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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朝天書錄》第3章 朝中托書寄深山,女兒大志藏心間
  清微子略顯茫然,不知閑雲山人此言何意,道:“皇上遣我出海,去尋仙求藥,想要長生不老。”

  只聽“哢嚓”一聲,閑雲山人手中的茶杯碎成粉末,其內的茶水茶葉被一股勁風蕩去遠處。閑雲山人臉色鐵青,說道:“尋仙求藥?國不治,朝不理,政不行,他反而要去尋仙求藥?他當的是哪門子皇帝?荒謬!荒謬!荒謬!”他一連三句“荒謬”,顯然是心中氣急,穩了穩氣息之後,又問:“趙舒就沒有阻止?”

  清微子歎了口氣,道:“趙相哪裡有阻止,他為了攬過權力,倒還支持聖上。”

  閑雲山人目露凶光,道:“回京城!”

  清微子奇道:“回京城作甚?這一路行來,我才知道山上是多麽的清閑,京城又是如何的汙穢。”

  閑雲山人冷笑道:“自然是清君側,誅奸佞。”

  清微子苦笑道:“前輩勿急,朝中何來奸佞?聖上雖醉心修道求仙,但於朝政治理上,還是沒有犯過什麽大錯。況且聖上也並未耗費國力,去大煉丹藥,想來只是一時興起,等過個幾年,皇上興頭下來了,這事也就過去了。”

  閑雲山人雖隱居已久,不通世事,但也並未從自家兩個弟子口中聽聞朝廷有加賦的消息,反倒是朝廷最近頒布的法令,對黎民百姓而言,大有好處,一副盛世降臨的光景,正合了清微子所言。

  閑雲山人斂去臉上怒意,心灰意冷道:“是啊。他趙舒的確有治國大才,我不過是個有書生意氣的舊時代殘渣罷了。”清微子心中一驚,道:“前輩何出此言?”

  閑雲山人避過不談,問道:“既然是要你出海尋仙,你又為何來此盤桓?自京城而出,至千山渡口搭船,一路水行,不過半年左右的光景,便能順水入海,何必行此陸路,又繞遠而行?”

  清微子答道:“晚輩少年在家修習武藝小成後,曾入江湖遊歷過,雖說是遊歷,但卻光顧著逞強鬥勇,與人比試,一路上辜負大好河山無數,後拜入抱樸山,更是無緣名山秀水,今奉旨入世,亦有借人間洗煉道心,照見前路之意,此為其一。”

  這番話聽的閑雲山人若有所思,他打量了清微子一番,笑道:“道門稱純陽,佛教喚真如,儒家寫浩然,世人將一件事物翻來覆去的研究論述,無非都是在照徹己身,體悟十方萬物,以全大道。好了,多說無益,你且接著說下去。”

  清微子面露猶豫,道:“實不相瞞,這第二個原因,卻是和趙相有關。”

  閑雲山人這才來了興趣,問道:“竟和趙舒有關?不知是何緣由?”

  清微子道:“臨行出京前,趙相曾邀我入府,托我順路送一封書信。”閑雲山人道:“是何書信,還需托你相送?又不知那書信要送往何處?”

  清微子道:“據趙相所言,他有一位故交之子隱於結雲山脈東邊的小山村裡,這信正是送給這位故交之子,詢問他是否有出仕的想法。”

  閑雲山人問道:“他可告訴你是哪座村子了?”清微子稍作思索後答道:“未記錯的話,是紅葉村。”閑雲山人聞言,倒茶的手微微一頓,道:“你可知衝兒和盈盈出身何處?”清微子道:“莫非……”

  閑雲山人起身遙指天邊,道:“正是紅葉村。”清微子一怔,似是不敢相信,道:“竟有如此巧合?”

  閑雲山人行至亭邊,負手而立,望著亭前流水,久久不語。他腦海中思緒翻湧,昔年在京城時所聽聞的一則消息似是不經意的浮現出來:

  那是三十多年前發生的事情,

彼時先帝尚在,太子居於東宮,趙舒方任太子少師。那一年的除夕,本是闔家團圓,共慶新春的日子。為此,太子於東宮設午宴款待三師三少,及至宴畢,眾人拱手道別。就在此時,趙舒家仆突然闖入,竟是不顧太子就在眼前,大聲道:“老爺,小姐失蹤了,夫人她……夫人她……”  趙舒大驚之下,顧不得請罪,忙問:“夫人怎麽了?”家仆答道:“夫人她怒急攻心,病倒了。”太子不等趙舒告罪,便執手而言:“卿且自去,東宮之事不必掛心。”又親去刑部請來刑捕緝無涯,領順天府衙役,督辦此案。

  案發不久,天降大雨,有百姓報案,稱清水河發現浮屍多具,皆身著黑衣,罩黑巾。緝無涯命人打撈驗屍後發現,均乃械鬥致死,於山上拋屍入河。因山石林立,屍體多有毀傷,面目模糊,體態不清。京城發生如此血案,先帝震怒之下親自過問,於京城大肆搜捕,查出私下販賣人口之所數處,從犯砍頭二百有三,首犯凌遲。

  命案雖破,審訊後卻仍無趙舒長女下落,又因大雨不停,線索毀壞,緝無涯追至京城以南五百裡處無功而返,自請降職罰俸,於趙舒府前長跪半日。趙舒夫人又氣又怒,大悲之下染上風寒,一個月後不幸離世。

  經此一案,緝無涯更回原姓姬,雖仍是刑捕,卻多年未再辦案。

  趙舒長女這件事情,閑雲山人本是早已淡忘,怎知今日與清微子一番交談後,他竟是心血來潮似的回想起來。

  閑雲山人道:“也許並不是巧合。”他閉上眼睛,心中苦笑道:“福緣深厚,嘿,好一個福緣深厚。”

