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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利國的單位離他家直線距離不超過800米,步行回家用不了10分鍾。當初買這個房子就是圖方便,隨時能回家,結果現在五點半下班,往往也要六點多才到家。不是因為單位加班多。他家樓下有個院子,物業不愛打理,瘋長到快一人高灌木綠化帶裡,有紅色和藍色的健身器材,油漆剝落的地方爬上鏽跡。以前這裡是一塊沙地,如今凋敝許久了,地上已沒有沙只有泥。夏天裡黃的是屎、綠的是草,冬天則黃色的是草、綠的是屎,除了狗只有他來。下班後他就坐在那台蹲力器上,點上幾根煙,等到妻子催的時候再慢吞吞起身上樓。他點的煙是3塊錢1包的大豐收,本地牌子,燥得很,抽多了頭還容易疼,所以怎麽抽都不心疼。他就把煙夾在手裡,讓它靜靜地燃著,在煙霧繚繞中,思考一些荒誕的事情,這樣3根煙就能坐很久。抽完的煙屁股往旁邊鏽蝕的鐵柱上一戳,就吸上去了,長此以往,這根柱子變得像條劍龍,背上長滿密密麻麻的煙屁股。
最後妻子總是會打電話過來:你怎麽還沒回來?又加班?天天加班?要不我跟你領導反映反映,叫他不要趁著下班安排事情?夠了,我不想聽你解釋。快回來快回來快回來,菜都涼了……他就慢慢起身,朝家裡走去。有時候妻子沒有打電話過來,他反而因為貪圖一時清靜,更加不想回去。
結婚3年,他們沒有孩子。他不想要孩子,但是她喜歡。對別人家的孩子,有時候她會看著歡喜很久。他們的分歧不止這一件,包括吃不吃香菜,上廁所後馬桶蓋怎麽放,衣櫃多久整理一次。這些事情多起來後,生活開始變得乏味。
吃完飯後,他會坐在床上看書。福克納、馬爾克斯、加繆,以及一切獲得過諾貝爾獎的,或者有資格獲得諾貝爾獎的作家。妻子在一旁疊衣服,把它們放在他腳邊,然後說:
“我真的好累。每天開火,做飯,還要洗衣服,每天還要去店裡,我真的很累。”
他的手指凝固在書頁上,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
“你可以把店裡的工作辭了,錢不多,還累人。”
過了很久他才說出這句話。實際上他已經說過無數次這句了,剛才那句話他的妻子也無數次對他說了,連接下來她會怎麽回答,他都心知肚明,那就是:
“我不去上班哪有那麽多錢啊?”
工資每個月3000多,加上妻子不穩定的收入,在這個小城市過得下去,但在妻子的計劃裡,他們明年會有一個孩子。有了這個孩子後,他們會多出很多意想不到的支出。
比如說“生孩子那幾個月不能再去店裡了,這就少賺好幾千”,接著就是“生孩子疼,我想剖腹產,剖腹產又貴,產後還要護理,也是一大筆錢”,再然後“我可不想你媽來照顧我坐月子,會得產後抑鬱,去月子會所,那也是好幾萬……”“還有孩子的奶粉錢,衣服,鞋子,紙尿褲……”“我要是去上班,就得老人幫忙帶,也得給點兒吧?總不能白讓他們帶……”“大點兒了還要上幼兒園,沒準還會生病……”“過年得給老師紅包吧?得上輔導班吧?我想讓他學鋼琴……”總之這個不存在的孩子還沒有來到世界上,就已經給他帶來了無窮的麻煩。
妻子構思這個孩子已經很久了,久到這個孩子的容貌,五官哪裡像誰,都已明確。無數個日月裡妻子和他講述這個孩子是怎樣的一個生物,如果有人問你們的孩子長啥樣?夫妻倆都能把這個孩子畫給他看。這個孩子是如此的具有實在感,以至於他覺得,如果不讓他出生,近似於一種謀殺。
“你老是回家就躺著,也不幫我分擔點,就你那些工資哪夠啊?”
