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楚急忙刹住腳步,問道:“怎麽了?”
“有人。”
李楚一愣,抬眼望去,前方是空無一人的林子,似乎連山中的飛鳥都消失了一般,剩下的只有讓人不安的平靜,並沒有任何人的蹤影,但他立刻就反應過來,她不是用看的。
江醉藍看了李楚一眼,卻見他反倒沒有了之前緊張了。
江醉藍神色凝重的看向林子,“我們出不去。”
李楚很快說道:“回去!”
李楚回頭看時,林中晃動的樹影也映入眼簾,他不由的心中一沉:“他們發現了!”
“嗯。”
突然,數十支弓箭朝著他們飛射過來,江醉藍甚至還沒轉頭去看,就感覺眼前嗖的一道寒光閃過,一支箭朝李楚飛去,她眼疾手快抓住了!
更多的弓箭飛射下來,扎在周圍的樹乾上,李楚嚇得臉都白了,急忙轉身後退。
“你到前面等著我。”
江醉藍輕輕在李楚肩膀上推了一把,李楚看著她,說了一句你小心,便點了點頭,往前面走去。
江醉藍迅速往雲婉惜那邊靠近,此時那些箭好像有所顧忌沒有再射。
江醉藍便知自己的想法是正確的,這些人果然是雲婉惜的人。
江醉藍走到雲婉惜面前,此時的雲婉惜情緒還有些低落,看著去而複返的江醉藍,皺眉道,“你不是跟他走了嗎?還回來幹什麽?”
“請公主幫個忙。”
“什麽?”
不等雲婉惜反應過來,江醉藍就抓住了雲婉惜。
她已經知道那些人是雲婉惜帶來的,不管他們是不是得到雲婉惜的授意,此時她無疑是一個很好的人質。
不管是雲婉惜想殺她,還是喻王想殺他們,都有可能。
畢竟李楚曾經是喻王的死黨,主子功成名就,可他想要離開,就不是那麽容易,他知道太多喻王的秘密了。
喻王現在應該已經登基了,必然會斬草除根,而雲婉惜帶來的人,也是喻王的人。
李楚應該是知道了什麽不應該知道的事,所以喻王要滅他的口。
不過看雲婉惜的樣子,江醉藍就知道要殺他們得人,應該是喻王。
看著江醉藍帶著雲婉惜走到他面前的時候,李楚才明白江醉藍是要拿雲婉惜做人質,一時間還有些反應不過來,不過倒也沒覺得她做的不對。
雲婉惜的氣息越來越亂,直直的瞪著江醉藍的眼睛:“你別以為我是怕你!”
她的牙咬得咯咯作響,不過江醉藍卻並不在意。
看著那些已經逼近的人,江醉藍用箭尖扼住了雲婉惜的脖頸,說道,“讓他們退開。”
沉默了一會兒之後,雲婉惜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狼狽,轉眼看了看周圍那些高大的身影,一揮手道:“你們先退開。”
那些人果然是雲婉惜的人,就算不是她的人,也是認識她的人。
那些人看到江醉藍拿著箭尖抵住雲婉惜的脖頸的時候,急忙收刀回鞘,小心的退後了幾步。
雲婉惜的目光變得陰冷起來,尖銳:“我只是要你死!”
“讓他們牽兩匹馬來。”
江醉藍沒有和雲婉惜鬥嘴,還是先離開這裡再說。
“聽她的!”雲婉惜咬牙對那些人說。
很快有兩個人離去,沒多久就牽了兩匹馬。
“走。”
江醉藍對李楚說道。
“不要跟上來!要不然她可就……你們知道的,不要以為我不敢殺她!”江醉藍對著那些人喊道。
兩人上馬,江醉藍帶著雲婉惜,看到那些人沒跟來,半路就將雲婉惜放下了,如果一直帶著雲婉惜那些人估計會更緊追不舍,
而且她也會是個累贅的。騎馬走了兩個多時辰,終於到了一個城鎮。
江醉藍準備去當鋪當點首飾買點東西吃的時候,卻沒想到李楚居然從身上帶的荷包裡翻出來了一些碎銀子。
“阿藍,我這裡還有點銀子。”
“嗯。”
有銀子用,她也懶得去當鋪了,畢竟這一路也夠累的了。
兩人隨便吃了點東西,又買了兩身簡單的衣服,畢竟之前的衣服都太狼狽了。
把剛才從雲婉惜那要來的馬賣了換了一些銀子,畢竟騎馬太招搖了,穿的普通一些,在混跡人群中,猶如魚入了大海,這樣更容易掩人耳目。
兩人來到了一家客棧,開了兩間房,李楚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道:“現在時候不早了,你先好好休息,等明天——明天我們再離開這裡。”
“嗯。”
李楚站在門口,對著她輕輕的點了一下頭:“早點睡。”
江醉藍進了門,說道:“那你也好好的休息。”
“嗯。”
江醉藍點了點頭,慢慢的將門關上了。
而李楚伸手扶著房門,一下子跌倒下去。
江醉藍聽到聲音,連忙打開門,就看到李楚跌坐在門口,伸手扶著他:“你怎麽了?”
