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格妮絲提著一盞燈走著,她看到前面是一個低矮的四合院,院門前掛著紅色的圓燈籠,燈籠亮著,院門輕輕閉著,可以看到院裡靠北方和東方的燈光亮著。
那應該是上房和廚房。安格妮絲突然想起來。
安格妮絲輕輕推開院門,木質的院門發出一聲嘎吱的聲音,打破了一片寧靜。仿佛開啟了什麽開關了一般,一陣陣歡聲笑語從上房和廚房裡傳來。
仿佛被什麽吸引了一般,安格妮絲向上房走去。她打起上房的門簾,向裡面望去。
直直望去,是一間大房間。房間中間是一副畫著山水的中堂和兩邊對聯,對聯上寫著“事能知足常愜意,人到無求品自高”。下面是實木的桌子,桌子中央擺著寫著“故顯祖考張公諱寶樹之靈位”的較大牌位,旁邊還有兩個稍小一些牌位,一個寫著“先考張公諱知祿之靈位”,一個寫著“顯妣張太孺人閨名玲芳之牌位”。牌位前還立著一張黑白照片,照片裡是一個梳著長辮,帶著西瓜帽,穿著長袍的中年男人。他坐在太師椅上,一臉嚴肅地看著照片外面。照片前方不遠處插著三支香,灰色的煙氣嫋嫋向上飄蕩著。
“慧珍回來了呀。”
安格妮絲看到右手邊的茶幾邊圍了好幾個人,而幾盤菜在上面擺著。菜很明顯是剛端過來不久,有過年必須的丸子、卷簾子和酥肉,還有蒸得酥爛的豬蹄、羊大骨和安格妮絲最愛吃的炒牛犢肉,除此之外,還有涼拌的豆芽和帶著些許碎冰的酸白菜。坐在茶幾邊三叔很是高興地向她揮了揮手。
“嗯,回來了。玥玥呢?”
“玥玥跑廚房去了,說是要幫著做‘紅白面’。”三叔笑著說道。
“還叫‘紅白面’呢,怎麽還沒改過來?”旁邊的二姑笑道。
“是啊,一直沒改過來。”
安格妮絲想起來,這是因為玥玥小時候聽見“血面”這個名字,一直很害怕,說自己堅決不吃血面,奶奶還在的時候每一次做了“血面”的時候都騙她說做的是“紅白面”。
安格妮絲看到門簾被打起,小姑端著托盤走了進來。
“喲,慧珍回來啦。”小姑笑道。
安格妮絲接過小姑手裡的托盤,幫忙把托盤裡的三碗血面擺在了茶幾上。
“嗯,回來啦。”
“給你爺爺和你爸說準備吃飯了,他們應該在西邊的房間裡。”小姑隨口說道。
安格妮絲點了點頭,放下托盤走出了中間的大房間。她聽到小姑對二姑和三叔笑罵道:“你們跟走親戚的一樣,連飯都不知道端的。”
二姑笑道:“好,好,我這就去。”
安格妮絲走到了西邊的房間門口,她聽到房間裡爺爺的聲音。
“在出生的時候我就算過慧珍的命,卦象顯示,她稟賦聰明,寬厚善良,但也容易過於相信自己的判斷,自做主張,而忽略他人的感受。現在看來和我算的差不多。”這是爺爺平靜的聲音。
“這樣不是很好嗎?”這是父親的聲音。
“是很好啊。”爺爺似乎有些歎息地重複著這句話,能夠聽到像是木製的手杖敲地的聲音。
“在她母親雪淵現在還活著的時候有這種性格已經很好了,而且父親你還活著。”父親突兀說道。
“是啊,至少我還活著。”爺爺的聲音似乎有些飄渺。
安格妮絲猶豫了一下,在門上敲了敲。房間裡一下安靜了,大約一兩秒後爺爺的聲音傳來。
“誰呀?”
