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不離又安排了那蒙面人幾句讓他去了,便引著顧明溪一行來到山腰上的一處三層宅子。這宅子傍山而起,在月色之下隱於山澗竹林之間,甚是風雅,殷不離拱手道:“段前輩,顧兄,時候不早了,這山間別院招呼不周,各位且先將息一晚吧。”
顧明溪拱手謝過,於是安排陸依依在樓上歇息,自己攜著穆連山住在樓下段空桐隔壁。一日奔波之下,一行人都心身俱疲,穆連山還沒躺下就睡著了,隔壁的段空桐也很快鼾聲大作。
顧明溪雖然心有疑惑,仍是在穆連山身邊打起坐來,氣息流轉三個周天,便已進入澄明無我的境界,適才所見所悟便又更深了一層,懷裡的玉璧似乎也有感應,競若明若暗的發出微光來。
次日天色尚只是微明,顧明溪已醒了過來,經過昨夜打坐調息,自覺真氣流轉無礙,內傷已去了大半。回想起昨晚領悟到的境界,尚自覺得意猶未盡,但似乎也已經隨著黎明的到來捉摸不清了。身旁的穆連山仍然睡得很沉,顧明溪見他生得玲瓏稚氣的臉上尤有淚痕,以九歲的小孩而論,這幾日詭譎的經歷實在是太過殘忍了。顧明溪感同身受,不禁心生憐惜之意,本待伸手安撫一番,突然心念一動,怎的這孩子氣息如此悠長!
顧明溪好奇的伸手置於穆連山鼻下,心頭默數,竟是吐九納三之術!此種呼吸之術對涵養氣息最是有益不過,常人在清醒之時縱算是有意為之,也難以支持一炷香的功夫,更不要說在睡眠之後呼吸之法自然就散亂了。
雖說人在年紀尚幼之時比較容易與天地相應,但小孩子終究心智未開,難以長久堅持。而等年紀漸長,雖然心智逐漸開化,懂得了持之以恆的道理,但因為凡塵俗世所迷,隔斷了與天地之間的感應,更是難以得法。是以穆連山小小年紀便深得此法,天賦異稟,心智早堅尚且不論,必是長久以來都有能奪天地造化之功的高人從旁指點調教之故。
想到此處顧明溪不禁心中一凜:既然有如此高手常伴左右,如何還能被杜劍笙之流屠了山寨?流雲山寨之內到底是怎麽樣的情形?穆連山怎麽可能只是普普通通的山賊之子?
睡夢中的穆連山似有所感,哼哼了兩聲,翻過身來。顧明溪忙抽回手,輕手輕腳的走出門去。一見眼前之境,不覺神清氣爽,這著實是個僻靜的所在。密層層的楠竹圍繞著一片不大不小的點綴著野花的空地,空地的盡處有一條不經意就難以發現的很窄的石板路,石板路邊伴著一條細細的山澗流向竹林外邊。
那山澗的來水若有若無,卻在宅子旁邊積出了一片鵝卵形的小池子,約莫一丈見方,上邊立著一個竹片做成的精致的小水車,在潺潺流水上慢悠悠的轉著。
陸依依早已起來了,正半蹲半跪在地上癡癡的看著那水車緩慢的轉動著。顧明溪見她以手支頤,捏著一張手巾,顯然是剛擦拭過,清風綠露映照之下,更是顯得如芙蓉臨水,玉肌生煙,臉上半是希冀半是幽怨,不禁也有些癡了。最後還是陸依依先回過神來,開心的擦了擦臉,起身過來牽著他衣角,道:“師兄,你醒啦。”
顧明溪埋怨道:“你怎麽起得這般早,還在外邊沾這露氣,冷香丸吃了嗎?”
陸依依知道他關心,甜笑道:“早吃過了,師兄你看這裡多好。那小池子裡還有幾條小紅魚,你快來看。”
顧明溪跟著她過去,只見得那池子裡果真有幾條通體赤紅的小魚,雖然隻得手指粗細,
但頂鰭尾鰭都大,遊來遊去也不為人所驚。顧明溪看這幾條小魚優哉遊哉,不禁微笑著點點頭,但聽陸依依道:“你看它們多自在。”語氣裡隱隱有蕭索之意。顧明溪一時心疼如刺,道:“依依,怎麽又傷心了?” 陸依依本就泫然欲泣,聽他這麽一問,豆大的淚珠便似珠玉落盤般撲簌簌的掉將下來,道:“師兄,不知道為什麽,我感覺很不好。”顧明溪心裡一沉,昨夜自己隱見天機,自知命途舛馳,本不欲讓陸依依徒增傷感,但此時陸依依心有所感,自己倒不知如何開解,隻得柔聲安撫,引著她到空地的另一邊去。
這片空地的另一邊是一道筆直的懸崖,懸崖邊上扎著兩排半人高的楠竹柵欄,這柵欄雖是就地取材,卻是全不見接口的抱肩榫拚合而成,亦足見打造這宅子的主人如何用心。
顧明溪和陸依依倚靠在這柵欄上,看著懸崖之外茫茫的崆峒山。晨霧如煙籠碧樹,清風逐月繞青山。山谷裡的霧氣像是一汪流雪,在兩尊奇峰之間順勢湧動。《爾雅》有曰“北戴鬥極為崆峒”,這北鬥星正下方的開陽峰和天權峰,此時便如兩尊亙古不移的仙長,在叢霧縹緲間坐而論道,心有靈犀的點評世間文武。
良久,陸依依似乎為此景所感,深吸一口氣,對顧明溪甜甜笑道:“師兄,有一天我們能隱居於此該有多好。”話音未落便知道說錯話,臉頰飛紅,趕忙轉過身去。
顧明溪知她難堪,便玩笑道:“此處雖妙,但不見得就把我們莊裡觀星台比下去了。”
陸依依更覺難堪,忍不住轉過身來就要去錘他胸口,只聽得石板路邊有人道:“顧兄,陸姑娘,這麽早便起身了。在下本擬早些過來,實在是招呼不周。”
兩人轉身一看,正是殷不離拱手過來。陸依依本自窘迫,但見殷不離臉色平和,並無譏誚之意,也就放寬了心,轉身看著懸崖外,由得顧明溪和他說話。
顧明溪和殷不離寒暄了一陣,顧明溪問道:“殷兄,此處好生風雅,卻是何人所建?”
殷不離道:“說起來這其中倒有一件趣事,和貴莊頗倒有些淵源。”
顧明溪吃驚道:“哦?願聞其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