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接到消息的王將軍,當即起身召了幾個隨從,在衙役的領路下,奔墳山而來。
李將寧是他帶出去的兵,這數月的戰爭中,從一個小小的伍長,對方不斷的立功,提拔官職,最後成了他手下的一員猛將。
只是可惜在平城戰事中,為了守住王將軍鎮守的主城,李將寧果斷請纓死守平城,拖住了對方的右翼軍隊,這才給王將軍贏得了取勝的時機。
李將寧在出發前,已知此行凶多吉少,隻留了一封家書說,“若戰不回,請將此書交與長子。”
突然聽聞屬下遺子要被處決的消息,王將軍自然恕不可遏。
無論這李明玦做了什麽天怒人怨的惡行,他都下定決心要保下來。
墳山雖然矮小,不過平時少有人來,枯萎的茅草倒他,遮掩了小路。
衙役們一邊開路,在泥濘的路上行走又極為不便,隊伍前進十分緩慢。
隨行的那個麒麟衛早已心不耐煩,在後面大聲的催促著,“磨磨蹭蹭的,是想挨鞭子?”
這麒麟衛可是有官職的,食八品的奉祿,狩縣乃小縣,縣長也不過是個八品官。
衙役們唯唯諾諾,奮力的大踏步往山上爬去。
卻見那荒山茅草中,被行人驚飛出幾隻大鳥,鳴叫幾聲向著遠處的山谷飛去。
抬頭望去,可見到路旁的枯樹上立著一隻貓鷹,正在那裡沉眠。
麒麟衛見那樹上的大鳥長得實在肥碩,心想能煮一鍋好肉下酒,便屈指一彈,一道無形勁力直射其腹部而去。
嗚——
那貓鷹吃痛,撲騰著翅膀飛了起來。
麒麟衛見狀目瞪口呆,自己這勁力尋常兵器都能彈斷,現在卻連支鳥毛都打不下來。
正驚訝時,遠處有一人腳踩著茅草飛奔而來。
麒麟衛先是一驚,隨即拔出寶劍。
他往日可見過不少劫法場的人,沒想到這鄉陲小鎮竟也有這等事。
麒麟衛當即雙腳一點,騰空飛了起來,手持寶刀迎戰那人。
“讓開!”
不曾想對方只是一吼,那雄渾的內力仿佛鋪天蓋地的狂風,瞬間將自己的身形壓矮去數丈。
他臉色驚變,知道自己不過是三流武者,對上與總督同階高手,萬萬是沒有還手之力的。
又見對方身著一身甲胄,分明是將士的打扮,“敢問是哪位將軍,在下麒麟衛薛洋。”
“鄙人姓王,名義,齊王座下上將軍。”
聽到是與總督大人官職不相上下的將軍,雖不解一位上將軍於此地為何?但憑實力他已然信了七分,這麒麟衛恭敬一拜,“參見上將軍。”
“吾問你,此行壓去監斬的人可叫李明玦?”
“是……”
這麒麟衛不知王將軍為何而來,隻覺心頭不妙,果然……
“這人我要了。”
“將軍,這是總督大人下令監斬的犯人,萬萬不可!”
見王義掠過他要去救人,他連忙阻止道。
“監斬?笑話!”王將軍一揮衣袖,雙手抱拳對著天空,高聲道,“哪個總督有權斬一名軍中都慰?”
“都尉?”麒麟衛不解。
“你們要斬的此人,其父正是一名都尉,剛戰死沙場,其父爵位當由長子繼承!”
王將軍冷哼道。
李將寧本來僅是官職郎中,死後才進職的都尉,按照當下的律法,李明玦繼承其父的爵位理所應當。
李明玦不曾想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二人這樣輕松的被這將軍給救了下來。 不過隨即來的就是悲切,竟是父親的死才救了他一命。
“父親……”他口中咧嚅著,縱有萬分的悲痛也無處宣泄,隻得將那醞釀的眼淚揉搓了幾下,強打起精神來,沒在這位將軍的面前丟了父親的面子。
王將軍長歎一聲,將他那搖晃的身子抓住,重重的拍在他肩膀上,“你父親是位真正的英雄!”
