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喜愛我們小說狂人的話,可以多多使用登入功能ヽ(●´∀`●)ノ
登入也能幫助你收藏你愛的小說~跟我們建立更深的連結喔 ♂
《花圃邊緣》一十
  在我們休息的時候,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引起了我的注意,她小嘴嘟著,不知是有點高興呢還是有點生氣。她手裡拿著一把蔥和大蒜,正在四處尋找水瓢。她行動不算快,對洗菜做飯顯然還不熟練。她是誰呢?

  我詢問正在旁邊抱怨網絡差的表弟才知道,她是他四大媽家的女兒,我感到有些吃驚。我們讀小學的時候,每次來大姑家,幾乎都會聽到表姐那位四大媽在聲嘶力竭地呼喚她的兒子。那種聲音,可以用得上“淒慘”這個詞,我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理解了何謂“鬼哭狼嚎”。

  她的兒子非常怕她,相當叛逆,完全不聽話,早就跑遠了,似乎他雙腳的良好發育就是為了從老母身邊逃之夭夭。

  我想跟表弟嘮嗑嘮嗑那些陳年往事,抒發一下感情,可是這小混蛋沉浸在“王者榮耀”裡面,眼睛盯著屏幕,生怕別人一刀結果了小命,他完全沒有附會我的話題,這讓我很生氣。可我畢竟是一位善良的客人,總不能揮起沙包大的拳頭弄他一下子吧!我感到自己跟他已經不在一個頻道上了,曾經看到一些報道說現在很多孩子沉迷於網絡,不跟老人們聊天了。莫非,我也走到這一步了?好吧,年紀大了,容易懷舊。

  表弟那位四大媽不知道有多大年紀了,別人的年紀一般可以通過面部和眼神猜出個大概,但是,我們卻無法通過她的面部,更無法通過她的眼神來判斷出她的大致年齡。她的臉很小很小,額上布滿了極其可怕的皺紋,那曲折滑稽的皺紋橫衝直撞、肆無忌憚地從額頭一直裂到下巴和脖子上,連嘴巴和鼻子都深深陷了進去。她的臉就像撒哈拉大沙漠一樣是不毛之地,一根眉毛也沒有,而那雙似乎就要乾涸的眼睛卻是兩點綠洲,然而,這兩片黑沉沉的綠洲即便有水,也是一汪被嚴重汙染的死水了,不信你去看,裡面還漂浮著白色垃圾。可是,這汪死水有時卻很誘人,使人生出一種可怕的念頭:只要把手罩在她的臉上,輕輕一捏,她的五官,她的頭顱,她整個人,就會像一坨被煙熏過的豬小腸一樣卷起來,不出一分鍾,就會乾枯得像一個爛癟的苞谷,隨便一抹,就會殘碎得茸糟糟的了。

  她總是喊不到兒子,並不是她的兒子聽不到,他就在周圍跟其他孩子玩得不亦樂乎,但他一直沒有回應。喊不到的時候她就開始咒罵,咒罵沒有用她就開始哭,然而哭也沒有用。他的兒子很怕她,因為只要他一出現,她認他是兒子,她手裡的筋竹條可不認他是兒子。她之所以會對兒子下狠手(這一點從他背上和腿上的累累疤痕能夠得到證實),其中最大的原因就在於她的丈夫經常對她拳打腳踢,她曾經美麗的頭髮宛如熱夏的茂密樹林,而今卻稀疏的像初冬的蒼蒼枯木了,雪花正飄落在上頭。她的丈夫很懶,或許是懶人相惜的緣故,他當年居然看中了她,而她也願意嫁給他。她在神經正常的時候總是覺得,這太不可思議了。她衣衫襤褸,常年穿一雙磨破了尖、磨滑了底的男式松緊鞋。她背後的土牆房和她的衣著,甚至和她的整個氣質都十分吻合。瓦房靠近大溝和誇都大河那個方向的一角早已被颶風吹到爪窪國去了,她隻好從大姑家地裡借幾個苞谷草來蓋在上面。因為他們家雖然也在閑得無聊的時候種幾顆苞谷,但收割之後的苞谷草懶得背回來,而且他們家也沒有喂牲口,所以那些草就和那些瓦一樣,也被春風吹到爪窪國去了。

