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什麽懸念,異常已經展現在了眼前。
安格妮絲余光看了一眼面色看起來更加蒼白但眼中明顯帶著屬於理智的凝重的少女,視線集中在了前方的不遠處。
那是一個活著的猩紅色肉山,由眾多肉體扭曲糾結而成,近乎塞滿了洞穴中的整個通道。破爛的布條夾雜在肉體中間,仍然能夠看到布條上屬於反抗軍的標志。
但那些肉體還活著。
有的開膛破肚的肚腹裸露在肉山外面,卻能看到鮮紅的心臟依然在跳動;有的沾滿了泥土的腸子流淌出來拖在地上,一邊在腐爛一邊卻在蠕動收縮;還有的只是頭顱探出,眼珠空洞如同玻璃球,卻在跟隨著所有活動的東西轉動。
此刻,這座肉山顫動著,散發出濕熱的血腥氣味,在下方流淌出一灘灘細碎的肉泥與猩紅的血液。
耳邊混亂模糊的絮語聲更大了。
安格妮絲走近了一些,仰視著緩緩蠕動的肉山,她伸出覆蓋著慘白的冰霜的手,將眼前沾上泥土的腸子塞回裸露在外的腹腔裡,將已然乾癟萎縮的皮膚往一起扯了扯。
緩緩移動的肉山停止了蠕動,所有空洞仿佛玻璃珠般的眼球全部轉向安格妮絲與少女,然後又移開,堆積在一起的肉體向著洞穴更深處緩緩移動了少許,隨後那肉山又重新蠕動起來。
“可以確定,”安格妮絲說道,“沒有什麽攻擊的欲望,甚至還有可能有少許簡單思維的殘留。”
安格妮絲停頓了一下,又開口道:“很少見。”
少女沒有對安格妮絲的話語做出回應,只是目光一個個拂過那組成肉山的肉體,眼底多了少許悲痛。
“雖然大致能夠猜到這裡發生了什麽,”安格妮絲看著少女的反應,無聲地歎了一口氣說道,“但我可以借助祂賜予的力量從這個不知道該怎麽稱呼的大家夥身上知道這裡更具體的故事。”
少女沉默著,手指微微顫動了一下,後退了一步,緩緩點了點頭。
一縷灰黑色的霧氣悄然自安格妮絲身上散發而出,帶著奇異的震動向著緩緩蠕動的肉山纏繞而去。
真誠的祈求會讓祈求者敞開對著被祈求者敞開自己的心靈,足夠混亂的心靈也能夠達到同樣的效果。理智所構建起的有效防禦的崩塌,足以讓心懷叵測者趁虛而入。
灰黑色的霧氣順著肉體間的每一處縫隙鑽入,最終抵達了肉山中最核心。
安格妮絲聽到了細微而空蕩的回音,像是血液在血管中汩汩流動,又像是細碎的藤蔓張開腐爛的枝葉攀爬。
無數的光影在她的眼前閃過,最終安格妮絲注意力在成片血色的圖景下停留了下來。
安格妮絲看到鮮血將土地浸為泥濘,因蒂斯的徽章映著刀刃的寒光,火焰的影子仿佛扭動的肢體在牆壁上晃動,過於鮮明的燒焦的臭味混合著滿是憎恨的詛咒與痛苦的哀求,倒伏在地的肉體殘破,眼珠空洞如同玻璃。
她看到太陽的光輝在倒伏的肉體上留下一點點灼痕,但更多的肉體被粘稠的血汙包裹,在腳下滲出的淡黃和深紅的汙漬裡加速枯萎,然後搖搖晃晃地站起,猩紅的液體匯聚成洶湧的河流堵塞住山壁間的唯一通道。
她看到森白的牙齒開開合合,縫隙間能看到血紅的肉絲,血液從咧開的嘴角流下去,滴落在破爛的衣襟和胸前的布料上,染出一朵朵血花,血霧隨著撕扯蒸騰而起,腐蝕著因蒂斯與太陽的徽章,沾染上血霧的牆面也一點點腐朽坍塌,
仿佛死亡正在被血霧散播到所有角落。 而後,她看到所有的生者被啃食殆盡,剩余的剛剛還在啃食生者的肉體在神秘的力量下悄然聚合在一起,土地上的粘液與血霧一起,在蒸騰中乾涸,仍然帶著鮮紅的血肉一團團扭曲糾結,各種各樣的器官糾纏,直至擰成一體,煥發出詭異的生機。
這裡發生的一切絕非意外,這是一場復仇,但也是最原始的血祭。
在這個並不位於海中的孤島裡,這座小鎮本身便被改造成了儀式的現場,而因蒂斯人的屠殺是儀式啟動的條件。
布置儀式的原因,也許有著其他的因素,但毫無疑問在死亡後能夠完成復仇是最基本的目的。
會布置這樣的儀式的人,絕不會是節製派。
而儀式的產物,在仇恨發泄後仍然保留著構成者本能的行為模式,習慣於躲避而非攻擊。
安格妮絲目帶憐憫,眼前染著血紅斑點,碩大近乎匏瓜的花朵上灰黑色的霧氣被拂去,看起來帶上殘破與溫柔。
森白的冰霜蔓延到鮮紅的血肉上,順著肉山攀爬而上,眼前的肉山停下了腳步,茫然地顫動了片刻,而後所有的茫然變成了安靜的釋然。
糾纏在一起的肉體在冰霜下慢慢乾枯,直至只剩下乾癟的皮膚包裹著堆積的骨頭, 而後成為一攤纏繞著塵埃的骸骨。
在堆積的蒼白色骨骼中,有著一根長骨全部血紅,上面纏繞著仿佛藤蔓般的紋路兩頭破碎,中間空洞,卻有著少許薄如蟬翼的肉膜。
洞穴中細微的氣流穿過長骨間的中空,發出仿佛怨靈的呼號般刺入靈魂的尖嘯。
少女的臉色蒼白了一瞬。
安格妮絲拾起這塊骨頭,裝進了鐵盒中,隔絕了所有氣流的擾動。
“走吧,從他們的記憶裡來看,後面還有幸存者。”她對著少女說道。
空曠的墓園裡。
“丹尼爾·馬德蘭,”
“1304年-1329年。”
小米洛站在新立的墓碑前,目光定定地看著上面的字跡,肩上搭著有翻領的厚重毛料外套的少年在他的身後安靜地看著他。
“也許他曾獨立地思考過,但後來終於迷失於強製的意志。”這是墓碑上的墓志銘,由他親手刻下。
小米洛摸了摸衣兜中的鐵盒,裡面裝著丹尼爾的非凡特性,一份“秘祁人”。
“走吧,我們已經多耽擱了好幾天了。”小米洛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閉了閉眼睛,轉身道。
德萊塞小心地打量著小米洛幾眼,在小米洛眼中尋到了沉重的悲痛與徹底的釋然。
“你可以多待幾天。”德萊塞努力放緩聲音說道。
“沒有必要,”小米洛說道,“我可以向女士請求,但丹尼爾拒絕了我。”
“這是他的選擇,沒有什麽比這個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