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門,江亂向西走去,走過一排的木質小樓,在經過一家油糧店後,轉身向著隔壁的巷子內走去。
這是一條幽暗的巷子,靠近油糧店的一側,有一排附著霉斑的糧食袋子,空氣中彌漫著糧食發霉的味道。巷子深處傳來了“叮叮當當”的聲音!
從口袋中取出一枚薄荷葉,抵在了鼻子上,江亂向著深處走去,在鼻腔內被薄荷清新的味道充斥的同時,耳邊傳來的聲音也越發的清晰了起來。
那是一段錯落有致的打鐵聲,走出巷子後,面前出現了一座茅草小屋,屋子的右側向外搭著一個棚子。
棚子中間的煙筒向上冒著白煙,向下看去,爐子中冒著赤紅的火光,遠遠看上去便能感受到那要命的熱量。
沿著爐子向外拓展開的是一排長長的工作台,上面零零散散放著各種各種的工具、材料。一旁擺放著半人高的鐵桶,上面架著一根竹子,不斷有水從中流淌下來。
一個精壯的中年男人站在那裡,赤裸著上身,背上有著如同樹根一樣黝黑的肌肉,右手持著一把鐵錘,重重的敲著鍛台上燒紅的鐵塊,伴隨著“叮叮當當”打鐵聲音而來的,是飛揚而起的火花!
似乎是常年打鐵的原因,男人的胳膊很粗,持著鐵錘的右臂直接比左臂粗了整整半圈!他手中的鐵錘也比平常的錘子大了近3倍,在他那粗壯的胳膊揮舞下,錘錘生風,僅僅三兩下,便將鍛台上鐵塊的厚度錘低了一半!
青河縣的鐵匠分為兩種,隻做農具的,被稱為匠才,而那些會製作兵器的,則被稱作鍛刀人!
眼前的男子叫做年五,人稱“五爺”!是青河縣為數不多的鍛刀人之一,以體型和氣力為人稱道。手中的錘子據說是祖傳的,巨大的錘子即便不用來打鐵,用來打架也是相當不錯的!
江亂嘴中嚼著薄荷葉,緩緩走了過去,他似乎很是熟悉這裡,看也沒看的就避開了地上數不勝數的坑洞,進入到茅屋內。
他十分不見外的在各種工具上摸來摸去,一邊發著“嘖嘖”的聲音,在看到一旁放著一排佩刀的架子後,走過去抓起一把,緩緩將刀抽了出來。
青龍的刀鞘,雪白的刀身,刀出鞘的聲音有如巨龍低鳴,他快速揮舞了幾下,便響起了清晰的破風聲。
好刀!
江亂用著食指輕輕彈著刀身,順著刀尖向後劃去,在冰冷的觸感中,最終滑到末端刻著“青河”兩字的凹槽處!
“過來燒火,不然就滾!”
年五看了一眼江亂,發出一聲冷哼,在用手中的錘子將鐵塊再度敲低一半後,利用一旁的火鉗,將這塊火紅的鐵塊完全浸沒到鐵桶中,頓時一股劇烈的白煙升了起來。
“好吧,但你得管飯!”江亂聳了聳肩,將手中刀收回刀鞘後,重新放好,徑直向著爐子走去。
還未走近,一股讓人畏懼的熱浪便洶湧而來,很難想象年五能夠在這麽灼熱的環境下工作!置身其中如若地獄一般!
將上衣的領口撥開一些後,頂著熱氣,來到了火爐旁,隨手取過一些木炭扔進爐子內後,江亂開始拉動風箱!
呼呼~
在他用力之下,風箱呼呼作響,火爐內的顏色也愈加的鮮豔了起來,這也使得他的皮膚也變得通紅,僅僅拉動了一會兒,額頭上便掛了一層汗珠,他不在意的用衣袖抹去汗珠,但僅僅過了一會兒,臉上的汗珠便如雨水一般滴了下來。
叮當~
打鐵的聲音依舊響亮,
江亂一邊煽動著衣領,一邊看著眼前肌肉與鋼鐵對碰的場景,常年的高溫工作下,年五的皮膚上形成了一層油脂,在火焰的照耀下,泛著油光! 又是幾下直擊內心的打鐵聲後,年五用火鉗將鐵塊再度夾了起來,直接放入到水桶中,一陣白煙過後,被年五舉過頭頂的,是一塊初見雛形的刀。
刀身雪白,一指多寬,有半個指甲的厚度,刀身在空中微微反射白光。
年五看著自己的成品,搖了搖頭,將這塊半成品放到一旁鐵桶中,這是專門放置殘次品的鐵桶,可以看到鐵桶中類似的刀有很多,其中甚至有一些已經放置生鏽了!
“耳朵剛清淨了幾天!你怎麽又來了!”
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中的鐵錘放好後,年五隨手將豎靠在工作台的木板取了起來,放到中間的鐵桶上。他的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塊麻布,打開以後,裡面是一塊塊方形的餅。
“南城方員外委托護送嫁妝到長安,今天剛回來!”
江亂應了一聲,走過用桶中的水給自己洗了洗,轉身便看到了放在那臨時搭建的木板桌上的方形餅。
“你就打算用這個招待客人嗎?”
