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快點登入,你們這些看小說都不登入就離開的。
登入可以幫助你收藏跟紀錄愛書,大叔的心血要多來支持。
不然管理員會難過。
《晚唐浮生》第1638章 出使 買賣 辯經
  第1638章 出使 買賣 辯經
  同光三年(918)的正月平平無奇,一如這個龐大的帝國。

  但邵樹德就喜歡這樣平平無奇的日子。

  每過一年,歷史的慣性就更改一點。

  駛向歷史深淵的晚唐五代戰車,在他這位老司機的不斷點刹下,速度已經大大減緩,並且悄然轉向,離一條更好、更平坦、更光明的道路越來越近了。

  至於為何不把刹車踩到底,然後猛打方向盤,因為邵樹德怕翻車啊。

  社會風氣這種東西,不是下一道命令、建立一個新制度就管用的,它有慣性,有習慣於這種風氣的既得利益者,有內部應力,需要某種方式來釋放掉。

  要麽是大爆炸式的集中釋放,要麽就花水磨工夫一點點消磨。

  做時間的朋友,讓制度的牢籠在時間的加成下,一點點馴服風氣這頭怪獸。

  每過一年,邵樹德都仿佛看到那頭怪獸被關在籠子裡,不斷哀嚎,反覆撞擊。

  大夏開國的第十八年,怪獸的體力已經大大衰減,風氣肉眼可見地產生了變化。

  這叫什麽?
  這叫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換個人,籠子早破了,自己也被怪獸啃噬得體無完膚。

  正月初二,新年正熱鬧的時候,邵樹德已經開始工作了。

  他找來了在海上聲名鵲起、被授予正八品上宣節校尉的王黑子。

  別看王黑子在海上生龍活虎、威風八面,但在入宮之後,卻十分拘謹。正所謂“不睹皇居壯,安知天子尊”,他之前的眼界還是太小了,沒見過世面,被威嚴肅穆的宮殿給震驚,又被長戟如林的侍衛給震懾,沒戰戰兢兢已經算他膽子大了。

  “王卿對宣節校尉可還滿意?”邵樹德高坐於上,美人環繞身側,輕聲問道。

  王黑子偷瞄了一眼,便低下了頭,回道:“臣回家鄉,縣尉見到我,平輩論交。主簿說話很客氣,還請我吃茶。縣丞、縣尊見了面,也寒暄了幾句。臣——非常滿意。”

  “這是你拿命換來的,有此待遇,也是尋常。”邵樹德說道:“王卿年齒幾何?”

  “三十有三。”王黑子答道。

  “正值盛年,就此安享富貴,有點早啊。宣節校尉,對王卿這種大才來說,也小了點。”邵樹德說了一通,話鋒一轉,又道:“三十來歲的年紀,就不想封妻蔭子麽?”

  王黑子有些吃驚。

  封妻蔭子有兩種可能,一是勤勤懇懇做了一輩子高官,臨老致仕時或有一二名額,另外一種則是立下大功勞,這個無需論資排輩,也無需衣紫,只要功勞足夠,就可封妻蔭子。

  他這種八品散官,想都別想,除非立下奇功。

  “臣又何嘗不想,苦無機會罷了。”王黑子老實說道。

  “今有一個機會,你願不願意?”邵樹德問道。

  “臣願意。”王黑子飛快答道。

  不是他被功名利祿給迷了心竅。事實上,對他們這種小人物而言,攢夠封妻蔭子所需的功勞是非常困難的,往往需要豁出命來搏。

  他剛剛靠捕鯨得授散官,還沒好好享受,就又要去拚那九死一生的富貴機會,內心之中是不太願意的。

  但聖人既然這麽說了,他又如何能拒絕?只能硬著頭皮答應了。

  “很好。”邵樹德說道:“朕需要你快馬前往登州,帶上你的原班老兄弟,去接一艘新船。”

  王黑子默默聽著。

  “平海軍也會派出一艘船隻,與你等一同南下廣州。”邵樹德繼續說道:“至廣州後,稍事休整、補給物資、裝載貨物,然後便隨一艘大食商船離開吧。放心,內務府已經與這艘船的主人說好了,許下了諸般好處,他願意帶你們回大食,大約三月份離開。時間不多了,你盡快離京吧。”

  王黑子有點懵。

  他航行到紀州東海岸,就已經稱得上是遠航了。大食在什麽地方?數萬裡之外?其間多少狂風巨浪,又有多少艱難險阻?真能安全往返嗎?