李楚沒說話,只是用力的抓著門框,但他根本沒什麽力氣,江醉藍只能扶著他,將他放到自己房間的床上。
而江醉藍這個時候才看清,他的臉色蒼白,額頭上全是冷汗,一顆一顆的冒出來,然後沿著額頭和鼻梁往下滑落。
江醉藍看著他低垂的眼睛,“你怎麽了?”
李楚抬起手來擺了擺,示意自己沒事。
但是那蒼白的臉色和嘴唇,怎麽看也不像是沒事的樣子。
江醉藍捏著自己的衣袖去擦他額頭和鼻尖上的汗珠。
李楚坐了好一會兒,才終於開口道:“我沒事。”
“沒事?”
“就是太累了。”
李楚抬眼看著江醉藍,沒什麽血色的嘴唇扯出了一抹淡淡的無力的笑意,說道:“別擔心。”
“那你在這休息,我去你房間。”
李楚點了點頭,但沒馬上動作,坐在床邊的時候,又出了一頭的冷汗。
李楚靠坐在床頭,抬眼看著江醉藍:“你幫我倒杯水來吧。”
轉身去倒水,發現桌上的水已經沒有了,等江醉藍從小二那裡拿著水回到那個房間,倒了一杯水,“李楚,水來……”
話沒說完,就停住了。
然後江醉藍就看到李楚已經靠坐在床頭,就這麽睡著了。
還睡得很沉,說真的這麽長時間在外面風餐露宿的,自己也累了。
江醉藍沉默了一下,就要出去的時候。
那雙清亮的眼睛又睜開了,還帶著夢境中未退的迷茫,只是眨了眨眼,然後說:“怎麽了?”
“沒事,水來了。”江醉藍倒了一杯水給李楚。
李楚伸手接住喝了一口,然後笑著說道:“我怎麽睡著了?”
“你也累了,我先回房了。”
“我……”
李楚要起身,但剛剛撐起身子來,手肘一軟,自己就狼狽的倒了下去。
江醉藍回頭看見他倒在床上,無力掙扎的樣子,“你早點休息吧。”
江醉藍站在門口,看了一眼微笑的李楚,這才關上門轉身離開。
第二天,到了該離開的時候,可是一大早也沒有看到李楚從房間裡出來。
江醉藍來到門前敲了敲門,沒人說話。
推開門,就看到李楚還躺在床上,似乎和她昨天離開的時候一個樣子。
“李楚,李楚?”
江醉藍叫了兩聲床上的人,還是沒有動靜,她抬起手來,推了推李楚的肩膀,還是沒有反應。
江醉藍摸了摸他的頭很燙,然後她這才看到,他的肩膀處,竟然有鮮血流了出來。
這是受傷了!
突然李楚睜開眼睛,要爬起來,卻差一點跌到,他一下子伸手扶住床邊這才沒有摔下床。
江醉藍扶著李楚的時候,感覺到他整個人都在微微的顫抖著,一點力氣都使不上,甚至連扶著床邊的那隻手也慢慢的滑落了下來。
江醉藍感覺到有點不對勁,肩膀受傷不應該這麽嚴重的,“李楚,你的傷……”
她的話沒說完,就看見李楚低垂著腦袋,眼神已經有些渙散,臉色也在一瞬間變得蒼白,緊皺眉頭,好像忍受著什麽巨大的痛苦,用力的咬著牙。
他正要說什麽,而這一開口,徹底按捺不住,只聽見“噗”的一聲,從他的嘴裡噴出了一口鮮血,鮮血一下子噴灑在地上!
