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奈之下,阿米提回到新疆,從零開始。不,是從負數開始,開始種葡萄。
但是,老天總喜歡跟人開玩笑,喜歡捉弄老實人。
一個夜晚,狂風暴雨。阿米提建在山坡最高處的葡萄晾房,突然被風吹倒塌了,並向下傾扎而去,讓下面的晾房像多米諾骨牌一樣,一個壓一個,最後倒塌了一大片。
阿米提傻眼了,看著這一切,他大哭了一場。
他又一次開始賠償。因為他的晾房倒了倒是沒有關系,沒有損失幾個錢,但倒塌的是一片,這就需要賠償了。
於是,阿米提不得不把好不容易積攢起來準備買發動機的錢,用於給別人賠償,賠完後發動機再一次變成了泡影。
這一次,阿米提沒有哭,他知道,哭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只有迎難而上,才能解決一切阻擋的障礙。
為了盡快掙到買發動機的錢,阿米提去葡萄溝景區賣葡萄乾。就在他又快要掙夠買發動機的錢時,又發生了一件事,讓他很是沮喪。
一些不良商販倒賣假葡萄乾,外地遊客買了葡萄乾晚上回到賓館,綠色的一洗流綠水,黑色的一洗流黑水……
阿米提動員眾人趕走了那些不良商販,讓上當受騙的外地遊客到他攤位上隨便挑選葡萄乾,挑多少都免費贈送。
如此一來,算是保住了葡萄溝景區葡萄乾的名聲,但阿米提卻因為免費贈送,損失很大,無法再經營下去,不得不收攤回家。
在家門口,阿米提的老婆守望著。阿米提走到門口,她輕輕地抱著阿米提,用她的胸膛溫暖著一顆漂泊而憂傷的心。
還有一顆飛往屬於他的星河的心。
之後很多年,阿米提淡出了人們的視野,人們也已忘記他要造飛機的事。
孩子們也只是當作一個笑話聽。
就像人們說那個堂吉訶德一般,跟風箏打架的人。
想不明白。也沒有人會明白這一切的緣由。
同樣被淡忘的還有托遜江,他自從那年說過坐飛機去了一個很遠的大地方後,就再也沒有消息。
無人知道他在幹什麽,乾得怎麽樣?也沒有人知道他是不是過得很愜意?
在人們心裡,托遜江應該會如此。因為他很聰明。
幾年後的一天,阿米提突然對村裡的人說,他的飛機造好了,過兩天就準備飛上天去。
此時,人們這才知道,阿米提這幾年沒有閑著,他靠種葡萄、哈蜜瓜和西瓜,一點一滴地掙夠了買發動機的錢。
這一次,他學會了低調。悄悄買回發動機,悄悄安裝調試完畢。現在,可以宣布了,他說,官宣一下,就等著兩天后飛上天去。
阿米提說,這個飛天的日子很重要,必須有一個儀式感。因為他覺得,這是他跟他老婆共同的夢想。他的父母曾經陪他守護過,但現在都不在了。
阿米提說,沒有他老婆,那個叫著阿娜爾古麗的姑娘,就沒有今天的飛機上天。
對,就是姑娘。盡管阿娜爾古麗已經做奶奶了,但阿米提一直稱他為“古麗”,美麗的姑娘。
他們為這個飛天儀式準備了很多,還發出邀請,想讓很多人來參觀。
到了臨飛的前一天,發生了一件事。村裡刮了一場沙塵暴,一位牧羊人的羊被沙塵暴刮到一輛行進的火車上。
“啪”的一聲猶如貼在了車身上。整個世界都被這“啪”的一聲嚇住了。
那牧羊人驚呼:“毛驢子下哈的(生下之意)沙塵暴,
把我的羊變成了相片。” 而那輛火車也未能幸免於難,被沙塵暴掀翻後扭曲成人們駭然的樣子。乍一看,可能還會以為是什麽怪物降臨地球,或者外星人到地球來乘坐的飛行器。
不是這輛火車上還有受傷的人,真不知道人們會把它想象成什麽。
人們去救受傷的人,其中一人的臉上血肉模糊,難辨是誰。
大家把那人抬出火車,發現他已處於生命危急時刻,如果不盡快送往醫院搶救,很大可能就性命難保。
但這一場沙塵暴摧毀了所有的道路,此時,附近亦無一輛車可以用。
那人已變得氣若遊絲。
人們遂絕望,只能歎息這血肉模糊、難辨是誰的受傷人,命比較苦。
這時,阿米提開著飛機過來了, 他沒有搞什麽起飛儀式了。他的老婆阿娜爾古麗說,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救人。
於是,阿米提開著飛機將那人送到了醫院。下飛機時,那人輕聲地呼叫了一聲:阿米提……
但沒有人注意聽,也沒有人來得及聽,人們都在忙碌著把他抬下飛機、推到手術室。
搶救很成功,那人終於活過來了。
阿米提來看他的時候,猛然一驚:原來你是托遜江。
阿米提這才知道那人是托遜江。
剛剛經過大手術,顯得很虛弱,托遜江用微弱的聲音告訴阿米提:“當年我說了大話,我並沒有坐飛機,也沒有去很遠的大地方。這些年,我去過西安、貴州、廣西、湖南、深圳、北京等,在外面混得十分不好,有的時候一天連飯都吃不上一頓,但總覺得回來後沒臉見人,更無法面對你,所以一直不敢回來、不願意回來。”“前不久,在外面實在混不下去了,年紀也大了,隻好厚著臉皮回來,沒料到卻遭遇上了沙塵暴。幸虧你救了我,你用你的飛機救了我。謝謝,阿米提!”
阿米提依然是如同以前那樣笑了一下,沉默,什麽也沒有說。
阿米提從醫院返回飛機旁邊,卻看見他的飛機散了架,變成了地上的一堆破銅爛鐵,以及一些稀稀拉拉的木頭。
看到這些,阿米提還想像以前一樣,笑了一下,但沒有笑出聲來。
回到家,阿娜爾古麗輕輕抱了抱阿米提說:“一切都不重要,只要你回來,才是最重要的。飛機沒了,但你當像雄鷹已經飛過你的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