  我剛才已經說過,他的丈夫打她,

就像打一隻癩皮狗那樣毫不留情。所以她隻好拿兒子出氣,狠狠地打兒子。她的兒子經常在早上八九點的時候就跑出去了,每天混跡鄰裡,和同齡的夥伴玩,為了討好他們,他不得不練就一張巧嘴,有時甚至不惜誇大說辭,言語天花亂墜,甚至做出些自己不能做也不應該做的事。他們讓他爬到樹上,抻出舌頭舔喜鵲蛋,有一次壓斷了樹梢,他整個人從三米多高的樹上砸了下來,半天沒起身子,大家都嚇壞了,許久才有人去扶他,當“救援”人員戰戰兢兢趕到他身邊時,他卻突然跳起來,哈哈大笑,說:“大爸、二爸、三爸、四爸、五娘、六爸,好不好玩,你們都被我騙了,騙了!哈哈……”然後他齜嘴獠牙地走了。令人驚訝的是,他不僅沒有被摔死,甚至都沒有受傷,眨眼的功夫他又笑嘻嘻出現在某棵樹的後面了。  他把夥伴們捧得高興了,也就可以到他們家蹭飯去了。但時間一久,大家都討厭他,不僅因為他行為古怪,說話不知分寸,還因為他身上一直臭烘烘的,似乎他每天夜裡都睡在豬圈頭。

  而他又不得不想方設法去跟他們玩,如果有一天他沒能引誘到夥伴,那他這一天就得餓肚子,而這是常有的事,所以他寧肯被大家欺負,成為大家的笑柄,也要向他們獻上誠意滿滿的笑容。

  不過他也並不累,早上“出工”很晚,因為他的母親要在十點半以後才會被餓醒。晚上確信她睡著了,他才敢回來,回家的時候當然不敢敲門,事實上也沒必要從門而入,因為他可以偷偷從那個破窗子裡鑽進去睡下。可是,偏偏就在半夜,山溝裡也會突然回蕩起一陣陣童男的慘叫。

  天慢慢地亮,她渾渾噩噩地醒來,“短命兒子”又不見了。於是她又開始了聲嘶力竭的呼喚、咒罵和哭泣。她的聲音就像她額頭上的皺紋一樣,長而破碎。但凡見到她的人,除了習以為常的人,別的多半不敢再看她,也不願再看她,而會將目光從她身上很快移到她的背後。她背著兩三歲的女兒,這孩子的臉上總是敷著厚厚的鼻涕、眼淚和食物的殘渣,那可能是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積累起來的。她總在哭,身子在媽媽脊背上一縱一縱的,想要下來,縱得她媽媽的身子搖搖晃晃,似乎快要撐不住了,就大聲咒她“野狗嚼嘞短命秧秧”,嚇得女兒又哇哇哭起來。她一哭,她就氣得拍打她的小屁股,她就哭得更厲害了。

  表姐從她站的地方經過時,手裡經常會拿著一個剛剛剝好的洋芋。她每次從家裡出來,多半會拿著一個熟洋芋在剝,剝到這裡又正好剝得乾乾淨淨,她就順手將白白的散著熱氣的洋芋遞給了小女孩。她撫摸著她那肮髒的黑手,不大敢看她四大媽的臉。那張癟嘴裡的牙齒已經爛得差不多了,往往會張著這樣一張嘴對她發笑,以示感謝,說她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姑娘。然而每到這個時候,表姐隻想快點跑開。不過,她卻很喜歡小女孩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她拿到了洋芋,馬上大口大口地吃起來,既不跳,也不哭了。表姐的手從那破破爛爛、不知背過了幾代人的背衫上劃下來,然後就轉身逃開了。

  如今,那個男孩似的小女孩已經長大,她就要成人了,她將懂得很多東西,但是,她該如何回首童年?

