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文化牛頭山的礦山，有一棟職工宿舍樓和一棟辦公樓。宿舍樓的二樓工人稱為高管房，所謂的高管房也就是帶洗手間的單間宿舍。而一般工人住的則是四人住的大間，沒有洗手間，要去每層樓的公共廁所方便。

首文化是一個有良心的企業老板，在他礦上做事的有很多是牛頭山國有礦的下崗工人，其他的大部分是牛頭山附近的農民工。雖然在他礦上工作工資並不比別的礦高，但職工的福利制度比較健全，他委托勞動保障局為礦裡的職工辦了五險一金。

潘西安的傷腿一天比一天好，能丟了拐杖慢慢地走，開始還有點費力，後來就不費力了。在首文化的別墅住了個把月，首文化也沒時間陪他。淑珍與小勇也就是星期六，星期天在這裡住兩天，小勇現在讀初三，正是關鍵時候，讀書耽誤不得。所以大部分時間只有保姆陳翠花陪潘西安住在這幢別墅裡。時間長了潘西安也覺得不方便和煩悶。

有一次，首文化來到別墅看他，他對首文化說想住在礦山上。首文化想了一下說:“行，我給你在辦公樓的一樓安排間房子。”

潘西安說:“不用特別安排，住職工宿舍就可以。”

首文化說:“不行，你的腿還沒好利索。上下樓不方便。”

“腿已經好了，沒問題。”

“這事你別管，我來安排。”

首文化把這件事交給了趙禮兵，囑咐他，房間好好布置一下，要住得舒服。

趙禮兵說:“你的意思我明白，你放心。”

趙禮兵重新買了張床，鋪了席夢思床墊，房間裡放了張半新的皮沙發，一張辦公桌。布置好之後，趙禮兵開車接潘西安到了礦部，領著他看了那間屋子，說:“兄弟，你就住這裡，條件不是很好，隻好將就點了。”

潘西安瞄了眼房間，說:“不行，不行，這跟賓館一樣了，還說條件不好呀，你們把我當老爺了，我不住這裡，還是住職工宿舍。”

“老弟，你別難為我了，是老板安排的，你先住幾天做做樣子，不然，我也交不了差。”趙禮兵站在門口笑了下，搓著手說。

“說好了啊，就住幾天。幾天之後務必給我換一下。”潘西安很認真地說。

吃午飯的時間到了，趙禮兵領著潘西安去食堂吃飯。潘西安從沒去過礦山，他看到的一切都很新奇:食堂大廳很大，中間分三排擺放著二十多張方桌，每張桌配四條長木凳。每排方桌的過道上放著幾個裝米飯的大木桶。靠進門這面牆放了幾個很大的消毒櫃。工人們先去消毒櫃裡拿一個中間有三個凹槽的不鏽鋼盤子，從木桶裡打了飯再去對面窗口打菜。一般中餐和晚餐都有兩個菜一個湯。湯就放在大廳，不用排隊，但要自備裝湯的碗。打菜的窗口有五個，每個窗口都排著長長的隊，雖然人多，也不要徘很長時間。一是打菜師傅的動作很麻利，二是不收菜票不收錢全是免費，自然打菜的速度就快。潘西安吃了飯這才明白，為什麽這裡叫打飯打菜，不叫買飯買菜。潘西安想起讀小學，老師描述共產主義生活的時候，說的不正是這樣。而自己在私人老板的食堂裡竟然見到了如此的場景，他沒有理由地笑了下。

下午，趙禮兵領著潘西安看了選礦廠、堆放礦石、礦渣的場地、汙水處理設施設備，停車場，汽車修理車間等地方。

第二天，他穿了工作服，礦工鞋，戴了安全帽，由趙禮兵領著坐礦車到了井下，看到了工人在礦井底下作業的場面。

他以前常聽人說起礦工的生活總是與礦難聯系在一起，

想象中礦工在礦井底下的勞動，眼前總是出現一幅光線昏暗，空氣混濁的環境，工人們在直不起腰的坑道中，一人拿著鋼釺一人拿著鐵錘打眼放炮的畫面。這次所看到的與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樣。鋪著輕軌的主坑道直達井底，沿著支坑道直達作業面，裡面電燈透亮，每隔十來米留有安全柱留下不采的區域勞動場所不但能直腰，在休息處可以喝水、抽煙。巨大的鼓風機保證礦井空氣流通。在井底下沒有感到有什麽不舒服……

又過了幾天，潘西安與辦公室的人都熟悉了，很多人都跟他打招呼，他也常常去李亞菲的辦公室坐坐，看到她忙不過來時，幫她整理資料。財務部有兩個辦公室，李亞菲的辦公室有兩個人，另一個叫催雲海，是在某國營單位退休，年齡已經是發揮余熱的大叔輩人物了。

晚上，辦公樓安靜起來，風很大，風中裹著一絲絲衰草的氣息，沒有月亮，稀疏的星星散落在天幕上，襯出遠山朦朧的輪廓。潘西安站在辦公室前面的水泥坪裡，在風中似乎聽到了一種聲音，很多年來他都聽到這種聲音，那是父親的聲音:“孩子，只要你能考上大學，爸再累也值了。”他會想起在縣三中讀高中的時候，潘西安星期天回家想幫爸爸做點事，一拿起鋤頭，爸爸總是從手中搶了去:“去看書，這點事不用你做。”後來他考上了商校，雖然不是重點大學，屬於中專，但那時候國家包分配，進了商校就是鐵飯碗。 爸爸看到了通知書，竟然直起了佝僂的腰，笑著張大沒了兩顆門牙的嘴，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

潘西安最後一次回到家裡看望父母，是調到灝州城的第二年，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他看到父母的腰彎得更低了，父親拿著鋤頭準備去地理乾活，為了平衡往前傾的上半身，拿著鋤頭的雙手隻好反靠在後背。但父親即使這樣還為著弟妹念書的學費操心。那次他對父親說:“弟妹的學費你就別操心了，由我負責。”潘西安想到這裡長歎了聲。後來自己就出事了，先是因為徐飆的事情受牽連受了處分，撤了職，後來又因救人腿受了重傷。他不敢把這些事告訴父親，怕父親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

在這之前他有一種偏見，他總認為在國家機關做事，那不僅是一分工作，也是一分榮耀和身份的象征。在私人企業做事僅僅是打工，養家糊口而已。自從首文化把他接到牛頭山之後，他對私人老板有了新的認識，對私人企業有更深的了解。

他改變了以前的看法，不再堅持過時的觀念。他決定在首文化的礦山做事。

第二天，他把自己的決定告訴了李亞菲。李亞菲再打電話告訴首文化，首文化聽了高興地說:“好呀，好呀，他終於想通了，你盡快把他的手續辦了吧。”

李亞菲為潘西安到有關單位為他辦理了病退手續。手續辦得很順利。首文化正式聘請他為財務部長。與李亞菲一個辦公室。從此，他成了首文化企業的高級管理人員。在他的堅持下，他搬到了職工宿舍的二樓，住進了一個帶洗手間的單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