  “臣遵旨。”王黑子無奈,只能應下。

  邵樹德點了點頭,揮手讓他離開。接下來,自有官員與王黑子詳述細節。

  他不是臨時起意。

  事實上早有通過海路訪問各國的打算。只不過如今的航海技術實在太落後,風險太大,始終沒下定決心罷了。

  但在引導海洋捕魚這麽多年後,不敢說進步了多少,至少盛唐年間的水平應該達到了,甚至有所精進。

  一個很大的誤區就是,很多人總覺得我們祖上曾經有過某某東西、某某技術,然後就默認它是一直存在的。

  但事實上呢,技術這玩意是有進步和衰退的。承載技術的是人,人沒了,技術就退步了。

  哪怕你有相關技術書籍保存下來,效果也很有限,因為你沒有從事這個行業的人才了。

  人才斷檔、產業萎縮的後果,在21世紀仍然屢見不鮮。俄羅斯人技術靠考古,折騰了三十年,別說航母了,水面艦艇都快整不起了。

  所謂點亮某個科技,然後你就一直會,那個是遊戲中才會出現的事情。

  真實世界中,點亮的科技會熄滅,技術會退步。

  以前能造排水量一百噸的船隻,現在十幾噸都費勁,因為你沒有相關產業了。

  產業沒了,人才也沒了,經驗流失,生產工具報廢,等到後來人想重新恢復時,只能一邊考古,一邊重新造輪子。

  在中國古代多次被重新發明的水車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大夏開國之時,為什麽要迫切引進大食甚至新羅的造船、航海人才?因為你的技術已經退步到了相當程度,你就是不會了,必須要別人來教。

  苦心孤詣這麽多年,海洋相關產業從萌芽變成了幼苗,又漸漸開始長大。

  各大港口附近,伐木、烘乾、切割、加工、造船一整條產業鏈慢慢培育了起來,從事這個行當的人越來越多,產能也越來越大,因為市場需求存在。

  如果哪一天,市場消失了,這些產業也將慢慢維持不住,逐漸萎縮,流失人員,一切重歸於零。給後人留下的談資就是某某港口曾經多麽興盛,造船技術多麽先進,認為一個穿越者過去,絕對能扭轉頹勢,重新恢復,因為這些技術都是我們的老祖宗曾經掌握過的。

  但殘酷的現實是,已經進了墳墓的老工匠不會爬出來給你講處理木材的訣竅,曾經年輕的小工也老得掉牙了,你費勁心力,才找到了三五個勉強傳承了當年小部分技術的後生,水平還很低,想要靠他們重振這個產業,這輩子都不太可能了,除非能引進外地乃至外國的相關人才。

  產業,永遠比技術重要。

  脫離了產業,技術將成為無根之萍。而有了產業,技術甚至能推陳出新,不斷進步。

  ******
  差不多同樣的時間,大食商人蘇烈曼正在廣州的家宅內休息。

  作為“蕃酋”——唐代令外來商人自治的一種職務——蘇烈曼在廣州是有一定地位的,不但在官面上人頭很熟,在跨洋而來的大食、波斯商人群體中,威望也很高。

  去年,廣州刺史召他入官衙密談,回來後就變得很沉默。

  是的,按照廣州刺史的要求,他需要帶兩艘夏國官方的船隻返航,這讓他承受了很大的壓力。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在過去幾年中,他的商隊連續沉了好幾艘船,損失非常之大,讓他欠下了一屁股債。

  他已經在廣州躲避了兩年,不能再躲下去了。人總要面對現實,該還的錢還是得還,能幫他的只有夏人。

  事實上夏人給他的安排十分周到。

  不但賒了大批絹帛、瓷器給他,還由內務府出面,幫他建立新的賺錢渠道,比如覓地合資建設薔薇露的生產工坊。

  薔薇露是一種氣味非常濃烈的香水。采集巴格達、大馬士革等地特產鮮花,浸於水中,起火蒸出汁液,然後用琉璃瓶裝著,石蠟密封運輸。

  說起來很簡單,其實具體的工藝細節比較複雜,非多年浸潤此道的工匠不能窺其全貌。

  另外,還涉及到一整套先進的琉璃蒸餾設備——這個是唐人或夏人難以掌握的另一個原因,他們做不出更加透明的琉璃器皿。

  薔薇露最早在百余年前傳入唐國,甫一進入,立刻橫掃整個市場,上至皇室,下至貴族,無不爭相采買——至於普通百姓,還用不起,因為太貴了。

  “柳宗元得韓愈所寄詩,先以薔薇露盥手……”