“英雄……”
李明玦不知道說什麽,他隻願父親當個獵戶,而不是什麽狗屁倒灶的英雄。
這個稱呼除了個美名之外還能有什麽?
兩人不語,現場頗為沉默。
直到那位總督大人帶著麒麟衛趕來。
“王將軍。”
兩人在齊王麾下也算是見過面,前者雖然劫了他的犯人,場面還算緩和。
王義也敬他三分,“我這屬下想來是沒犯什麽大罪過吧?”
總督沒看他,只是雙眼緊盯李明玦,沉聲道,“你貴為都尉我確實沒權處置,本總督前來只是勸告你一句。
若是跟了王將軍,只需在軍中盡忠職守,莫要再想那些旁門左道。
若是讓我知道你日後為害良家,或是將邪術傳與他人,別說是大將軍,就算你是大將軍也保不住小命!”
李明玦看向他,亂糟糟的心情下,極為反感的道:“在下一生從未行惡事,反倒因為冤枉,險些丟了小命。”
這總督算是自己的仇人,若是有能力他必報此仇,又哪會浪費口舌與他言說。
王將軍也知兩人仇怨不小,隻得站出來調解,“那邪術確實害人不淺,不過此子也是良善之輩,萬萬不會行此惡事。”
麒麟衛走了。
李明玦雙手一拜,“謝將軍相助!”
“小子這會兒忙著回家看望母親,先行告退了。”
“去吧。”
李明玦從未有一刻心情如此的沉重。
往日那熟悉的家門,仿佛是什麽恐怖的險地,叫他不敢前進一步。
蘇誠見他面色沉重得可怕,一言不發的跟在身後。
李明玦最終還是進去了,這會兒最傷心的人是母親,後者需要他在身邊安慰。
小院子裡沒有一個人影,吱嘎的開門聲頗為清冷。
敞開的正屋大門,一眼便能看見那黑白的靈堂,他的眼淚不爭氣的似水線般不斷落下。
在那香燭案桌前,跪坐著一個身穿縞素的婦人,李明玦連忙用袖子將眼淚擦乾,快步走進去喊道:
“母親。”
又重複了一聲,婦人才有回應,悲戚的臉上湧現出一絲喜意來,“回來了……”
旁屋,端著祭品的蘇荷,咣當一聲,東西全掉在地上衝了出來,將蘇誠攬在懷中,罵道:“你去哪裡鬼混了?知不知道阿姐有多擔心……”
蘇誠隻感覺肩頭一濕,鬼門關前走了一遭的他這會兒還沒回過神來,也就不知道怎樣去安慰她。
女人哭哭啼啼的聲音,這肅穆的靈堂更為沉重,仿佛要將人壓得直不起身子來。
李明玦挺直了身子,好像將這沉重的氛圍扛了起來,他拍著哭成一團的人兒的背部,“會過去的……”
夜晚,點燃白燭,亮起燈籠。秋風穿過庭院將黃葉帶入靈堂,細雨更比人的淚珠更悲情,籠罩著一大片一大片的昏暗。
屋簷上的青瓦凹陷處留存著一灘雨水,像醞釀在人眼窩深處的淚珠,清冷而又凜冽。
夜深了,有婦人的低聲哭訴,搖曳的燭光擺動著,仿佛將要熄滅。
嘎吱,沙沙的竹林中有鳥落在上面,在靜夜,將竹子壓彎折斷的聲音傳出很遠、很遠。
李明玦借著昏黃的燈光,正在讀著一封家書。
上面沒有生離死別的懇切詞語,也沒有對親人的戀戀不舍,更沒有對兒子的諄諄教誨。
這封家書上僅傳達了一個信息:去山上的老宅將那口刀取出來。
李明玦不知,父親死前念念不忘的那口破刀,有什麽重大的意義?
遙遠的記憶中,那口刀年齡似乎比自己還年長,這會兒已經鏽得不成樣子。
“明日去看看吧!”
