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
清晨。
世界仿佛剛剛蘇醒,只有一兩聲鳥叫,寺牆外的流民們一群一群的枕著草臥睡在一撮撮熄滅的篝火旁。
高大的廟牆與緊閉的寺門,將裡外隔成了兩個世界。
寺院中一片忙碌之景,大小僧侶們穿上袈裟,淨身沐香,往大殿中走去。雜役與小沙彌們幫著把桌椅寶器搬到大殿中。
一個小沙彌懷裡捧著一件焚香的寶器,跟著一位比丘師兄往法堂走去。
“師兄,今天這是要幹什麽啊?我早上一起來看到大家都在忙碌。”
“師弟,今天可是要有大事發生啊。”
“什麽事啊,師兄?”
“無欲長老要收弟子了,長老今天要為他受沙彌戒。”
“啊?無欲長老?距離上次他收思情師兄才不過三年過去,怎麽突然又要收弟子了?”
“我也是剛知曉的。今早起來,住持方通知我們去到大殿準備儀式,說是無欲長老今日要收徒,為其受戒。”
“那師兄你知道無欲長老要收誰嗎?不會真的是昨天那個……”
“嗯,是昨天那個孩子。”
“也不知道那個孩子上輩子是積了多大的善,一夜之間從一個流民成為長老的親傳二弟子,說是一夜登天也不為過啊。也沒看出那孩子有什麽特別的啊,我怎麽就沒這樣的機緣啊。”
“師弟,你的心亂了。長老做事自有他的道理,不要妄言,專心做事就好。”
“是,師兄。”
一沙彌一比丘慢慢往大殿走去。
清心寺自大梁開國皇帝下旨撥款修建以來,已歷經七帝三百余年。
佛教乃是大梁國教,而請心寺更是開國皇帝禦筆欽定的大梁第一寺,鎮國道場。每位皇帝登基後都會來到清心寺參拜佛祖,並下旨撥巨款修繕寺院,故寺院規模越來越大,院內各處也盡是珍玉上品好物而建。
大殿位於寺廟中心,是寺廟的核心所在。三百年來不斷擴建修繕,如今規模已是天下無寺能及,正所謂樓高望不見,盡日欄乾頭,大殿整體高數十丈,長寬更是達到百余米。
大殿所用主柱盡是普陀山百年以上的巨木,所用屋瓦皆是百煉司燒的琉璃瓦,所用磚石皆是南山所采的黑磚晶石和北海所取的珊瑚鏤磚,所供佛像皆是西蠻所取金沙所煉的赤金而鑄,所拜菩薩更皆是江南所產靈玉所造。諸多底蘊奢華,在此不作多表。
大殿攏共有三進,第一進是萬佛殿,供奉五百金尊羅漢,顯露佛門威嚴;第二進是菩薩殿,奉有文殊菩薩、普賢菩薩、觀音菩薩、彌勒菩薩,供香客情願朝拜;最後一進方是清心寶殿,設有三尊巨佛,分別為代表現世的釋迦摩尼佛、代表前世的燃燈古佛和代表未來的彌勒佛,這是整座寺廟核心中的核心,僧侶們受戒,修習,講經都在此處。
小比丘跟著沙彌師兄穿過萬佛殿和菩薩殿,徑直來到清心寶殿。寶殿中盡是僧侶在來往忙碌,彼此之間也沒有時間打招呼,只是對小比丘點頭示意。
小比丘走到佛台前,把手中焚香的絲金香爐交給掌管法器的思寶師兄,雙手合掌對著三尊佛像拜了一拜,輕聲念道一聲法號,轉身離開了。
他的級別不夠,只是負責將法器送到,大殿的布置儀式皆與他無關。
思寶師兄將比丘送來的香爐放好,向站在佛像前的兩位上師走去。
“住持,師尊。儀式準備的差不多了,布置安排皆已妥當,
可以準備開始了。”思寶恭敬的說道。 “嗯,你辦的不錯,先下去吧,靜候安排。”無欲轉過身來,對思寶說道。
“是,住持。”思寶對兩人微微一拜,轉身告退。
“無器啊,你這徒弟不錯,辦事還算利索。”無求住持對與他並肩而立的無器說道。
“那是,也不看看是誰教的徒弟。”無器微微一笑。
“誇你徒弟兩句,你還喘上了。”無求笑著說。
“我徒弟優秀,那自然有師父的功勞,我為其驕傲那是天經地義,不像某人啊,到現在連個徒弟都沒有,也不知道這住持的位置以後會便宜誰了。”無器眯著眼道,“誒,胖無求,其實我徒弟就不錯,你傳給他就好了,我想佛祖也會讚成的。”
