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兩天,我聽說茜茜回來了,正怒氣衝衝地四處搜尋中分,後來摸到他家小區,站在樓底下破口大罵(估計不知道中分住哪一戶)。引得物業幾個保安立馬找到工作存在的價值,紛紛上前阻攔。不過此女拒不罷休,第二天又跑了過來,罵聲不絕於耳,路邊一排電驢被觸發報警聲控,嗚嗚作響,如同交響樂。一時間觀眾如潮,場面蔚為壯觀。保安由於不敢動粗,隻得盡力口頭調解,不過在她面前就顯得魄力不足,氣勢全無,聲音比她低了幾十個分貝,壓根沒有一絲震懾力。沒辦法,保安最後隻得求助相關部門前來調解,無奈他們的效率太慢,等他們趕到時,茜茜罵累了,已經鳴金收兵。
這一切如數被中分看在眼裡,他漸漸感到壓力上身。後來他這樣調侃當時的情景:你站在樓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下罵你;罵聲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噩夢。
等茜茜走後,中分立即打點行囊搬到老薛那裡去了。老薛收留了中分,並無償兼管著一日三餐。中分心有余悸,不敢走出這個門,他說縣城這麽小,他又長得這麽出眾,很容易就被盯梢。
中分在老薛的出租屋裡度完了余下的假期,他終歸還要回到天誠去。回歸校園後,中分立馬失去屏障。不過他還是盡可能表現得很鎮定,一如既往地自信。出乎意料的是,茜茜這幾日並沒有出現過,讓本來連如廁都省去的中分放松了許多。這下中分一邊一瀉千裡,一邊說,也許她罵過癮了,已經消氣了。
可事實遠沒有想象那麽美好。事實往往是,平靜之下,暗潮湧動,這便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兆。某天晚上放學,我和中分突然被一群人截住,茜茜的身後跟著三五個男生,氣勢洶洶地走過來。茜茜一臉仇恨,破口就罵,張一文,你個畜生!你玩我呢?
中分為了避免自己的變速車受到傷害,先將其推到一邊,然後帶著嘲諷的語氣回道,你難道沒玩我?我好幾次看到你跟個男生打情罵俏,對,就是你身後這個孫子!
茜茜試圖解釋,卻被她身後走出來的男生打斷了。這個男生八成就是那晚在賓館裡茜茜對中分說給她買東西,講過笑話的潘建華。此人高大魁梧,身著白色背心,皮膚黢黑,在夜色下相得益彰,看上去有些像傻大個。他對茜茜說,跟他別那麽多廢話!緊接把手搭在中分的肩膀上,腰略彎,說道,對,我們倆就是這麽個關系,雖然沒你們發展得早,可我得到女人也就分分鍾的事。她玩你,她樂意,我也樂意,只是玩玩而已嘛,可你玩她,就不行!
隨後又從此人背後走出一人,此人深目高鼻,兩眼凶光,自稱是距此不遠縣八中的老大,綽號小霸王。他說附近幾個學校沒有不知道他的,誰見了都要禮讓三分。
中分搖搖頭道,我還真沒聽說過。
小霸王說,那我今天就讓你記住我。隨即對我說,此事與你無關,你趕緊趁早滾蛋!
事到如今退無可退,我壯起膽子回了一句:告訴你們,我們可是雲長幫的,好幾號人呢,你們趁早滾蛋才對!
話音剛落,他們狂笑不止。小霸王隨即一腳將我踢翻,並說道,什麽狗屁雲長幫!
中分看到我被撂倒,立馬衝了上去,這時候潘建華一拳打在了中分的下巴上,只聽得砰的一聲,中分應聲倒地,嘴唇被打出了血,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那幫人本來以為要扭打一陣,沒想到一拳就把對手打懵了,顯得有些愕然,
一時間不知是該慶功還是祈禱。他們見中分毫無反應,頓時嚇壞了,尤其是茜茜,急慌慌地問道,是不是打壞了?於是又上前確認了一下,中分還是緊閉雙眼,嘴裡還在往外汩汩冒血,臉部輕微地抽搐著。見狀,那幾個人趕緊撒腿就跑。 見到這情景,我也怕極了,擔心中分真的出了什麽好歹。我顧不得身上的疼痛,立馬從地上爬起來,隨即猛烈地晃著中分。這時中分突然說話,把我嚇了一跳:別搖了!我喜出望外,說,我以為你被打死了。中分有氣無力地說,本來沒死的,也被你搖死了。趕緊,送我上醫院——
我立馬攔了輛的士。路上,我問中分怎麽樣。中分說,我感覺下巴要沒了,那孫子是個練家子!
