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嘩——
離開忻州後,延綿山麓間下起了細雨,白茫茫的水汽沿途彌漫開去。
坑窪積水蕩著波紋,駛來的車轅碾來,水漬嘩的濺開,一輛輛馬車駛過道路中間,一側,騎在戰馬上身影披著蓑衣,提刀沉寂護送前行。
道路泥濘,馬車一側,有兩道身影踩著稀泥小心前行,丫鬟打著紙傘遮去胖乎乎的身形,臉上有些猶豫的表情,還是忍不住問道:“主家,你臉可還疼?今日那耿先生怎的又打你了?”
前面的身形,腦袋平端大了一圈,鼻青臉腫的,整個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趙弘均側臉看她一眼,沉默的跟著馬車後面繼續前行。
“主家,乾脆還是單獨走吧,不然說不得什麽時候,又打你了。”
“走?嘶~~”
剛說了一聲,胖縣令疼的捂去嘴角,齜牙咧嘴的瞪了瞪身後的侍女,“若非耿青半道收留,我倆說不得就已經喂了豺狼虎豹,或被沙陀人給殺了,如今剛脫險,就抽身離開,豈不是顯得沒有道義?再說,正因為一路出來,那更要一起走到長安,不然路上再遇危險,大家才好能互相照應,本縣思量,豈是你一個婢子能明白。”
“是。”
侍女舉著傘,將頭低下不好再提,畢竟那位耿先生確實是有本事的,只是無緣無故打主家,心裡多少有些看不過去。
“他也非無故揍本縣,不過是因為聽到飛狐縣的事,想起安縣尉罷了。”胖縣令揉了下胖臉,好在沒有什麽噩耗傳來,否則說不得就不是一頓揍了,想到這個可能,整個人都在雨裡哆嗦了兩下。
“縣尊,耿先生讓你回馬車,小心淋雨染了風寒。”
前方有金刀幫幫眾騎馬過來,朝胖縣令抱了抱拳,後者抬眼望了遠出那輛馬車,耿青正朝他點頭,隨後便放下了簾子。
“還算有點良心。”
趙弘均捂著臉上淤青,趕忙讓侍女攙扶他,爬去車輦,抖著衣袍上的雨漬坐了進去,屁股挨到軟墊,這才舒服的伸開兩條腿躺下來。
吱吱——
車轅緩緩滾動,鉛青的雨幕裡,前方馬車內,耿青松開手坐回車裡,白芸香知曉男人心情有些不好,溫柔的替她拿捏肩膀,這次倒是沒有做出出格的舉動來,畢竟車裡還有巧娘坐在旁邊,正瞪著女人舉動,氣得兩頰都微微鼓起來。
‘狐狸精......’
她小聲嘀咕一句,趴在旁邊的小狐狸抖了抖耳朵抬起頭偏來,頗有靈氣的大眼疑惑的看著她,巧娘氣咻咻的將它腦袋按回去。
“看甚,又沒說你。”
“叔叔,妾身看你不開心,不如給你唱一首小曲兒吧。”指尖輕揉著,白芸香做為過來的女人,豈會看不出那邊小姑娘的心思,只是同樣是女子,哪有將懷裡男人推出去的道理,尤其見到將那般凶悍的沙陀人耍弄的團團轉,心裡更加欣喜,可惜自己是不能嫁給他的,否則才不會便宜其他女人。
“巧.......”
那邊,跪坐軟墊的小姑娘慌忙舉手,“巧娘也.......會......以前我娘教過家鄉的小曲......先生聽巧娘的吧。”
二女一大一小,互不相讓,享受按摩的耿青哪裡不知道,是母親授意的,不然以小姑娘那笨笨的腦袋,還有些懦弱的性格,絕對不會做出這種反應。
不過聽著兩個女子唱出的小曲兒,一個溫婉嫵媚,一個清脆動聽,倒是讓耿青有些享受,
就連外面巡視隊伍前後的竇威也緩下速度在外面跟著走。 巧娘歡歡喜喜的曲兒停下,白芸香抿嘴輕笑的停下手,貼近了男人後背,紅塵探去他耳邊,“叔叔,不如你也唱唱吧,妾身還從未聽過像叔叔這般人物高歌一曲。”
那邊的巧娘畢竟是十四歲的年紀,少有的附和點頭。
“先生的嗓音好聽,唱出的曲,也一定好聽的。”
“我唱?”
