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後幾日,閑雲山人留信於王衝,自言有要事需與清微子同往閬州城一行,要王衝好生修習,一面溫讀典籍,一面易筋洗髓,並留下丹藥一瓶並藥包一箱。王衝自得信後,不敢怠慢,一應照做,並時常自己琢磨,因無心法秘笈的緣故,自覺進境緩慢,有事倍功半之嫌。但因時常浸泡藥浴,丹藥之力借此流轉全身,溫潤筋骨,讓他全身上下自毛發囊孔處析出許多肮髒發臭的汙穢來,力氣也有所見長,食量頗增,以至於他每在山下講學之後,便不得不匆匆上山,否則讓山下鄉親見了,或多或少也會鬧點笑話,讓雙方都顯得難堪。
這日,王衝回山之後,先是清點了一番易筋洗髓所用藥物,發覺丹藥只剩三粒,藥包也只有五包,便知離閑雲山人回山之日已不遠了。一想到這裡,王衝便不由得精神一振,遐想起了閑雲山人所言的武學來,以至於此夜神思不屬,藥浴之後躺在床上一夜未眠。
話說那閑雲山人在閬州城與清微子將一應事宜安排妥當後,便啟程回山,卻不料在途中碰見一行百來號人攜著鼓厚行囊,蒙著面往東邊急行而去。閑雲山人只看了一眼,便知那行囊裡裝的是兵刃鐵器,又見那些人衣著統一,俱是玄色短衫,就在心中暗暗留意。好在深山之中,樹木叢生,怪石嶙峋,加之閑雲山人與清微子俱是輕身功夫了得之人,行路間堪稱無聲無息,又有心躲藏,是以雙方並未打個照面。又這般行了半日,閑雲山人突覺心神不寧,好似有什麽大事發生一般,他暗叫一聲糟糕,便叫清微子在此等候,一個人折返而去,卻是打算跟在方才那行人身後,瞧瞧對方究竟有何打算。
這事說來也奇,閑雲山人折返而後,並未搜索到對方的半點痕跡,躍上樹梢極目四望之下,也未瞧見半點人影,著實古怪的緊。閑雲山人四下搜索未果,隻得折返去尋清微子,但仍覺心中不安,略作推算後,竟發覺此事因果不小,自己偶然撞見之後,已是有了牽扯,只是不知道這因果日後要以何種方式應在自己身上。
尋到清微子後,閑雲山人也未作解釋,隻催促他趕路。二人奮起腳力,追星趕月,不消半日,便在夜深時分歸了山。因此夜星光璀璨,月華如練,清微子便想借此下山,坐鎮書樓。閑雲山人不肯,欲留他一夜,道:“道友費力做戲,又與我連日趕路,想來已是疲倦非常,村中書樓一事,暫且不急,先在山上稍作歇息,明日與我那徒兒一同下山才好。”清微子見閑雲山人說的情真意切,便打消念頭,應了下來。兩人又在院中敘了一些話,多是清微子相問,閑雲山人作答,及至月亮往西,二人才各自回房安歇。
清微子與閑雲山人一番問答之後,心中感悟叢生,對自己往日習練的內功心法又增進了幾分新的了解,回房後便盤膝坐在床上,練功行了幾個周天,恍惚間竟突破了多年未有進展的瓶頸,到達了一個新的境界。清微子喜極而泣,睜目望向抱樸山方向,久久沒有動靜。剛從王衝房間出來的閑雲山人心頭微微一動,目露豔羨,喃喃歎道:“復得無極返自然……”
第二日清晨,王衝從熟睡中清醒,隻覺精神充沛,渾身舒泰,一掃往日疲勞酸痛之感,一伸懶腰,竟發出筋骨合鳴之聲。王衝鼻翼微微聳動,已是聞到了熟悉飯菜香味,心中便知閑雲山人已經歸山,自己身體上所出現的變化,不出意外是出自閑雲山人手筆。王衝輕車熟路的尋至後廚,為閑雲山人打了會兒下手後,
便聽閑雲山人吩咐道:“你去將清微子道長喚來。”王衝吃了一驚,問道:“道長未去東海麽?”閑雲山人點頭道:“出了一些意料之外的情況。”卻沒有深言,王衝也不追問,就去客房叫來清微子,一同入了大廳。 用過早飯,王衝心有疑惑,問道:“老師,我還未曾習武,只是在你的指點下易筋洗髓,便已是力氣大漲,食量大增,每餐必食五人之量。但我觀老師以及道長,每餐不過常人飯量,這是為何?”清微子先是看了閑雲山人一眼,而後才道:“習武之初,以打熬筋骨,磨練體魄為主,雖習有內功心法,但呼吸吐納間也僅僅止於粗淺的入門階段,故此時常有腹中饑餓之感,自然食量大增。及至往後,體魄已成,外功已就,經脈已拓,內功心法日漸深入,已有返璞歸真之象,到了這個地步,常以真氣內力替代飯食消耗,故而食量與常人無異。”王衝有些迷糊,又問:“那豈不是內功精湛之人,已有辟谷之能?”清微子失笑道:“便是以我如今的內功修為,隻消一月不飲不食,便要命赴黃泉了。”