“李楚!”
江醉藍看著那暗紅的血從他的嘴裡噴湧出來,一把扯開了他肩膀處特意被衣服掩蓋住了的傷口。
用的力道之大,讓李楚都倒吸一口涼氣。
李楚的眼神已經開始渙散,但這一刻,卻一下子將所有的目光都凝結在一起似得,他看著江醉藍,一邊喘息,一邊用沙啞聲音說道:“我可能中毒了。”
“我看到了,怎麽不早說?”
江醉藍看到那被折斷的箭尖還殘留在他的肩膀,而那傷口之上已經發黑糜爛,皺了皺眉。
然後就看見李楚眼中所有的光,在這一刻撲的一聲熄滅,頓時,整個人倒進了她的懷裡。
將他放到床上之後,趕緊去找大夫。
很快大夫來了,將李楚肩膀的傷處理了,身上好幾處地方也已經扎上了銀針!
給他施針的大夫臉上滿是汗水,抬起手來用衣袖擦了擦額頭,才慢慢的收起了自己的針包,轉過頭來對江醉藍說道:“他中毒了,這種毒藥很重,很烈!”
“能治好嗎?”
大夫皺著眉頭:“難治,就算治好了,也沒有兩年活頭。”
他說到這裡,看向江醉藍,目光中一閃而過的憐憫和柔軟,消逝得無影無蹤:“多陪陪他吧,也是個可憐的,年紀輕輕的,就要守寡了……”
江醉藍此時沒有在意他後面說的話,因為這時,李楚慢慢的睜開了眼睛。
然後,他的嘴唇微微的開闔著,從喉嚨裡發出了沙啞的聲音——
“阿藍。”
“我在。”
他的嘴唇又顫抖了許久,才慢慢的說道:“我是不是要死了?”
他顯得很平靜,又眨了眨眼睛,露出了一抹笑意。
看著李楚的樣子,江醉藍開口道,“不會,你不會有事的。”
李楚笑了笑,他自己是什麽情況,有多痛苦,也只有他自己最清楚,能看到她擔心自己的樣子,他也滿足了。
這一回,他沒有再說話,而是沉默了一會,說:“我還有多久的時間?”
“還有兩年。”
“兩年夠了。”
李楚看著江醉藍,嘴角已經浮起了一絲淡淡的笑意,仿佛有一道陽光,在這樣晦暗的天色裡照進了他的眼睛。
雖然沒辦法和她在一起一輩子,可是兩年他也滿足了。
他這一生遇見了她,現在,有她陪在他身邊,老天對他,已經太好了。
唯一覺得遺憾的,大概是……這一生,這樣的時間,太少了。
現在,能看到她擔憂的表情,他反而覺得,有點開心。
他知道她不可能對他傾心交談,他甚至不敢有一絲一毫的奢求。
更妄論,她主動的親近。
李楚低沉有些遲疑的聲音響起,“阿藍,其實我……我有一些話想要——”
“什麽?”江醉藍問道。
說完那句話之後,李楚卻又停了下來,感覺到他們之間那種靜謐的氣氛,他猶豫了一下,然後自言自語的說道:“算了,也沒什麽。”
然後,他又抬起手,費力的將手上的那隻碧玉扳指慢慢的拿了下來,放到江醉藍手裡,反手握住了她的手,連同那扳指一起,然後鄭重的說道:“你拿這個去錢莊可以取錢,把這個扳指給錢莊的人看,銀子他們都會給你,我就交給你了……”
李楚原本還要說下去,但就在這個時候,他的喉嚨又是一鹹,眉頭緊皺,臉上浮現出了痛苦的,壓抑的表情。
江醉藍伸手抓住了他的手,就感覺到他痛得不停顫抖,只能躺在那裡喘著粗氣。
江醉藍在僻靜的小村莊買了一個房子,帶著李楚住了下來。
兩年的時間,不長也不短,這兩年裡,李楚沒少被疼痛折磨。
這一天,是一個溫暖的春日,李楚穿了一件石青色,非常樸素的衣裳。
他的皮膚已經沒有當初那麽黑了,大概是長久以來的病痛折磨,讓他顯得有些病弱的慘白憔悴。
他對著江醉藍微笑,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上,雖然覆著慘白無力,可是他的笑容,卻像是春風一般。
他安靜了一會兒,輕輕的道:“阿藍,如果我不在了……你會記得我嗎?”
