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的日子無疑是輕松自在的,每天悠哉地躺在床上,倒歪腳板,雙眼呆滯地盯著天花板,什麽都不想做。但時間久了,空氣中好似凝著一股濃痰,連順暢呼吸都覺奢侈。
我這個人一定要有人嚴格管束才能認真地做成某件事,要不然我決難以完成,所以注定做不了大事。這幾天一松懈,加上心情欠佳,我就立馬放空,癱成一塊破綢布。即使葛大炮三番五次打來電話告誡我不能停止學習,可書架上的書就是積滿灰塵也不想碰。唯一感興趣的是那幾本港模寫真集,就算是加繆、卡爾維諾的深度也沒能感動得了我。我瞬間想到一句名言來開涮自己——在巴爾扎克的手杖柄上寫著:我在粉碎一切障礙,而在我的手杖柄上寫著:一切障礙都在粉碎我。我就這麽窩窩囊囊地活下去,十幾年一成不變。
人一旦靜下來就愛胡思亂想,沒事給自己添堵,這時候思想往往異於常人,容易蹦出一些狗血的東西。我覺得大多數人都存在一個牢籠,在消極的時候將自己困頓住,這是普遍性的人性困境,而有人善於掙脫,有人只能一輩子當困獸。
我始終走不出自己的牢籠,我懼於父親,學無所成,性格悲憐,以致於我認為我是第二個卡夫卡了(僅指命運,未指思想)。卡夫卡敏感憂鬱,恐懼別人叵測的目光,因此他父親一直看不上他。倘若一個兒子不被父親看中,那麽他自己也就很難看中他本身,這是毋庸置疑的。卡夫卡雖是博士畢業,可後來隻做了個卑微的保險職員。在我們國人看來,誇誇其談往往是聰明人的表現,不說便代表思想空泛,腦袋愚笨,卡夫卡似乎就是這個“笨人”,惜字如金,所以他一輩子到死都認為自己只是一個小職員而已。我曾經也設想過自己會不會和他一樣,甚至和我所學專業一樣,成為螺口裡的一根釘,一直地平庸下去。
令我久久牽腸掛肚的是中分對我的態度。雖然我一直覺得他不會置我不理,但幾日下來杳無音訊,這使我慌了神。沒兩日我從老薛口中得知中分開始過上了糜爛的生活,抽空就去和女生看電影,看完電影就開房,並稱自己要疏導心情,順便提升一下思想高度,這是他唯一的發泄辦法。
就在我的假期快要結束之際,中分主動提出要見我,並約我和老薛出來打台球。我心情大好,以致於我差點要光腚走入外面的世界。我挑選了一件自認為比較有品位的酒紅色長袖汗衫,下身一條藏青色牛仔褲(其實穿出來極醜,我一向不會搭衣),然後刮掉了一周以來蓄的胡須便匆匆出門去了。走在路上,我覺得自己年青了好幾歲。
在台球室見到中分,他的臉上透著紅暈,像一團手電打在上面,甚至能看到斑斑點點細嫩的血管在輕微地張合。他身著藍白相間的格子衫,一條青色短褲,乾淨的白球鞋,整個人顯得神采奕奕。我有些無所適從,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現得很渺小。他卻十分從容地拉著我和老薛,對我們說,我最近是有些累,不過不影響我的發揮!語氣輕松,我頓時壓力全無。他的手臂揮散著一股女生才有的淡淡香氣,於是我問他,最近沒少乾壞事吧?和哪個嫂子探討人生去了?
中分拿起桌上的巧粉,對準杆頭用力地擰一把,然後狠狠地開了球,一杆打進兩個花色。隨即稱自己什麽都沒有做,開房只是為了更好地探索人生,最壞的事只不過是臨走的時候親了她一口。
我吐吐舌表示不信。中分說,騙你不是人!我陪她說了一晚上的笑話,
足以證明我喜歡她;可她聽我說一晚上的笑話,卻不足以證明她喜歡我。因為她說我講的笑話還不如她班上一個男生講得好,還抱怨我送她的東西也不如那個男生多。我罵她當我是活王八,後來她說,你滾吧,我要睡了。臨走前我親了她一下,反被她抽個大嘴巴。我至今想不清楚兩件事,其一,女生到底怎樣才能滿足;其二,我開的房為什麽讓我滾,自己卻心安理得地住在那裡。 老薛笑了笑,說,你還自詡是情感方面的專家,原來也有失足的時候。
中分繼續說,更過分的是第二天她稱自己懷孕了,吃下不飯,直犯惡心,讓我對她負責,並給她一大筆安胎費,我當時氣得七竅冒煙,老子明明碰都沒碰她。她說不信你就買驗孕棒,擺明了以為我啥都不懂一樣,真是個傻女孩。後來我說不用那麽麻煩,我知道個土辦法,不過很科學,乃科學家霍格本的偉大創舉,他發現女性孕激素會刺激雌蛙產卵,只需將女性尿液注射到雌蛙體內,如果雌蛙在五到十二個小時後排卵,那麽就真的懷上了。她嚇得說不試了,自己根本是無中生有。我對女生真是失望至極,當你隻想玩玩的時候,一大堆女孩跟在你屁股後面,可當你想付出真情的時候,她卻待價而沽。由此可見,愛情這東西多半是摻假的,而且也不保鮮。