“好你個死無器,我還沒死呢,你就惦記著我這住持的位置了,啊?”無求轉過身來,指著無器笑罵道,“我告訴你,你想得美,我就是把這位置傳給無欲的徒弟,也不會便宜你這個混帳和尚的。”
“誒誒,戒燥啊,出家人不說渾話,你堂堂住持,混帳這種字眼都說出口來,我看我們清心寺是僧風日下了。”無器把無求指著自己的手輕輕拍開。
“唉,你個老無器,堂堂第一煉器師,你的佛心怎麽就跟你煉法器的水平成反比呢,你這無恥程度,師父要是還在,一定會後悔當年怎麽就把你這麽個玩意收進門的。”
“我說你個臭無求,什麽叫玩意,你才是個玩意,要沒我給咱們寺煉器支撐,就這幾年我們寺的財政狀況,全寺人早去極樂世界找佛祖化緣了。”
“你,你……”
“我什麽我,臭無求,說不過我了吧。”
“哼,誰說不過你了。”
“別嘴硬了,這麽多年了,你就沒說贏過我。”無器得意地笑著拍拍無求的肩。
“別碰我,阿彌陀佛,我跟你不熟。”無求輕輕地拍開無器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整理一下身上的袈裟,“你就佔點嘴上便宜吧,多大個人了,滿口妄言混語,沒點高僧的樣子,真是。”
“說的你有一樣。”無器不屑地撇了撇嘴角,帶動著臉上的皺紋微微一動。
無器比無求瘦點,但跟無欲比,也是個大漢。身上的肉因為煉器,都是大塊的腱子肉,還有不少傷疤,無求常因此調侃他不像是個僧人,到像是個山賊。
無器跟無求無欲同輩,本應在寺內地位極高,但因他實在沒個高僧的樣子,倒像是個披著袈裟混進寺中的流氓,經常滿口渾話,還常偷摸著喝酒,故寺中大小僧侶對他不像對無求無欲那般敬畏,經常同這位地位頗高的煉器閣閣主開開玩笑,調侃幾句,無器倒也不惱,反而樂在其中。
無求跟他從入門起就是如此拌嘴,三天不吵難受,但三天不見也難受的那種。
無求有時是真的想把這貨踢出清心寺,老是給自己找麻煩不說,關鍵是自己吵架還老是說不過這老混蛋。但這貨煉器水平實在是好,正所謂盛名之下無虛士,無器天下第一煉器師的名頭不是白來的。而且清心寺最近財政狀況並不樂觀也不是無器的誑語,堂堂天下第一大寺連施舍的余糧都沒有就可見一斑, 故每次無器拿這件事來壓他,無求都只能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時辰快到了吧,師兄怎麽還沒來。”無求盤了下手中的佛珠,輕聲問道。
“可能是有些話想跟他的新弟子說吧。”無器回道,“放心吧,師兄何時遲到過,更何況是收徒這麽大的一件事。”
“無器啊,我問你,你也相信師父當年說的話嗎,這個小孩……”
無器聽到這句話,收斂了笑容,天下第一煉器師的威勢突然從這個老者身上湧出,二人之間的氣氛突然嚴肅了起來。
“我不知道。”無器沉默了很久,緩緩說出這四個字。
伴隨著話說出口,他剛剛的威勢也消散在空氣中,好像那個威嚴的老者只是他的幻影,空氣中只有一股孩子無家可歸般的失落與他眼裡彌漫的淡淡的哀傷。
“但我會照顧這個孩子,給他煉最好的法器。如果他想學煉器,我會把我的本領都傳授給他。”無器的嘴角又慢慢掛上了他那標志性的淺笑。
“你倒是大方,天下第一煉器師煉的最好的法器你說送就送,你那寶貝徒弟思器可都沒這樣的待遇啊,說實話,我都有些羨慕這孩子了。”
“羨慕?如果師父說的是真的,那跟他要面對的命運比起來,我做的又算得上什麽,不過是讓他二十歲前多一些溫暖罷了。”無器搖了搖頭。
無求輕聲歎了口氣:“是啊,如果那宿命是真的,我們所經歷的,我們所做的,又算得上什麽呢。”
兩人矗立在三尊巨佛前,看著佛像的微笑,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