江亂撅了撅嘴,話裡話間透露出了不滿,不過盡管如此,他還是拿過一張椅子坐了下來。
“愛吃不吃!”
年五白了一眼江亂,他那粗糙的大手一下子便抓起了兩塊方餅,一下子便咬下一半,粗獷的嚼了幾下後,將背後爐子旁的黑色罐子拿了過來。
這黑色罐子半尺多高,拳頭大小,材料是陶瓷的,只因常年受著火,有一大半的地方是黑色的,僅僅在握把的地方存留著一絲白色。解開蓋後,一股菊花的獨有的清香散發了出來。
菊花泡茶,對於降心火很有幫助,這是年五每次打完鐵後的必喝的飲品!鐵匠這行心火旺盛,所以這個夠裝平常人一天喝水量的罐子,年五每天都要喝上至少三杯。
兩口將手中的餅全部吃完後,年五端起罐子直接喝了起來,他喝的很快,仿佛那冒著熱氣的是冰水一般,一口氣便將罐子的菊花茶喝完,在用竹子流下的水將罐子裝滿後,重新放到了爐子旁。
面前還剩下三塊方餅,江亂就近拿了一塊,沉甸甸的,往木板上敲了敲,發出了“咚咚”的聲音。
抽了抽嘴角,江亂將餅放入嘴中咬了一口,沒什麽準備的他,一口下去才咬破了餅皮,廢了很大的勁,咬下一塊後,感覺兩側的臉頰都快麻木了!
這下江亂確定了兩件事情:1:這是用死面做的隔夜餅;2:年五的牙齒和他的肌肉有的一拚;
就在他拚命嚼著嘴中餅的時候,他放在一旁的佩刀卻是被年五拿了起來,微微一用力,刀便被他拔開了。
“保護的這麽好,看來沒怎麽使用過,這刀給你用真是可惜了!”
他僅僅看了一眼便判定了刀的狀況,將刀合上後,將剩下的兩張餅拿了起來,咬了起來,大有一口吞下的氣勢。
“我記得上次我將刀卷了刃,你當時可是活劈我的心都有了......”將口中的餅吞下後,江亂小聲嘀咕道。
“你說什麽?”
“我說回去就準備給它供起來!”
帶著深意看了一眼江亂後,年五站起身活動了下筋骨。他走到放有龍紋佩刀的架子前,從左往右數到第四個,將這把刀拿了起來。
這把普通人拿著正好的佩刀,在年五的大手中就如同玩具一般,他轉過身,向著工作台走去,一邊走,一邊將刀給拔了出來。
將這柄刀放到桌上後,年五從凌亂的桌上翻了翻,取出一把三寸長的鏨子和錘子,看了一眼後,在刀的末端緩緩開鑿起來,很快,“青河”兩字便出現在刀身上。
“衙門又訂購刀了?上次訂購的刀不是已經交付了嗎?”
江亂疑惑的問道,這些刻著“青河”兩字的刀是年五專門為衙門的捕頭打造的,每隔三個月衙門才會更換。他清楚的記得,在他前往長安前,年五就已經將所有的刀鑄造完成了!
“那才幾把?這次是衙門為了迎接新的縣令而打造的!”年五不緊不慢的說道,手上的功夫卻是一點不敢怠慢,刀上的字逐漸變得飽滿起來。
“哦, 沒想到這麽快就來了,希望這一次不是個老色鬼!”江亂將最後一口餅塞到嘴裡,一邊嚼著,一邊想著上任縣令的事情,臉上逐漸變得古怪起來。
青河縣上任縣令是個奇葩,50多歲考中考中進士,等到60多歲才混到青河這種小縣縣令的名額。本來就是乾幾年就要告老還鄉的年紀,可偏偏這人又極為好色,連續7天都睡在月下樓,終於在第8天倒在了女人的肚皮上。
於是全青河鎮的人都知道了這名狎妓到中風的縣令!
看著專心雕刻文字的年五,江亂眼睛轉了轉,他思忖了一會兒,說道:“五叔,聽說你有一把祖傳寶刀,是不是真的?”
鑄刀人多多少少都有自己的收藏,尤其是年五這種祖傳鑄刀的!江亂不止一次的聽別人提起過,年五祖上是專門給長安的大人物鑄刀的,有一把祖傳的削鐵如泥的寶刀。
“沒有的事!”年五直接否定道,手上的動作依舊不停,在將刀身上的字開鑿的極其圓輪飽滿後,看了一眼江亂,脫口說道:“吃完了嗎?吃完了快滾,沒事別來這裡,看你頭疼!”
“切,小氣鬼!”江亂撅了撅嘴,將摳著鼻子的小拇指悄悄在椅子上擦了擦,抱著刀站了起來,在看到年五沒有發覺後,臉上水波不驚的離開了屋子,又是往前走了幾步後,臉上的壞笑已經忍不住了,“哈哈”笑著,向著巷子快速走去。
“毛病!”年五冷哼了一聲,看了一眼已然完成雕刻的佩刀後,將其收好後,轉身便將江亂之前所做的椅子,扔到了火爐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