耿青睜開眼,笑了笑,連連擺手,“我唱怕是要人命的,還是算了。”
相隔的車簾外,竇威聽到這話趕緊靠近,朝裡問道:“耿先生,你這是會武功?聲音也能殺人不成?”
“你想學,那我教你啊。”
耿青玩笑的語氣說著,哪知外面的大漢卻是認真的在雨中抱拳:“到了長安,竇威定拜先生為師!”
呃……
這話頓時讓耿青語塞,角落的巧娘、揉捏男人肩膀的白芸香愣了愣,隨即輕笑出聲,銀鈴般的笑聲飄在車外蒙蒙水汽裡,竇威疑惑的望了望,也不知她們笑什麽,夾了夾馬腹,帶著幾個手下奔去前方雨幕,車轅吱嘎、馬鳴短促、女子的說笑,熱熱鬧鬧的沿著這條南下的官道穿行而去。
不久,雨勢漸漸停下,一條白騰騰的江河由北向南已在視野之中,嘩嘩的水聲,夾雜的水汽撲在人臉上,有著清新的氣味。
沿河岸尋了過往商旅,打聽了附近碼頭渡船,就在前面兩裡,隱約看到了微微搖晃的船帆,行人商旅來往的道路上,耿青撩開簾子,招來竇威叮囑讓大夥將刀兵歸鞘,收斂氣勢,以免將人嚇住。
下過一場雨的緣故,江河水面波濤尚有些急,彌漫著一層白茫茫的水汽,要想渡船南下,還得等上些許時辰,待江水不那麽湍急了才可。
耿青這支車隊過去時,正好有兩艘從河中府過來的大船在這邊卸貨,與船家言了船費,便是一口氣將兩艘大船,外帶等候買賣的另一艘一起包了下來,畢竟所行馬車除去折損的,尚有十二輛,而戰馬二十多匹,還是之前沙陀人手裡奪來的,丟了、賣了頗有些可惜。
片刻之後,碼頭頓時嘈雜起來,幫眾驅趕著從未坐過船的馬匹一個接著一個的塞進船艙,折騰下來,時間都快過了晌午才將渡船的事準備妥當。
耿青推著耿老漢上到甲板,一輩子待在飛狐縣的山裡,從未見過江河,老臉上泛起通紅,興奮的讓妻子推著他在兩邊甲板轉轉,巧娘、白芸香也都未坐過船隻,顛顛簸簸的,一上來就有些暈船,坐在船艙裡不敢出來。
就連一向生龍活虎的竇威,一乾幫眾臉色也有些不好看,隨說當中有人會水性,可這種大河上乘船的顛簸,又有不一樣的了。
就在艄公讓夥計準備開船,碼頭來了一個白慘慘衣袍的讀書人,拱手想要上船,說是參加今年的會考, 希望行個方便。
船家自然不敢輕易答應,著人去船首問了耿青。
“參加科舉的?”
耿青到現在還從未見過真正的讀書人,何況自己包下這邊所有船隻,總不能累及對方耽擱了考試,便讓船家將人請上來。
上船的書生聽完船家講述,頓時過來面謝,聲音中正雄渾,將耿青嚇了一跳。
“謝郎君讓在下上船。”
洪亮的聲音傳開,引得靠在船舷的幾個幫眾,望過去,就見一人身著束腕衣袍,身材魁梧高大,比提刀過來的竇威都還要高出一個腦袋,雙臂肌肉虯結鼓漲,將慘白的袍子撐得緊繃,頷下幾縷長須,平添幾分儒雅,年歲估摸將近三十,腰間還配有一柄長劍,劍鞘漆面斑駁不少褪痕。
‘好強壯的書生,娘的,換身鎧甲,都能當將軍了......’
耿青看著對方有些怎舌,這體格,安敬思都未必比得了,那邊,拱手的書生似乎明白耿青的心思,直起身,撫須笑道:“君子六藝,在下從未忘卻,每日擊劍挽弓不下百次。”
“原來如此,耿某唐突了。”耿青拱手還禮,口中忍不住嘖嘖兩聲,瞥去一旁抱著木桶的胖縣令,“同樣是讀書人,你瞧瞧人家。”
趙弘均抬了抬眼皮,看去一眼,肥厚的雙唇擠出“切”的一聲。
“讀什麽書,我官兒是買的.......”
不久,船帆升上桅杆,幾個粗壯黝黑的船夫吆喝著走去船尾,拿著擼杆杵去碼頭,合力推著船身推開了水浪,順江河往南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