妻子還在絮絮叨叨,講的話前言不搭後語。她越是這樣,他就越累,越想躺著。
他想說:“我在寫小說,能賺不少稿費。”但是他沒有說,因為這句話也已經在無數個日日夜夜裡重複過很多遍。他甚至知道他這樣說過後,妻子會把兩手一攤,然後問:“那稿費呢?”這筆稿費就跟那個孩子一樣,都是不存在的,是虛構的產物,他自然什麽也拿不出來。
作為一個作家,在想象力這方面他反而不及妻子。他無法告訴妻子,這是怎樣一筆稿費:它會被小心地裝在一個白色信封裡,掂在手裡有種令人舒服的厚實感,騎著自行車的郵差把它送來,用裁紙刀割開信封後,一張藍色的小票掉出來,上面用藍色的黑體字寫著“稿費收據”;或者在接到一個電話後,他騎著電動車駛過那條鋪滿樟葉的小路,來到銀行,他把銀行卡塞到機器裡,用顫抖的手輸入密碼,輸錯了兩次,第三次成功了,他看到銀行卡裡的數字莫名地變多了一些,多出來的這些就是那筆稿費;或者是在某個清晨,他的手機響起“叮”的一聲,消息框上用獨特的字體寫著“你有一筆款項入帳”,打開軟件後,他興奮地看到一個官方模樣的付款方名稱,後面跟著一大串未知意義的數字,在最上方有著醒目的數字。這三種方式都有可能。也有可能還有第四種方式。但是他不能說。因為他從來沒有收到過稿費,在對妻子敘述這件事時,不夠斬釘截鐵,反而讓妻子加深了懷疑。
在最早的時候,寫作本身對於他來說就是一件很愉快的事,但不知不覺間,最要緊的事變成了趕緊入帳一筆稿費,以向妻子證明自己的能力。他特地去搜索了諾貝爾文學獎的獎金,600多萬人民幣,世界上沒有比這個更高的稿費。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每年都要頒發一次諾貝爾文學獎。每年一次,那麽,如果他活到80歲,那就還有50多次機會去獲得它。這是怎樣激蕩的50次機會啊,不管是寫下來還是拍成電影,都會成為一部史詩。
他開始全方位攻讀諾貝爾獎文學獎獲得者的作品。然後有意思的事情發生了:他讀福克納的時候,文風就像福克納,場景不斷切換,人物的視點遊移,每個人都仿佛精神病一般囈語,不知所雲;讀加繆的時候,寫的東西又像加繆,筆下每個人都成為了孤獨的、冰冷的城堡;讀馬爾克斯的時候,他又如同置身南美,紙張和墨水間升騰起南半球雨林間才有的熱氣。他覺得他以靈魂觸碰到這些閃閃發光的偉大靈魂,諾貝爾文學獎不再是鏡花水月。
不過在他拿到那600萬之前,他需要更快速的方法去證明自己。那就是給雜志投稿。在嘗試了五六次後,寄去的小說杳如黃鶴,沒有半分音信,在這個過程中,他的興奮變成了惶恐,最後喪失了自信,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寫作的料。
王利國的辦公桌正對著門,這個位置是他特地挑的,這樣他就可以在有人造訪時,第一時間把正在寫的小說文檔隱藏起來,並打開一個網頁假裝看新聞。他的工作不多,有電話的時候接電話,沒電話的時候就寫小說,除此之外也沒有別的事情做。單位裡沒人知道他在寫小說,他很早不知從哪裡讀到過一句話:不要告訴別人你的理想,不要給人嘲笑你的機會。在他們這裡,努力本身是一件可笑的事,特別是在沒有得到回報的時候。