他自語道,將這封讀過的信重新折疊起來,放入信封中,鄭重的放在了床頭底下。
月過柳梢頭,夜空明亮起來,能看到一隻大鳥從月光下飛過,落在了縣衙的廂房頂上。
嗚——
又有人如飛鳥一般,輕靈的劃過夜空,不借助任何一點外力,仿佛禦風而行。
******
遠在狩縣數百裡之外的一座小城。
一戶鄉下人家,夜深了,仍點著一盞油燈。
四方桌上有好酒好菜,六、七個人圍著桌子團團坐,他們隻飲酒不須吃菜。
清亮的燒酒,味道甘醇火辣,眾漢子如飲茶一般,慢慢的品味吞下,仿佛在浸潤喉嚨。
有個風姿卓約的女人盤著長發,端了一盤菜進來,頗為幽怨的將其放在桌上,然後趴在了一個英俊男子的背上。
“將寧,我做的菜不合你胃口嗎?
隻飲酒不吃菜,是不好的。”
她夾了一塊燉肉,那肉燉得熟透滾爛,味道濃香、口感酥軟。
她白嫩的雙臂環繞著男人的脖子,想要喂後者吃。
“韻蘭。”
男人推開了她的手,語氣嚴厲的叫到她的名字。
“知道了。”女人頗為不憤的松開環抱,扭著腰身拉了個凳子坐在男人身邊。
“韻蘭,你們當年誠然是青梅竹馬不假,可這些年將寧都成家立業了……”
對面的中年男人有意相勸,卻被她一眼瞪了過去,“好好好,我不說,我不說……”
“不過是隱藏身份時娶的妻子罷了,若是將其帶回宗門,怕是影響不小!”
另有一人發言道,言下之意是讓李將寧放棄李氏。
叫韻蘭的女子一臉喜色,“大長老他們可不好說情!”
李將寧面色不變,悠然談起了正事。
“如今齊賢王被殺,其幼子也被‘雪月’字號的人手掌控,我們‘風’字號的許多人馬都還未曾登居重位,這齊國的叛亂怕是他們想平就能平的了。”
一蒼髯老頭接口,“‘雪月’字號的人,企圖通過這場叛亂,在秦國扶起一位重臣,不會輕易讓戰亂平了的。
他們的野心之大,難免不會成為我們的機會!”
若是齊國戰亂輕易平了, ‘雪月’字號的推出的人功勞不夠大,在秦國難以居高位,顯然是不符合對方利益的。
“這幫該死的叛徒,竟然踩著我們的肩膀上位!”一莽漢子憤憤不平,又飲酒狂吃了幾大口肉。
齊國之亂,本是他們‘風’字號推出的叛亂,企圖禍亂秦國,就算不能使其滅國,也要令其元氣大傷。
只是,費盡心思設的局,反而成了別人的台階。
“要不我們聯手去殺了那趙宣?”叫韻蘭的女子出計謀。
趙宣,也就是開守皇欽點的大將軍,率軍平齊國之亂。
而這人十有八九便是‘雪月’字號要推上位的大臣。
“不可,若是殺錯人了,那所有的功勞便都落在了‘雪月’字號的傀儡身上,反而正合他們的意。”
在座的眾人剛被對方擺過一道,此刻極為謹慎。
“風字四號所有人聽令,明日一早即刻返回宗門複命,下一步聽長老們安排。”
蒼髯老人從腰間掏出一塊令牌來,下令道。
只見那像是純銀打造的令牌上,正面刻有一個大大古體的‘風’字,左下角有一豎小字‘風字四號’
背面則是雕刻得極為好看的山寺桃花盛開景色,中有一涼亭擺放石桌石凳,桌上有一壺酒、幾個杯子。
旁邊刻有一句古詩,“桃李春風一杯酒。”
若是讓麒麟衛的總督在此處,定能認出這枚令牌便是他們的死敵,大名鼎鼎的刺客世家,‘風’字四號李家的專屬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