  清微子道:“既非巧合,那便是緣分了。”閑雲山人還未回答,就聽見身後清清脆脆的一個聲音說道:“老師,你管管衝哥。”清微子聽見這個聲音,心頭一動,順著閑雲山人的目光一並望去,只見盈盈抱著本書,一路小跑過來,王衝則是面露不滿的跟在她後面。

  閑雲山人笑道:“衝兒,你癡長盈盈半歲,理應讓著她,為何又惹她生氣?”話語裡略有責備之意,王衝聽了也不怕,隻道:“老師,為什麽隻讓盈盈學兵法?我也要學。”

  清微子聽了,臉上微微變色,兵法一道自古有之,但寧朝嚴禁兵法流通傳授,境內唯有樞密院下的講武場能夠合法傳授兵法。

  閑雲山人道:“怎麽?你也想上戰場當將軍?”王衝想了想,狂態萌發,重重一揮手,說道:“我才不要當將軍,我要當元帥。”清微子沒忍住笑出了聲,見王衝臉色漲紅的望了過來,連忙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一副不為所動的模樣。

  盈盈的聲音清清冷冷,說道:“老師,還未請教這位道長是誰,仙鄉何處,去往何方?”女孩站在王衝身邊,雖衣著簡樸,卻越發襯托出了她身上那份出塵的靈氣,此刻那一雙如同秋水的眸子望著清微子,竟讓清微子心神有些搖曳。

  幸好清微子乃修道之人,道心通透,加之內功精湛,是以隻刹那間便回過神來,道:“貧道清微子,師承抱樸山,此行乃是奉旨入世,東遊出海。”

  盈盈聽了,竟似有些歡喜,向王衝道:“那抱樸山乃是道門名派,師承有方,是天下一等一的丹鼎名家。”清微子謙虛道:“不敢當不敢當。”盈盈又道:“既然是丹鼎名家出身,可修成了金丹大道?”

  清微子苦著臉,說道:“金丹大道又哪裡是那麽容易修成了?山中無數長輩先賢意在金丹,奈何終其一生,也未能看見金丹大道的半分影子。”盈盈說:“這麽說來,你是沒有修成金丹大道。那你會不會飛劍?”

  清微子道:“姑娘,不要來笑話貧道了。這禦劍之法,雖比不得金丹大道那般高深玄奧,但也非凡夫俗子所能修行。象那些蜀中人士所言的劍仙一事,大多是山野村夫牽強附會之言,若能修成禦劍之法,那也是千百年來獨有的緣法,又怎會年年層出不窮的出沒在深山老林之中?”

  盈盈偏頭道:“他一沒有修成金丹大道,二又不會飛劍之法,真不知道他修的是哪門子的道,求的是哪門子的仙。”王衝道:“盈盈你就不要開玩笑了,那些所謂的金丹,所謂的飛劍,不過只是歷代先賢的空——推衍,雖有理可取,卻不可依循。”

  盈盈聽罷,不甘心似的撇了撇嘴,一言不發,只是將身前的書抱的愈發緊了。那王衝還欲再說,就聽閑雲山人道:“你們兩個都要學兵法?”見二人點頭,閑雲山人略作沉吟,囑咐道:“即日起,每逢初一,我便於此講解兵法,每逢十五,你二人便上沙盤,以推演考校你二人所學。”

  二人當即應承下來,盈盈脆聲道:“老師,我能否將兵書抄錄一份,帶回家時時誦讀?”閑雲山人道:“衝兒,你且多抄錄一份。”盈盈嘻嘻一笑,將書往王衝懷裡一塞,蹦蹦跳跳到了閑雲山人身旁。

  閑雲山人見盈盈目光稍有失望,心中發笑,當下向清微子略表歉意,替盈盈梳理了一下小辮子後,匆匆離去。

  清微子道:“聽王衝所言,你志在沙場?”盈盈瞥了一眼從房中端出紙墨筆硯的王衝, 道:“有何不可?莫非道長也如世俗之人,要與我講些女子不宜拋頭露面的道理?”清微子道:“雖無此意,不過軍伍勞力過甚,又盡是男子,你一介女流,恐多有不便。”言語中隱含勸誡之意。

  盈盈冷冷的笑了一聲,站起身來,踩在椅子上,道:“男子為民,女子亦為民,為何偏要女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終其一生苦守繡樓,又以相夫教子為條,輔以陰陽剛柔之理,而定婦道。天地自分陰陽,人道不論高低。以陰陽之屬而分論所為,豈非悖逆天道?”

  清微子道:“陰陽既分,其性定焉;其性既定,道自出矣。人知之矣,遂循其意,名以天道而傳。天道者,恆常也。男**陽,自合天道,故使人之所為,依天道之所顯,而定萬世之基。此天地自然之理,傳之古今皆通。”

  盈盈聽了,心道:“這老道士倒是能言善道,三言兩語就扯了一面好嚇人的虎旗。”她想了一會兒,才道:“天所知之,方為天道,人所知之,既為人道。天道恆常,人道恆變。古之道行於今世,便如人之行於泥沼,雖能進,然不過以十力而行一力之事。何況先賢之道,皆述當世,後人取之而不推之,用之而不思之,將如院中死水,見之雖清,聞之生臭。”

  清微子道:“相較於軍伍,朝堂才更是你該去的地方。”盈盈輕笑一聲,道:“朝堂之上,盡是蠅營狗苟之輩,本姑娘可不是那等厚顏無恥,不知禮儀之人。”

  清微子悚然一驚,斥道:“慎言!”複又說道:“令師果真奇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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