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我幾乎都在光頭的店裡消磨度日。
因為我發現我無處可去。
雖然還惦念著陳葉青,但卻不知以何種方式與她相見。我的想法是,最好的方式莫過於偶遇,在某一街頭巷尾處,兩人突然交織於茫茫飛雪中,然後四目相視,含情脈脈,最後發生一些奇妙的故事,可惜此種類似於電影般的情節只有在夢裡才能碰見。
我打聽過陳葉青,得知她被父母叫到了市裡去。本來我鼓起勇氣想要奔市裡去找她,卻莫名想起一些關於冬季的愛情歌曲,這些曲子無一例外都充滿了悲傷的情調。例如:輕輕地我將離開你……不是在此時,不知在何時,我想大約會是在冬季……
或者:最後這一個冬季,就是我們感情的年底,不要再留戀過去……
這些歌曲讓我實在沒有勇氣在這個季節做出一些衝動的事來。其實,我打心底佩服那些即便傷痕累累卻依舊對愛情趨之若鶩的人們。
其實還有一層原因在於,我是個沒錢的主,家人在我的零花錢方面太過吝嗇,以致於我連進城坐車的錢都沒有,更別說送花送禮物了。就算用了全部積蓄進城見到了陳葉青,那麽我估摸著吃飯、逛街、看電影都得她掏腰包,然後回家時再由她替我買一張返程票。
這種事情雖然得到我媽大力支持,她常說,書念不好,就給我帶個好兒媳回來!但我還是不好張口問她要錢。一旦要了錢,那麽這錢就被賦予了一層責任與使命,花出去就必須落實到位,有所成效。若是打了水漂不僅無力償還,面子上也過不去。
這就和上級給學校撥下來的公款有異曲同工之妙。即使教育工作任重道遠,且不是表面文章,可上級一旦來檢查公款使用情況,那麽學校環境、師生風貌從上到下必須立馬煥然一新。就拿我初中為例,首先一進校門,映入眼簾的噴泉就要噴射兩丈之高,水壓如同濟南的趵突泉一般源源不絕,整個學校的形象一下子就扶搖直上;繼而是教學樓,走廊的地板、牆面光潔如新,本來一個水泥,一個白灰,硬是看出來大理石的質地;課堂上井然有序,師生間充滿和諧的氣氛。整個學校看起來一片盛景,令人賞心悅目。
在我初三期末,一次一群縣領導經過一個上午的視察,對我校作出的評價是:師生風貌積極向上,教學氛圍十分濃厚。後來操場上一隊學生在踢足球,急遽的身影來回穿梭,前鋒表現得十分厲害,頻頻精準射門,守門員回天乏術。領導們看到了,一方面誇讚學校素質教育落實到位,在緊張的學習中仍不忘加強學生的體格鍛煉;另一方面感歎國足有希望了,照此下去,中國的足壇會多幾個像武磊這樣的人才。其實球門上是新刷的漆,原本不僅鏽跡斑斑,而且搖搖欲墜,不得不讓人擔心一腳便會將球門射翻。那天縣領導走後,有好幾個學生因為長期缺乏運動,冷不丁甩開腿腳而拉傷了韌帶,校醫務室第一次這麽忙碌起來,一時間手忙腳亂。
如上所述,我試想過了,倘若我要了我媽的錢,那麽我就自然要帶陳葉青回家,然後大聲宣告我倆的深厚情感,最後對我媽深深鞠躬,宣布月底就辦婚事,我媽就會喜笑顏開拉過陳葉青,親切地喊上一句好兒媳!
可事實上,我並沒有喪心病狂到連自己都騙。
臨近年關,城管響應上級號召,對市容市貌進行整頓,另外還要大力查處不良風氣。光頭的店自然也在審查范圍內。
那一日,
城管的幾輛巡邏摩托車突突開在路上,然後停在了光頭店門口,要求他停止聚眾賭博,不然就要責令關門。光頭一副委屈的樣子,說,我是做正經行當的,打牌只是消遣一下,並不是聚眾賭博。 城管不管光頭的屁話,說,如果我再接到群眾舉報,嚴懲不貸。說完,又開上摩托突突走了。
當時,光頭好幾個朋友都藏在暗室的衣櫃裡。光頭打開櫃子,人家問,城管走了嗎?
光頭沒好氣地說,走了,這麽冷的天,估計找地方摸牌去了。
這下光頭的生意在剛開張不久,在年前一下子進入低谷,沒人來打牌,也沒人來算卦,因為好多人覺得光頭道行太淺,如果算得準的話,那麽他就不會因聚眾賭博而關門歇業了。除此之外,就連平日裡找光頭幫忙的活也日漸稀少了。
光頭的頭更禿了,在寒風的包漿下顯得明晃晃的。他終日叼著煙坐在櫃台前等生意,面色如土,胡子拉碴,一副神遊世外的模樣。附近的城管像個幽靈般陰魂不散,時而露個面,光頭的心裡就咯噔一下。偶爾會有個別技癢的牌友登門,就立馬被光頭攔住了,然後慢條斯理地告知他:今天喝茶可以,打牌不行!
有的人看見外面的武裝,一下子就心知肚明了,掉頭就走。也會碰見那種眼高手低,目空一切,且自以為是的人,這種人跟他無法講道理,你說:打牌不行!
他偏不死心:怎麽不行?
你說:有人檢查。
他又問:誰他媽檢查?
你又解釋:惹不起的人。
他偏不信邪:還有老子惹不起的?
這時剛從外面走近兩個城管,還未來得及開口,此人立馬信邪,健步如飛地離開了。
光頭的生意越來越慘淡,便求助他爸,讓他爸幫忙算算何時才能轉運。他爸說,什麽都讓我算,那你還開什麽店?
光頭說,我這不是在學習嗎!
他爸隻好掐指,再一算,然後猛拍大腿,驚呼道,不好!你不日將有牢獄之災!
光頭一聽,立馬就急了,叫道,拉倒吧!大過年的能不能說點好聽的?你這不是咒我呢嗎?
後來光頭見當下的生活簡直如同囚禁, 且生意平平,正好有個朋友推薦了一個外地的免費的商業交談會,稱各界大亨雲集,可以學習交流創業的心得與經驗,光頭便去了,臨行前跟他爸說,我一定要去看看人家是如何一步步做大做強的!
他爸有些不放心,問道,你這朋友靠譜嗎?
光頭說,放心,特別靠譜!以前是賭場打手,替老板上刀山,下火海,做過一些狠事;不過早就洗心革面了,現在做的是賭場保安。
他爸覺得不對勁,說,這也叫洗心革面?打死都不離開賭場啊!
光頭說,這是愛牌之人的一種情結,你不懂。
沒想到後來光頭和他朋友在外地被拘留了兩日,罪名是聚眾賭博,而且人數眾多,影響極差。後來搞清楚了,原來所謂的商業交談會就是打牌交談會,而且玩的都是大的,動輒幾十萬上下。其實光頭朋友也是受人之邀,一時控制不住,便帶上了光頭。光頭在拘留所為自己辯護,稱自己來的時候毫不知情,因此誤入棋牌室,於是很快就被放出來了。
光頭回來後,在我們面前誇誇其談,說那日真是高手雲集,各路神仙都到了,甚至很多人不用看牌就得知牌的順序及大小、花色,從而作出精準的判斷,真不失為一次良好的學習機會。
我、老薛和中分都聽得聚精會神,不禁對那些擁有高深牌技與冷靜睿智頭腦的人佩服得五體投地。
直到光頭他爸來了一句:媽的臭小子,你遇到出老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