聽到這句話,江醉藍輕輕的笑了一聲,又點了點頭,然後說道:“會記得的。”
“雖然知道我的時間不多了,可是真的好舍不得離開……阿藍,謝謝你這兩年裡對我的照顧。”
李楚笑著說道,害怕死,其實說不上。
到了這個時候,其實已經沒有什麽可怕的了。
唯一害怕的,只是怕沒人陪她,可他又自私的不想她的身邊有除他以外的任何人。
他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來對著江醉藍,那雙眼睛仿佛都有些發紅,聲音也在這一刻顫抖了起來:“阿藍,我能抱抱你嗎?”
有時候,愛,不一定要說出口。
說到這裡,他好像痛得厲害,整個人都在微微的抽搐著,臉上透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痛楚。
江醉藍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淡淡的笑了笑,然後上前抱了抱李楚。
他身上廋的厲害,纖細單薄的身子顯得那麽孱弱。
李楚用力的抱緊眼前的人,全身的劇痛幾乎讓他的眼睛也更漆黑,漸漸的,連最後的一點光芒都看不到了。
他笑了,能死在她懷裡,真好!
然後他什麽都看不到,也什麽都聽不到,在那劇痛的折磨下,他隻覺得天地昏暗。
感覺到他的呼吸已經有些困難,整個人痛得抽搐,她現在能做的大概只能給他最後一點溫暖了吧。
“李楚。”
她的喊聲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李楚能感覺到江醉藍用力的抱緊他,隻用力的抱緊了他。
“嗯……”
幾不可聞的聲音傳來。
江醉藍能感覺到他的身子也已經孱弱瘦到了極限,好像有什麽東西被抽走了似得,已經連說話都沒有力氣了。
這一刻,是李楚生命裡最後一點溫暖。
他輕輕的露出了一點笑意,在她的懷裡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看著李楚微笑的閉上了眼睛,江醉藍也緬懷了一下這個年輕的生命。
將李楚安葬好之後, 江醉藍略一思索後,便決定要去找喻王,也就是現在的皇帝復仇。
沒辦法,余生太長,沒有什麽事可做,不報仇好像有點對不起李楚了。
只是報仇這件事得慢慢來,不怕,有一輩子的時間來給雲紹乾搞事情,讓他的皇位做不踏實,好像也不錯。
然後,江醉藍真的就開始搞事情了。
而雲紹乾這兩年多又發動了戰爭,再加上當初奪位紛亂,諸多皇子皆因為各種意外殞命。
然後上位之後,又大規模的清理朝臣,導致不少在逃的官員家人,甚至皇族後裔都在蠢蠢欲動綢繆報仇。
雲紹乾這個皇位坐的並不牢靠,如今內憂外患,手下有沒有多少真正的心腹,這些人的復仇心理,可比江醉藍深的多。
而雲紹乾在上位之後,他的后宮,女人越來越多,不知道是因為當初看太子用女人聯姻來增加勢力,還是什麽原因,雲紹乾在這兩年裡扶持了不少新晉官員,又廣納官員的女眷,倒也籠絡了不少勢力。
只是這些人到底是太嫩了,怎麽可能比得上那些世代為官的老臣,那可是真正的根深蒂固,其中勢力錯綜複雜,又豈是那麽容易清除乾淨的。
江醉藍幾乎是沒有費什麽力氣,就替李楚報了仇。
其實給力是那些被雲紹乾抄家滅族的人,他們的血海深仇自然不會放過雲紹乾。
這場內憂外患,其實結束的也快。
從雲紹乾謀權篡位到丟了江山失了性命,也只不過短短數十年,人生又有幾個十年。
即便是不擇手段的當上了皇帝,到最後也只不過是一場鏡花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