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帝沉吟片刻,道:“可是馬邑郡丞李靖?”
楊林拱手道:“陛下洞燭幽微,臣說的正是韓將軍的外甥李靖。臣曾聽許多人提到此人,都說其武藝過人,尤善兵法;楊仆射也稱讚其大將之才,終將坐到他的位置。”
隋帝拂須不語。楊林正待再進言一番,坐在他旁邊的尚書宇文弼忙拉了拉他的衣袖,道:“在下不勝酒力,可否煩勞楊仆射引路更衣?”楊林與宇文弼雖然同朝為官,但素無深交,此時知他定有深意,便扶他起來,兩人一起退了出去。這宇文弼乃是開皇尚書左丞,當官正色,在朝中為百僚所憚,楊林向來對其敬重有加。
兩人一直走到鍾山寺大殿前的廣場中間,宇文弼四周看了看沒有旁人,才對楊林道:“楊仆射怎的如此不知好歹。”
楊林吃了一驚,拱手道:“請宇文太師指教。”
宇文弼道:“皇上近年迷於命理,想必你也知道。”
楊林道:“嗯,這兩年皇宮內外算命師傅,煉丹術士也不知多了多少,卻不知有何關系?”
宇文弼道:“這也怪不得你不知道個中關竅。皇上繼位後不久,宮裡不知是誰引進來一個遊方術士,皇上與他在南書房談了一下午,也不知這算命的怎麽蒙住了皇上,皇上當日便封他為鎮國天師,對他言聽計從,凡有大小事務必先召之卜測。這算命的倒也真有幾分本事,連續幾樁大事給他選對了時候,都辦得妥妥帖帖。誰知後來宮裡出了件醜事,這遊方術士也消失得無影無蹤,皇上從此便對此人絕口不提。想必那事跟這遊方術士大有關聯。”
楊林急道:“此事非同小可,宇文太師須當心隔牆有耳。”
宇文弼道:“此處如此空曠,你我二人說的話便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楊仆射多慮了。”
楊林知他這麽說,就是信得過自己,當下也不再有顧慮,道:“宇文太師說的是,在下也曾聽說過此人,據說他星象易理無不精通,尤其擅長解夢,但後來那事怎麽與他扯上乾系,在下實在不知。”
宇文弼道:“這個倒在其次,楊仆射剛才跟皇上舉薦李靖,可知為何皇上面露不豫之色?”
楊林拱手道:“沒請教。”
宇文弼道:“我曾聽說,那遊方術士還在宮中時,皇上做得一夢,夢見自己孤身一人站在京城之上,大好河山盡收眼底;又看到城上三株大樹結滿了累累碩果,不由得心情歡暢。卻不知過得一會,突然聽見水聲,往城下看時,猛見得水流洶洶,波濤滾滾,眼看著就要淹到城牆上來了。皇上在夢中吃驚不小,連忙下了城牆往城中奔走,回頭看的時候,只見水勢滔天而來,眼見巨浪就要打到自己身上,突然驚醒過來。皇上尤自驚惶不定,急忙命貼身太監召了那遊方術士來,當即將這夢境詳細講了。這遊方術士思索片刻,將這夢解了,由此還生出許多事端,你道是如何?”
楊林聽他說了半天,也沒見跟剛才的事扯上關系,不由得有些納悶,但臉上絲毫不露不耐煩的意思,仍是拱手道:“請太師賜教。”
宇文弼接著道:“那算命師傅奏道此夢疏非吉兆,乃是洪水淹沒都城之像,需要加緊防治水患,整治水道,以防萬一。”
楊林道:“皇上去年命人開通永濟渠,卻原來為此。”
宇文弼道:“皇上引沁水南通黃河,建此大運河,原是利國利民,這算命師傅倒是做了件好事。但後來這夢解出來卻害了陳朝降臣李渾一家。
” 楊林道:“卻不知為何?”
宇文弼道:“那算命先生說道,此夢為洪水淹城,必是有個水傍名姓之人為禍,皇上聽他一說,猛然想到李渾的渾字便傍著水,其封爵為郕公,郕者城也,正合大水淹城之夢。且軍乃兵像,便想此人定是個禍胎。後來念及其老邁,又不掌兵權,乾不了什麽事,除非此夢應在他子孫身上。便命人查究李渾的子嗣,左右回復說李渾長子已亡,隻存幼子,小名洪兒。皇上一聽更加驚疑,那算命師傅又道,陛下夢中曾見城上有樹,樹上有果。樹也就是木,樹上生的果實就是木之子,木子二字,合來正是個李字。今李家兒子的小名,恰好的洪水的洪字,更合陛下之夢。此子不除,恐有後患。皇上聽他這麽說,哪裡還有什麽顧慮,當即令內侍到李渾家,將李洪兒賜死。李渾逼於君命,不得不從。 可憐這李洪兒不過繈褓之中,亦無端殞命。”
宇文弼頓了頓道:“皇上自那時起便對李姓之人多有猜忌,否則以李靖之才,加之重臣舉薦,何以正當盛年卻隻任得個小小郡丞?楊仆射想想,剛才在酒席上在下若由得你屢次三番的舉薦李靖,皇上嘴上雖不說,心中定要怪你當面給他出醜,讓群臣計議皇上迷信旁門左道,不能任用賢能。”
楊林早聽得一身冷汗,忙拱手道:“在下魯莽,險些觸怒皇上,多謝宇文太師止住了在下的話頭。”
宇文弼還禮道:“些微之勞,楊仆射切莫再提。只是眼下朝綱混亂,老夫實是有心無力,皇上也聽不進去老夫的殘年昏話了。但楊仆射的話,皇上卻是言聽計從。楊仆射敢於忠言進諫,朝中如你這等重臣是少之又少了,切莫為了這等小事失了位置,使今後朝中就只剩下惑亂讒臣!”
楊林拱手道:“定當凜尊宇文太師教誨。”
兩人又說了幾句,耳邊突然聽得哼的一聲,只見前後左右走過來四個蒙面黑衣人,其中一個腰間掛了一塊紋著玄武的玉牌,楊林認得那是右位將軍司馬德戡手下的玄武衛統領的令牌,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
原來隋帝手下中央禁衛軍分為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營,各司其職,負責皇宮內院及皇帝出巡時的安全。而這玄武營名義上是皇帝的情報營,專門負責刺探大臣及民間對皇宮不利的言論行動,其實卻是司馬德戡借助手下暗探鏟除異己的工具,不知多少不滿司馬德戡的大臣因為一些莫須有的罪名遭其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