也真正踏入了武者的門檻,接觸到了武道本源——內力。
“兀那賊人, 豈敢傷我兄弟性命,拿命來!”他面目猙獰,仿佛要擇人而噬。
壯漢的身法不如瘦子靈活,而他的鷹爪卻更具有威脅,顯然這一門武功才是他自創的。
有前車之鑒,壯漢也不敢輕易與李明玦對拳,只是身法靈活的圍繞在後者周身,專挑對方的盲區下手。
僅是幾個回合下來,李明玦身上便多了幾道深深的傷口,好在是在背上等不致命的地方。
受身上的劇痛刺激,這會兒他也忘了剛殺死人的膈應,一把將身上破爛的衣服撕下來,露出精壯的上身。
“原來也是練家子!”
壯漢愈發的忌憚,腳步騰挪,小心謹慎的應對。
李明玦捏緊了拳頭,擺開拳架,任由雨水從他身上衝刷而過,他平日就極為迷戀自己這一身肌肉,迷戀這種渾身充滿力量的爽感。
“喝!”
一聲輕喝,他猛然空擊出拳,刹那間連雨簾都被打出一個空洞。
李明玦氣勢大漲,猶如虎嘯山林,對方仿佛一隻謹慎的猴子,不敢上前。
這時,李明玦動了。
他猛然彎下腰,雙手抓住一塊巨石,掄了一圈人扔飛出去。
壯漢因為謹慎與他拉開了距離,沒能在對方扔石頭的瞬間抓住機會進攻。
不過壯漢輕松一閃,避開了巨石,“以為這樣能打到我?”
愚蠢。”
用了猛勁,李明玦身後的傷口流出更多的鮮血,劇痛使他面色扭曲。
“認栽吧小子,你身後的傷口要不了多久就能要了你的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