但這種謹慎也有代價。他已經一年沒有在外面吃飯了。他們中年人,娛樂就是吃飯喝酒。在觥籌交錯、唇槍舌劍之間,他的同事們總是能獲得某種成就感,他並不能理解。一開始別人請他去,他總是以各種理由拒絕,後來別人就不叫他了。多年來,有些人神奇的解決了編制問題,有人承包到了連鎖快餐店,這些跟酒桌上那些話不無關系。他知道,很多機會在這些拒絕中擦肩而過了。但他不在乎,至少他還有50次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機會。
他本來也不愛說話。有時候,他覺得自己是把刀,讓他加入庸常的生活對話,就好像把刀放在豆腐上,刀身穿過豆腐時,豆腐連呻吟都來不及發出。在他寫作時,同事們經常溜達過來,在他的辦公室裡走來走去,提著褲腰帶,大聲談論股票、豬肉、發工資的日子,還有前天在藥監局頂層跳樓的女人。這些事情近得不至於產生詩意,遠得也不足以讓人產生切身感,這令他不舒服。在寫作之外努力思考接茬的方式,就好像為了一件並不重要的商品,特地跑去1公裡外的商店。可疑的是他的同事總是知道這樣的事情,他懷疑他們是某種新聞媒介的工作人員,負責把這些軼聞傳播到社會的最末端,頻繁且高效。
他其實明白,只需要適時地拋出自己的觀點,盡量淺顯曉暢、流於表面,還可以加上一些語氣詞,去疑問,去反問,跟著他們的話題走,日常交流並不是那麽困難的事情。但他總是會說出一些總結性的話,讓話題戛然而止,沒有人可以順著他的話繼續往下說,如果有,那也十有八九是因為沒聽懂。但他就是控制不住去說這些話,因為他已經想到了。想到了而刻意不去說,會讓他惡心。他覺得自己是把刀,不需要任何廚子或者屠夫,僅僅依靠自身的重量,就可以把豆腐切開,他的人際關系也如此這般被切開了。其實他可以和緩一些,不把鋒利露出來,可是那就不是刀子了。他想。刀子存在的意義就是切割,不管是切割什麽。
妻子的手被菜刀割破了。
掛了電話,王利國扔掉煙頭趕回家,到家的時候,妻子已經自己包扎好了手,擺好了碗筷等他吃飯,沒吃幾口,眼淚就流了下來。
“今天身體不舒服,沒去店裡幫忙,想休息一下,一天哪裡都沒去,就在家做衛生,越做事越多,越做越多,上個月買回來那個柚子,叫你先放在桌上,你就真的隻放在桌上,都爛掉了,你也從來不收,是不是如果我不做,那個柚子就一輩子都在那兒?我好累啊,我每天打兩份工,還要做家務,手指割傷了,家裡就我一個人,誰也指望不上,別的事你也指望不上,我真的不想再過這種生活……要是我沒跟你結婚,是不是就不會過這樣的生活了?”
他不知道怎麽安慰妻子,她就是一直哭。所有溫暖的話,在他們結婚的前3年, 都已經全部說完了。辯解的話也沒有說的必要。妻子說的是事實,但僅僅是站在她角度上感性的真實,如果站在他的角度,事情未必是這樣。但每當他想到一個反駁的理由,她總能想到三個,他從來說不過她。他很想讓她換位思考一下,但每次這樣嘗試,總能激起她更多怨言,最後他明白了一個道理:女人要是懂得換位思考,那就不是女人了。
他大學時曾經是校辯論隊的隊長,他曾以為說服力的根源是口才,後來認為是思想。思想曾助他在辯論席上無往不利,但後來他發現都不對,他意識到思想和精神是有極限的,這極限遠比物質的極限要低得多,在思想可以觸及的地方,物質早已在那裡插旗佔地。最後,他給妻子轉帳了500塊錢。
妻子本來坐在沙發背對著他,掏出手機看了看,抹了抹眼淚,過了會兒,噙著淚轉過身問,你給我轉錢幹什麽?
王利國說,這我稿費,今天投稿過了,給我打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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