  現在,她笑著對小鳳說:“哇!你穿這件衣服真好看!”

  小鳳“嘻嘻”笑了,她剛換了衣服,在外面逗留兩分鍾後就到屋裡協助表姐炸酥肉粑粑去了。表姐在切洋芋,我走進去坐下喝茶,猛喝完茶,迅速起身端起和好的面漿,對她們說:“我來挑!”

  “你會?”她們笑我。

  “呵!你們以為我只會畫畫?!”

  “你是學畫畫的呀?”小鳳問。

  “別囉嗦,趕緊的。”表姐催了起來,打斷了我們剛剛開始的親密交談。

  “催什麽催,炸粑粑不能急,告訴你這可是我的拿手好戲,我挑得特別好。大小要適中,要勻稱,不能滴得碎雜雜的,這是一門藝術!”

  “嫑吹牛!趕緊挑!”

  我確實是吹牛的,粑粑我隻炸過一回,那還是在鄧家炸的,當年鄧家兒子(也可能是女兒,忘了)剃頭髮(現在剃頭髮辦酒席的陋習已被嚴令禁止了),請我們去幫忙,我就協助炸過粑粑。不過,這事兒只要細心點,並不難。

  “好好看著空處放哦!”小鳳笑著提醒我,因為我居然挑了一坨放到下面一個已經快被炸黃了的粑粑上面了。我趕緊將目光從她臉上撤回,看著鍋裡翻滾的油,不禁害羞了起來。

  “還說自己會炸,我就知道是吹牛的!”表姐聽到了小鳳的話,就開始嬉笑我了。

  我警告她:“小心別切到手。”

  “其實炸的還不錯啦!就是……明明有個空位,他偏偏要把它滴在那個上面,哈哈……”小鳳的話卻使我非常興奮,暗藏住喜悅,又偷瞄了她一眼,她真是太好看了!這個世界有了她才算完美。她現在沒有戴口罩,我和她離得很近,又怕她發現我在看她,所以走了神。

  我的小鳳姑娘穿著一身酡紅色的印花T恤, 領口是淺淺的天青色滾邊。胭脂色的天鵝形流蘇髮夾,磚紅色的蝴蝶結絲帶,被她一頭濃密的頭髮襯得精致而不突兀,沉著而不浮豔。

  很快,一個大碗已經裝滿,她轉身去取一個半大碗,我趕緊拿過鐵杓來翻鍋裡的粑粑,唯恐被炸糊了,而這時,她也伸手來拿鐵杓了,我們的手不小心碰到了一起,就像火星撞到了地球、就像流星劃過了美麗夜空、就像被鍋裡滾燙的油濺了一下似的,我們突地縮回了手。大概是爐火太旺,她的臉紅紅的,世間最唯美的紅色何異於此!

  我們砸房子這部分人先吃飯,不過,吃飯對我來說已然沒什麽意思了,我喜歡和小鳳說說笑笑、遮遮掩掩,把菜都端到外面院裡的桌上去。端完了,卻拗不過大家的盛情,我隻好去無聊地吃飯。

  吃完飯,我又興奮起來了,又和她把菜端回屋裡熱熱,把空碗和筷子收起來,擦擦桌子,又開始從屋裡把表姐熱好的菜端出來,給第二循人吃。長輩們都笑了,說幾年不見,我竟然變得這麽勤快了。大姑甚至還有點心疼,叫我趕緊坐下喝水,讓她們做就好了,說我累一天了還跟著折騰,太辛苦。

  我給小鳳盛了飯,也給大家盛了飯。

  就在她吃著飯的時候,三叔和二叔卻說“走了哦”,我也隻好跟著慢吞吞地說“改天又來”,其實我一萬個不想走。

  披上外套,我一邊走一邊回頭辭別,“去了去了!改天又來嘛改天又來!”

  她在吃飯,似乎在往我這邊看,她是在看我嗎?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