  “後唐龍輝殿安假山水一鋪,沉香為山阜,薔薇水、蘇合油為江池……”

  “(後)周顯德五年,昆明國獻薔薇水十五瓶,雲得自西域,以灑衣,以敝而香不滅……”

  這種香味道透徹、濃鬱,與唐國原本流行的煎熬、焚燒用的香完全不在一個層面上,且是液體類,使用起來非常方便,一直是販賣而來的摟金利器——因為大食本地產量也不大,因此海運、陸運起來,沒有明顯的成本差別,至今仍有許多薔薇露是由駱駝負運,經西域進入夏國。

  蘇烈曼也很想做這種買賣,因為他知道其中的利潤有多大。

  內務府讓他回大食後,私下裡搜羅工匠,然後用各種辦法弄來夏國,大家一起開辦作坊,一起賺錢。

  對此,他有些害怕,蓋因做下這種事後,後果完全不可測,造物主也不一定會庇佑他。

  但內務府的人也說得很清楚,早年杜環在大食,見到了京兆人樊淑、劉泚,河東人呂禮、樂寰在幫他們改進紡織技術。這些人怎麽去的?有可能是戰俘,也有可能是被大食商人重金挖過去的技術工匠,大唐都沒介意這種事,如今弄你幾個製造琉璃、蒸餾設備以及香水的工匠,又怎麽了?
  蘇烈曼知道這是狡辯,但他確實沒辦法,只能心一橫,乾到底了。

  大不了,以後不回大食了……

  ******
  正月十五元宵節,長安不宵禁。

  一場歡樂的晚宴後,邵樹德在珠鏡殿召見了內務府監儲仲業。

  “去年內務府盈利幾何?多久才能算出來?”他問道。

  “回陛下,臘月底關帳,臣催促一下,春社節之前應能歸整清楚。”儲仲業答道。

  “給個大概數字就行了。”

  “大致在三十萬緡上下。”

  “最賺錢是長夏商行,其次是捕獵海獸,這個朕知道。”邵樹德說道:“你們建的幾個產業,賺錢能力有點弱啊。製皮裘的工坊,居然乾不過捕獵大魚、海豹、海獅之類的狩獵產業,到底怎麽回事?四輪馬車也開了幾家工坊了,到現在才堪堪回本。眼鏡之類的朕就不提了,香皂工坊的動作也太遲緩,聽聞你們還要搞薔薇露工坊,這要幾年?朕估摸著,再過五六年,渤海商社、安南商社都要比他們賺錢了,到時候羞也不羞?”

  內務府現在已經發展為一個十分龐大的機構,既有商業,也有製造業,幾乎什麽產品都做:馬車、皮裘、毛布、眼鏡、香皂、榨糖等等,甚至最近還去西域商屯,業務非常雜亂。

  但這些業務中,除了馬車等少許幾樣商品外,大部分都是存在競爭的。

  比如捕鯨業,目前有資格采購、加工鯨製品的,除了內務府外,還有渤海商社。

  誠然,渤海商社目前是內務府在主導,但因為聖人十分重視,他們花費了很多心思,把大量利潤轉移給了渤海商社——比如渤海商社買來的鹹魚,他們高價采購,然後在長夏商行微利出售,這就是一種轉移利潤的方式。

  “把各項業務整合一下吧。”邵樹德說道:“不賺錢的就別做了,或者想想別的辦法。你們那個毛布工坊,還整不過人家單打獨鬥的農婦,賣得那麽貴,幾個人買?”

