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明三年。
汴州,開封。
四月的天氣已至暖和,日頭掛在蔚藍的天際,白雲如絮緩緩飄過人的視野,下方的城池,高樓矮舍鱗次櫛比延伸展開,大街小巷熙熙攘攘人聲嘈雜。
這是耿青沒曾來過的京都,也是離開中原的第十一個年頭,雖然常有書信、利益來往,但這邊終究時過境遷,許多舊交也在長長的時間裡流逝、隕落。
曾經跟隨黃巢縱橫南北,後棄暗投明效力大梁的葛從周,前年,既乾化五年在家中病逝,戎馬一生也算壽終正寢,當時耿青聽到消息,也難過了好幾日,從敵人到化乾戈為玉帛在河北對抗契丹的情誼,可謂少有的。
不過令耿青欣慰的,乃葛從周義子謝彥章接過了他衣缽,極擅騎兵之道,與左龍虎軍統軍賀瑰為大梁‘雙絕’,兩人一騎一步,相宜得章,數次與北地李存勖交鋒多有勝績,組成汴州北面的屏障。
老帥楊師厚這些年鎮守魏博州,麾下銀槍效節軍這十年裡屢立戰功,李存勖懼而不敢冒犯,卻再難有升遷的機會。
也是乾化五年,操勞所致,卒於任上,朱友貞想要分化其麾下銀槍效節軍,逼迫過甚,導致全軍舉州投靠了李存勖,以至於整個河北落入敵手。
正如當年耿青在朱溫墓前所說:朱友貞成龍成蟲,全靠他自己。
知道這件事後,那日耿青站在後院破口大罵,如此良將不善用,以至於卒於任上,亡後不在軍中扶持心腹,卻想著分家當,活該讓人摘了桃子......等等難聽的話。
好在梁國之中,當初那批老將,也有如劉鄩、張全義尚在撐起大局,但這些年寄來長安的書信裡,兩人也大倒苦水。
這些年裡,皇帝能力不見長,對權勢癡迷的有些過火,不久前更是將衡王朱友諒、惠王朱友能、邵王朱友誨幽禁起來,不得與外界有任何聯系。
之後還將當初那下獄十年的敬翔放出後,提攜上來做了宰相,假公濟私,常常打壓原來舊臣,而皇帝更是重用趙岩這種無能讒言之輩。
后宮之中。
朱友貞寵信張德妃,連帶其一眾兄弟張漢鼎、張漢傑、張漢倫、張漢融等人跟著攀附上了權勢,在朝中作威作福,肆意妄為,就連長安交付的一些稅賦,也被其扣留些許私用。
甚至還有賣官之舉,被揭發後,奏折被趙岩隱瞞扣下,遠在他方的將帥們敢怒不敢言,若非北面時常有戰事吃緊,怕是要率兵入京勤王了。
.......
四月中旬的一天。
書信過來的第二日,朱友貞剛從朝會下來,去往側殿的長廊,身後跟著的便是趙岩、敬翔、張漢傑等人。
目光掃過一片片低頭躬身的宮女宦官,腳步稍稍停了停,繼續往前走,口中也有了話語說道。
“昨日長安那位,給朕送來了書信,轉抄給你們的,可都看了?”
“看了。”
趙岩做為心腹近臣,當先應了一聲,“雍王當真咄咄逼人的很,陛下莫要往心裡去。”
“哼,也就敢在長安那邊作威作福罷了。”
緊跟說話的是張漢傑,自持妹妹德妃受寵,這些年裡,身份地位一躍再躍,從初入開封的戰戰兢兢,之後的一路順風順水,讓他以及幾個兄弟漸漸的,除了皇帝,其余朝中官吏都不在眼中,哪怕就在身邊的宰相敬翔,他都敢拿手肘頂去對方,頗為輕佻的挑起下巴。
“敬相是否同意?”
一側,清清瘦瘦的身形,滿頭白跡的敬翔,模樣已大變,相比十年前,他在牢中蒼老了許多,人也變得更加內斂。
聽到朝他問及,只是微微垂下臉,低聲道了一句:“軍使說的是,說的對。”便不再言語。
一封書信就讓堂堂天子,右驍衛軍使、中書侍郎聚在一起商討,他想想就覺得可笑,那位雍王他最了解不過,若真要過來開封,豈會隻遣一封信那般簡單,說不得送信的時候,人早就到了洛陽附近。
不過想到此人,敬翔心裡五味雜陳,當初便是他送自己進了監牢十年之久,弄的家破人亡,後來還知道,自己婆娘劉氏也跟對方跑去了長安,前些年,他還托人送去一份書信,畢竟曾是夫妻,總歸還是想知道,對方是否過得好。
後來,信也轉達回來,確實是劉氏所寫,言明她在王府過的尚好,如今膝下也有一兒一女,並告誡,不要再送來書信,以免雍王誤會雲雲。
每每想到此處,敬翔心口就像被割了一刀,可牢獄裡的這些年,他也反省過,當初若不參與謀亂,自己又如何會有這樣的下場。
重起為相後,他便更加內斂,再難像當初想著如何出人頭地了。
此時,前面商議的對策還在繼續,三人終究還是有些腦子的,大抵覺得一封書信而已,當不得真,就算那雍王親來,如今的天子早已不是當初被對方推上皇位的新皇,已有自己的班底和兵馬,根本不用擔憂。
當然若是對方入了開封,說不得還是一件大喜事呢,從此解決這個後患,將長安、鳳翔、隴州真真切切的拿到手了。
“聽說最近半個山南西道也入了雍王手裡,到時候一並拿過來,不費一兵一卒......”趙岩撚著須尖想的頗美,“正好彌補丟失的河北,到時候雍王不來,陛下也可下旨,將他調回開封,嘿嘿。”
“你在教朕做事?”
朱友貞看了他一眼,隨後也跟著笑了笑,“這個辦法也不是不可行,但不是朕去說,倒是想到宮裡有個人......早些年,就聽聞跟那個人不清不楚的,說不得逼她一番,讓那位雍王生了憐惜之心,傻呆呆的跑來開封,畢竟啊......咱們這位雍王,跟先帝都有相同喜好。”
“呵呵呵。”
趙岩、張漢傑眨眨眼睛,跟著笑了起來。
不久,走過了側殿,又議起了北地的動向,朱友貞這些年太過想要證明自己,有些著魔般跟李存勖死磕。
來來回回打了大小百余仗,多是負多勝少。
開春後, 他又開始準備新的一輪戰事,穿潞、澤兩州佯攻太原,實則拿回魏博,重新佔據河北之地。
陽光劃過天際。
遠去的北方太原,同樣也有兵馬在開春後頻繁調動整頓,軍營校場上,士卒操練,李存勖坐在高台上雙拳壓著膝蓋,聽著一聲聲‘呼嗬’的聲響。
不久,一匹快馬奔入轅門,侍衛附耳聽完消息,快步走上高台,在其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威嚴的面容上,雙目睜開,露出些許疑惑。
“再去核實......”
待快馬離開,他又坐了片刻,便起身走下高台,翻身上了坐騎,帶著親衛趕往太原,終究還是沉不住氣了。
傳來的消息:李嗣源、石敬瑭回到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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