中分去醫院做了個X線的檢查,所幸問題不大,免去了CT與B超的繁瑣,最後診斷出頷骨輕微凹陷變形,開了一大堆消炎藥,醫生在報告上龍飛鳳舞寫了好幾行字。中分說,你這寫得像心電圖,我看不懂,而且有些害怕。而後那字讓醫生自己再看時都辨認困難,於是隻得重新組織語言對中分說:要注意休息,先睡上個三天三夜,養養傷口;多食清淡,少食辛辣,多食蛋白,少食糖;忌煙,忌酒,忌動,忌怒——
中分聽著聽著,耳朵裡像爬過了一排螞蟻,他擺擺手說,知道了,回去我天天躺著,讓我老媽頓頓做黃瓜炒雞蛋,不看國足,不看內地影視劇,專看新聞聯播。
出了醫院,中分又跟我說,媽的,小時候夢想是當明星,今天夢想成真了,進醫院拍了片子了。現在我要養精蓄銳,等我好了弄死潘建華那孫子。
我對中分說,醫生怎麽和你說的——不要動怒。
中分強顏歡笑道,好,不動怒。潘建華,我謝你全家。
中分為了不露破綻,向葛大炮請了三天假,稱家中有事,理由是外公住院(其實他外公早已仙逝,因為從小在中分心目中的形象並不光鮮,因此中分在小學至初中也借此由請過幾次假);又跟家裡人稱學校要組織三天的校外觀摩會,外出考察某知名建築集團,而他由於成績優異被委任領隊。他爸一高興給了他一千塊的活動經費,並讓他不要節省,多多打點。
中分的幻想終究是泡影,最後還是狼狽地住進了老薛的出租屋,按照醫生的囑托,睡上三天三夜。
老薛搖搖頭道,好一個醋壇子,變成了血壇子,這下又成了酸菜壇子,跑到我這裡泡著。
中分的下巴無法動彈,如同嵌進一根釘,不碰的時候隱隱作痛,碰一下簡直要了親命,以致於中分再也不能自如說話,世上頓時少了許多哲理金句與至理名言,於是他人生中最大的價值就此破滅。不僅精神上飽受摧殘,就連肉體上也直逼威脅,因為他連開口都成問題,更別說進食了,吃一半漏一半,脖子還得系上類似飯兜的東西。若生人看見,指定認為這是一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巨嬰。
此事讓我們雲長幫上下震怒,所有人紛紛聲討潘建華,要替中分討回個公道。於是所有人全部聚集到老薛出租屋內,準備開第二屆雲長幫動員大會。我首先發言道:上次咱們針對的是青龍幫,這一次針對的是更為凶殘的敵人,何況還有校外盤根錯節的勢力,形式極為嚴峻。後來經過商討決定,李闖和胡曉負責到八中刺探小霸王的底細;肥仔負責找到潘建華,並嚴密跟蹤,確定其老巢準確坐標。而我和老薛則留下來照顧中分,做好後勤保障工作。
中分聽了這些話,激動得想哭。一方面有人替他出頭,另一方面有人留下來陪他,他覺得並不孤單。等我們和中分聊著聊著發現上課的時間已到,這時老薛會開啟他的唱機給中分放點音樂,旨在調節心情,延緩傷情。那天老薛放了一首韓流音樂,中分說別放這種的,聽著聽著就幻想著他和他的夢中情人李貞賢在酒吧深吻,這種可望不可及的感覺讓他渾身痙攣。最後老薛放了一首《最炫民族風》,引得院子裡幾個大媽忘記手中的活,紛紛駐足聆聽。房東大媽覺得不對勁,到我們屋前引頸查看。等我和老薛出門,她問,你們是不是在搞傳銷?又是集會又是放曲的。問完,還不忘對我們上下打量,那種眼神,讓我們自己都覺得煞有介事。
隔了一日,雲長幫弟兄們刺探消息回來了。李闖和胡曉帶回的情報是:小霸王是八中高一四班的,名叫劉哲,初中在縣二中,此校也是個痞子流氓聚集之地,從那時起劉哲就開始拉幫結派,稱得上是“老茬子”了。現在他們大部分勢力都在八中,也有一些社會閑散人士,以劉哲為首,為非作歹,肆無忌憚,出校門就去堵人,搜刮錢財。他們書包裡裝的都是磚頭、菜刀之類的,因此成功率極高。倘若受害人隨身錢財不多,劉哲上去就一耳光,並讓他下次注意。人家看他們人多勢大,凶惡至極,多半就忍了, 可這些人仍舊貪得無厭,錢花光了就出門繼續敲上一筆。以前也有三五人相約組織反抗,不過被劉哲一幫人收拾得很慘,據說把他們狠揍一頓後,扒得只剩一件內褲扔在了公交車站台前,後來再也沒人敢與之相抗。
劉哲光派出所就被請去了好幾次,雖然長著一張老成的臉,但畢竟還未到十六,因此總是進了又出,出了又進。因此劉哲有恃無恐,他自稱“小霸王”,別人暗地裡都叫他“小王八”,見了他就遠遠地繞著走,八中的學生幾乎無一逃過他的魔爪。
聽完之後,老薛說道,這是比青龍幫還要可怕的勢力,必須打壓!
中分說,我對小王八沒有興趣,現在我隻想弄死潘建華那個狗日的!
之後,肥仔也回來了,帶來了潘建華的消息。中分當場如同服了興奮劑,從床上一躍而起。肥仔說潘建華跑了,並且是帶著茜茜一起跑的,大概是怕擔責任,出去避避風頭。中分氣得牙根癢癢,緊接牽連到下巴,疼得他表情猙獰,流了一地的口水。他磕磕絆絆地罵了一句,這對狗男女!然後就躺下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沒事,他們還能飛了不成?
中分眼睛微閉,言語中帶著一種戾氣:老子一直等著他!
潘建華雖然跑路了,但報仇之事刻不容緩。我們仔細分析了一下,潘建華只因仗著劉哲才會這樣囂張跋扈。這下劉哲霎時被推到風口浪尖,成了雲長幫的首要攻擊目標,我們開始籌劃怎樣消滅這支勢力。於是我們懷著一層更深遠的抱負和使命,突然覺得自己天降大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