  “陛下所言極是。”儲仲業訕訕道。

  儲仲業不了解後世手工業與機器工業的曲折較量歷史,但就他觀察而言,鄉間農人自己織的毛布實在太便宜了,真乾不過他們——

  後世晚清開國,英國人在印度開辦棉紡織工廠,然後將生產出來的棉布船運至中國,滿懷信心準備傾銷,結果卻十分慘淡。

  一個是沒找準市場定位。他們織的布較為輕薄、透氣,但作為一個農業國家,中國人需要的是厚實、耐磨的棉布,輕薄、透氣並不在考慮之中,甚至會認為這是劣質品。

  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大工業機器化生產出來的棉布,成本高於清朝農戶自己織的土布。

  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但卻是事實。清朝農民獲取的棉花原材料便宜,同時不把自己的勞動時間算作成本,英國人還要加上運費、關稅(雖然不多)和銷售成本,因此機器生產的洋布成本竟然高於清朝土布,簡直離了個大譜。

  最終打敗土布的,還是清朝混亂的局勢。外加厘金盛行,加大了土布的成本,而輪船運輸的洋布卻沒人敢收厘金。與此同時,印度工廠也在產業升級,提高效率,降低成本,最後終於佔到了上風,開始了他們夢寐以求的傾銷。

  大夏內務府雇傭織戶,是要給工資的。但鄉間百姓卻不把自己的勞動時間算作成本,他們隻計算原材料花費,然後加微薄的利潤,直接就在市場上出售了。對他們而言,將家裡的羊毛變現,獲得現金最重要,賺不賺錢都其次了。

  邵樹德敏銳地發現了這個事實,趁著內務府的毛布工坊現在還有少量利潤——因為增量市場——給了他們兩條路,要麽別做了,要麽想辦法提高效率、降低成本。

  後者估計不太可能,內務府最終多半還是選擇關門了事。

  技術的進步,不能指望他們,最終還是得看廣大的民間。

  內務府諸般產業存在的意義,簡單來說,無非“火種”二字。即他們創造出一個產業,讓這個產業的商品為世人所熟知,被人們日常利用,最終在全國遍地開花,再也不會消失。

  這就是他們的使命。至於其他的,以那幫官僚的德性,不太樂觀。

  “最近少府在搞油墨、蠟紙,有點苗頭了,你們投點錢。東西弄出來後,可以給你們用,去印書吧,趁著這股東風,你們可以賺一波快錢。至於往後,朕也不指望你們了。”邵樹德說道。

  “臣遵旨。”儲仲業還沒聽說過這事,不過立刻應下了。

  “也派些你們的人參與,出成果之後,朕好予以獎賞。”邵樹德又道。

  如果蠟紙、油墨成功研發,奚氏父子當然會得官,主管此事的官員也會得到升遷。

  正如和珅所說,救災要先救官。如果隻獎賞一線技術工匠,而不獎賞官員,那麽以後多半不會有發明創造了,因為這與官員們毫無關系嘛,他們沒興趣批錢、批物,費那事幹啥?
  只有讓官員們也得到甜頭,他們才有動力批項目,動用自己能力范圍內的人力物力,支持工匠們的發明創造。

  官方主導的發明創造,就是這麽蛋疼。

  但想要民間搞發明創造,目前又沒那個資本和土壤,十分蛋疼,好像走進了死胡同一樣。

  誠然,他現在所處的時代,比後世明清時期開放多了,商人做官的不在少數,文人士大夫也非常推崇經商,但還是差了那麽一點。

  農學、數學之類的新學科,仍然不被傳統士人所青睞,他們的第一選擇仍然是經學。

  邵樹德就奇怪了,那些已經成書數百年甚至一兩千年的典籍,內容都沒變過,已經不太適合如今的社會生產力了,居然還在考,這事就很離譜。

  唐代有官員指出,《禮記》成書日久,已經不適合唐代的社會了,應該刪減、修改內容,然後作為新教材推廣,但這事最終沒有下文——書是成了,但考試教材仍然是西漢年間的那本。

  到了後世明清時期,《禮記》已經成書快兩千年了,但內容仍然沒變,仍然在考。

  這就有點魔幻了。兩千年前的《禮記》,真的適合兩千年後的社會生產力水平嗎?西漢寫這本書,是為了西漢服務的,你兩千年後的朝代,湊什麽熱鬧?不該推陳出新,與時俱進,考其他內容嗎?

  邵樹德有點想趁著這個武夫當國的有利時機,更新一下考試教材,把唐朝一度提出的《新禮記》這類未竟偉業繼續下去。

  “印書工坊還是盡快組建吧,朕要印書。”想到此處,邵樹德說道:“這批書可以不賺錢,用其他產業的利潤補貼,可勁地印、使勁印。你一會就去少府,把《人口論》的雕版借走,印他個幾千上萬冊,讓更多的人讀到。”

  “朕——”邵樹德站起身,說道:“要找大儒們來辯經,辯出幾本新書來。”

  (本章完)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