說完,中分一杆又收了倆球。我對中分說你今天手氣真好,可以比得上傳奇球王,147滿分的締造者史蒂夫·戴維斯了。中分說,愛情就是黑八,所有的球都打光了,當你想專情將它推入的時候卻發現怎麽也打不進去;但你不想打它的時候卻會無意碰進去好幾次。愛情往往就是這樣,事與願違。
我一直好奇中分的失戀調節能力為何如此之強。中分說,研究表明,事實上我們通常把自己走出失戀痛苦的時間估計得過長,其實沒兩天我就改善了食欲,胃口好得像頭牛。
失戀後他買了個板鴨,三口兩口便吃個精光,並且不用去考慮鴨脯肉與鴨屁股的營養價值區別。因為此前鴨脯肉都是留給那女生的,營養很高,可以增強體質,還能預防心臟病,改善月經,所以最後他只能吃鴨屁股。吃得多了,以致於吃什麽都像鴨屁股。屁股上的肉毫無嚼勁,油脂極多,吃得他滿臉生痘。倘若那鴨子經常練深蹲提臀的話,味道也許會好很多。
後來中分想要忘掉那女生,便一一列舉她的罪行,沒想到寫了整整一頁,停都停不下來,諸如愛耍小脾氣,愛慕虛榮,追求名牌,喜歡包勝過喜歡自己,隻愛吃鴨脯肉,卻不愛陪我吃鴨屁股……再開始列舉她的閃光點,卻遲遲難以下筆,憋了半天,只寫出來一條:長得漂亮。
於是我想到《澀女郎》中萬人迷說的一句話:男人為什麽看不到女人的內在?因為被外表擋住了。我覺得媽的真有道理!其實,就是這樣的。
我緊接發表了我的觀點:這不能賴人家女生,這是我們男人的過失。男人,真是賤!
中分點點頭,道,賤女就是矯情,賤男就是多情。
這句話從中分口中說出,又很快在中分身上得到印證,仿佛就是一條難以磨滅的真理,人人都能領會,但大都很難做出改變,不然哪來那麽多的牢獄犯,吃著黨的飯,還要砸黨的碗。國慶前夕,中分那個女友找到他請求複合,表現得楚楚可憐,並承諾自此以後非中分不跟。我猜想這女孩八成是落寞了,生活缺乏一些滋味,因此又回來找中分。中分剛開始剛正不阿,堅定不移,到後來氣節全無,又屁顛屁顛地和她在一起了。
我和老薛不禁感歎,中分就像孫猴子一樣具有七十二種變化,而且說變就變。
再後來國慶之際,中分帶那個名叫茜茜的女友去南京玩,臨行前讓我與老薛到酒吧為他們送行。我和老薛都知道,中分一向進入酒吧就成了情感專家,因此我們常常懷疑這小子是不是系統研究過一套完備的情感心理學,不知多少女孩在酒吧被他忽悠得路都走不動了,最後乖乖地投懷送抱。再後來,老薛琢磨道,這小子八成就是強行給人家姑娘灌醉的。
但我覺得以中分的膽子遠遠做不了越出法律界限之外的事,被灌醉首先也要心甘情願才行,這一點只有中分做得到,我和老薛都不行。
在酒吧中分常常對這些女孩這樣說:酒,是一款試劑,可以讓男人意氣風發,但也不是男人的專屬,現在都什麽年代了?女人也完全可以,女人喝完酒, 其形象要麽特別瘋狂,要麽特別迷人。如果你還沒有嘗過一次醉入心扉的感覺,那麽你的人生還未真正開始。
而且中分熟知各種酒的口味、性能,甚至是發展史,包括背後的一些源遠流長的故事。例如MOJITO來自古巴,具有海盜血統,乃英國海盜王弗朗西斯·德雷克所創,海明威在哈瓦那居住時特依賴此款酒,邦德在《007:擇日而亡》中也喝此款酒,可見此酒多麽令男人折服;再比如一個女孩在酒吧獨自喝著(長島冰茶),那麽中分一定會上前問,怎麽了妹妹,心情不好?失戀了吧?哥來陪你喝兩杯!
但那晚中分表現怪異,言行舉止平靜如水,情緒並不高。在那裡,我們見到了茜茜,果真很漂亮,簡直有些漂亮過火。原因是此女濃妝豔抹,臉上搽了厚厚的一層粉,估計打個噴嚏就會震得四處飛揚。她點了一杯“大都會”,讓我和老薛不禁為中分捏一把汗,因為此酒在《欲望都市》中出現過,是Carrie用來撩漢的專用酒。
後來我們三兄弟一致點了杯MIJOTO,薄荷葉,白朗姆,檸檬混合蘇打水,口感清新。中分說我們的友誼就如同這杯MIJOTO,簡單淡雅,我們能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不知道那晚中分喝了多少,喝得竟有些不能自已,等到上車時突然消失,然後那個女生獨自一人享受了此段旅程。
中分跑回來時,我和老薛都覺得他異常清醒,並沒有上頭的跡象。
正當我們十分訝異時,中分激動地說,媽的老子就是想給這種女人一點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