閑雲山人此刻微微頷首,說道:“內功修到高深之處,雖然能做一些常人所不能之事,但歸根結底仍是肉體凡胎,想要做到超凡脫俗之事,那是萬萬不可能的。”王衝稍顯失落,隨即又振奮起來,收拾了桌子後,便央求閑雲山人教自己習武。閑雲山人已是有了規劃,沒有立即答應,讓王衝先好生念書,待到用過午飯,送清微子下山後,明日便正式與他訂下習武的章程。王衝便點頭稱是,心中迫切的希望明日的到來。
第二日清晨起來,閑雲山人便道:“你於文學之道上,基礎已是深厚,隻消化為己用,便可稱一世大家,從今日起,你不必再時時學文,隻用在習武空閑間誦讀名篇,體悟思想便可。”
此後,便訂下王衝習武的課程,每日教他一些練氣行功的法門,又叫他每日擔水飲用。閑雲山人要求頗嚴,專為王衝打造了一對尖底鐵桶,讓他不可半途偷懶歇息。因那取水處偏在半山腰,閑雲山人便讓王衝量力而為,不必擔滿,但功夫日漸深厚的情況下,那鐵桶也越來越大。王衝起先還需每日往返三次,等到三月之後,已是隻用往返一次,那鐵桶大小至此也不再改變,只是每日所用扁擔卻在逐漸加厚加重。
除卻擔水,閑雲山人還讓王衝每日在院中扎上一個上午的馬步,雖教了他幾式拳法,但卻是一些粗淺的入門拳招,不見半分精妙之處,連清微子時時打的那套養身健體的拳法都比不上。
雖然閑雲山人不曾真的傳授王衝武藝,但每日的易筋洗髓卻並未停止,那傳授的練氣行功的法門也越加的高深起來,即便王衝有著深厚的文道功底,又可以時時向清微子以及閑雲山人請教,日漸學習下來,仍感覺有幾分吃力。王衝一開始還有些性急,不住的要閑雲山人教他武功技法,但幾年過去,王衝已然是心平如鏡,不再掛念閑雲山人所說的那幾式武功技法。大概是放下心結的緣故,王衝至此在內功一道上突飛猛進,進境非常,早已不遜於當世名家,只因無半分技法在身,若捉對廝殺,仍不免落敗身亡。
不過王衝常在山中上下,多見猿猴鳥雀,流雲行水,心中自有感悟,細細揣摩間,竟好似從中領悟出了一套武功技法的雛形,卻不知何日才能將其完善。
每日深夜,藥浴過後的王衝還會從閑雲山人那裡領來字帖,臨摹書法。那些書法也很怪異,與世間一切書法都有不同,又像是熔煉了世間所有書法一般,自有一番別致的美感。多年臨摹下來,王衝已是對此種書法了然於胸,達到了信手拈來的程度。
一日清晨,多年未曾上山的清微子帶著一名少年自山下行來。那少年相貌方正憨厚,步履穩健,行走間虎虎生風,太陽穴高高鼓起,雙目精光乍現,虎口處也生著厚厚的繭子,顯有功夫在身。上了山,清微子自然要去拜訪閑雲山人,至於那名少年,則是徑直往王衝那兒去了。
少年見王衝一邊扎著馬步,一邊朗讀著文章,不由得心生敬佩,說道:“衝哥真是好功夫。”王衝瞥了他一眼,卸下身上的重物,隨手扔在一邊的空地上,問:“你怎麽往山上來了?”少年憨憨一笑,回道:“師父要拜訪老神仙,我是死纏爛打才跟著上來了。”言罷,他又去試著提了提被王衝扔在一邊的重物,卻未能撼動,不由得暗自咂舌。少年正是李飛,早幾年一直對清微子軟磨硬泡,最終如願以償地拜清微子為師,擅使劍法和拳法,一身功夫已是不可小覷。
王衝為李飛倒上一碗溫茶,仔細詢問考查了一下他的武功進境,便道:“你現在也算是一流高手了,有沒有過出去的想法?”李飛卻搖了搖頭,道:“不出去不出去。”又憨憨的朝王衝笑著。王衝笑罵道:“學了一身武藝,你就甘心老於山林?”李飛倒不在意這些,興奮的搓了搓手,道:“我反正連衝哥都打不過,出去也是丟人。衝哥,咱倆再練練?”兩人在山下時,早已有過幾番交手切磋,但回回都以王衝勝利而告終。
王衝雖未學過什麽技法,但清微子教授李飛武功時,並未屏退王衝,是以耳濡目染之下,王衝倒對李飛所學知根知底。而王衝本身經過這麽多年的易筋洗髓,熬煉體魄,早已是銅皮鐵骨,力大非常,尋常人等沾之便是非死即傷。
院內閣樓上,清微子一邊與閑雲山人商議著往後打算,一邊注意著院內的切磋比鬥,俄而歎息一聲道:“前輩還不打算教王小友功夫嗎?”閑雲山人道:“衝兒天分非常,心性不穩,自然需要長久的打磨。更何況如今亂世在即,大劫將起,我若不洗練他的心性,打磨他的體魄,難免在劫難中灰飛煙滅。”清微子耳邊聽得院內如金鐵相交的聲音,苦笑道:“旁人都是心急火燎的教自己弟子,恨不得弟子一夜之間便習得平生所學,沒想到到了前輩這裡,卻好似反過來了一般。”說完,他話鋒一轉,憂心忡忡道:“前輩,你可算出劫在何處?”
閑雲山人面色凝重,緩緩道:“我隻算出兩句十二字。
“劫起兩國之間,禍在深宮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