“是我,慧珍。小姑讓我叫你們吃飯。”安格妮絲回答道。
“哦,慧珍呀。好,我和你爸馬上就來。”爺爺回答道。
安格妮絲走出了上房,進了廚房。恍惚間一睜眼一閉眼,就看到奶奶正準備從鍋裡舀出一碗碗羊肉湯。安格妮絲從桌子上拿起一個托盤,放了一碗羊肉湯、一盤菜、一碗米飯和一雙筷子上去。
“慧珍能端住嗎?”奶奶在托盤上又放了一隻裝了白酒的酒杯,然後轉頭問道。
“能的。”安格妮絲回答道,她發現自己的個頭和瘦小的奶奶一樣高。
“行,那小心些。”奶奶幫安格妮絲打起了廚房的門簾,安格妮絲走了出去。
不知什麽時候院子裡是一片哀樂聲,跪了一院子的人,前半個院子都是穿著白色喪服的人,而後半個院子則大多數是沒有穿著喪服只是戴著白色絹花的人。她看到爺爺在最前面的中間,一身白色的喪服,一片織成的粗麻布從喪服的帽子前端垂了下來,遮住了他半張臉。他旁邊是是二爺、三爺、四爺、五爺,後面是不知道何時到隊伍裡的奶奶和幾位爺爺的妻子及幾位姑奶奶。
安格妮絲端著托盤走上前去,爺爺在火盆裡放了引燃了幾張紙錢,拿起了托盤裡的酒杯,在火盆前倒成了一條弧線,然後將托盤裡的飯菜和湯依次擺在桌案上,拿起了筷子插在米飯上。
“今日晚餐,父親吃好喝好。”爺爺低聲說了一句。
安格妮絲看到跪在後面的大姑奶奶默默垂淚,卻沒有哭出聲來。
“風吹曠野紙錢飛,古墓累累春草綠。棠梨花映白楊樹,盡是死生別離處。”安格妮絲隱隱聽到一個女聲在自己耳邊唱著。
爺爺又在火盆裡扔了幾張紙錢,帶著院子裡的人對著桌案磕了幾個頭,隨後院子裡的人大都走了出去,安格妮絲知道,院子外面的空地上搭好了棚子,供他們吃飯。
安格妮絲沒有往院子外面走去,她轉身走進了上房。上房被改成了靈堂,桌子被移到了房間中間,上面放著香燭和靈牌。靈幡高高地擋住了桌子後面的東西,但安格妮絲知道那裡放著太爺爺的水晶棺。桌子兩側擺放著好幾個蒲團。房間靠北邊的角落裡是一個蒲團和一張矮桌,矮桌上放著一個不大的搪瓷盤子和一摞裁成紙幣形狀的紙張,搪瓷盤子裡是鮮紅色的墨水、疊的很厚的紅色紗布和一個放在紗布上的長方形的印章。這是用來印紙錢的東西。
安格妮絲走到矮桌前跪坐下來, 拿起印章在紙上印了一些紙錢,放在了矮桌旁邊的紙箱裡。她稍微抬起扭了扭脖子,目光被水晶棺下的一塊黑色的東西所吸引。
安格妮絲站起身來,走近了水晶棺,仔細看著水晶棺下面的東西。那是一片黑色的瓦片,下面壓著一張黃色的紙張,紙張上面用鮮紅的線條畫著詭異而似乎可以理解隱藏含義的文字。瓦片遮住了紙張的大部分,隻留下了一角,安格妮絲沒有觸碰,只是仔細看著,辨認著上面的文字的意思。
“這是符。”爺爺的聲音從安格妮絲身後傳來。
安格妮絲站直轉過身去。爺爺站在矮桌旁邊笑了笑,拉過來了一隻蒲團,把搪瓷碟子和印章推到了一邊,從兜裡摸出了一隻鉛筆,在紙上寫了一行字遞給了安格妮絲。
安格妮絲拿著紙張仔細看了看,上面是一行和符上似乎是一種文字。
“認出來了?那就念一下吧。”
安格妮絲猶豫了一下,輕聲念了出來。
“慧性來回清靜路,真靈出入玄妙門。”這些字的發音和音調與平時說話全然不同。
眼前靈堂的色彩突然暗淡,仿佛照片逐漸褪色一般。安格妮絲下意識地伸手拉住了爺爺的手,爺爺沒有反抗,任由安格妮絲拉著。
黑暗逐漸浸染著四周,安格妮絲呆呆地看到爺爺也在被黑暗逐漸浸染,而爺爺無奈地笑了一下。她松開了自己拉著爺爺的手,爺爺的身影逐漸變得暗淡,爺爺抬起了自己的左手,輕輕揉了揉安格妮絲的頭髮,隨後眼前的靈堂仿佛鏡面一般破碎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