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凌晨兩點時候，我目送幾個包廂的客人離開，默默地收拾房間。

　　最後洗手回來的男人在包廂裡翻弄尋找什麽，苦尋無果又撥打一通電話，電話那頭是許久的盲音。

　　我從推車上拿出一個黑色皮夾，問:“哥，你好。請問你找的是不是這個?”

　　男人一愣，接過去順手打開，槽裡滿滿的卡片，鼓囊囊的現金都還在，他沒有去清點，而是盯著裡面的一張照片認真看了看，他的眼神很溫柔，又用手小心擦了擦。

　　我瞥見是一張一家三口的合影，照片裡的男人和眼前的人有幾分類似，只是眼前的人要顯得蒼老幾分。照片中的妻子看起來很賢惠，兒子笑得也很開心，其樂融融的一家人，我想著。

　　他笑笑，拍了拍我的肩膀，“謝謝你哥們，是我的。”

　　“客氣了，歡迎下次再來。”我很有禮貌的回復。

　　男人從皮夾子裡抽出兩張百元大鈔塞進我手裡，指了指我的額頭，語調也頗為關切:“下班了記得去包扎一下，看你還年輕，世上的工作千千萬，這個不太適合你。”

　　“這錢我不能收，真的感謝了！”我一驚，連忙要推辭。

　　那人卻把錢塞進我的胸口，我看清了男人的容貌，三十多歲的年紀，五官還算硬朗，眼睛因為醉酒的原因，微紅且渾濁，清晰可見的白發出現在不該有的年紀。

　　臉上因為發福，顯得笑容可掬，撫摸著小肚腩倒像是個胖胖的員外。

　　“看見你想起了我年輕的樣子。”他輕笑著，手機響了他立馬笑容變得恭敬，說話也開始點頭哈腰，即使身邊沒人，也是如此。

　　“陳局放心，放心！咱們還有活動呢，我剛去衛生間了。嗯…嗯…帳已經結過了，哎~陳局這麽說太見外了…嗯…好，好，我馬上下去！”說完他沒來得及看我，急急匆匆三步並兩步下了樓梯。

　　我攥著錢呆呆站在原地，心中暖暖的，感覺眼底有熱流充盈，第一次感受到異鄉的溫暖，來自陌生的人。

　　328的客人自始至終都沒有要過呼叫，只有歌聲傳來，唱得都是傷感淒楚的情歌，聲線很圓潤，能聽的出來底子很好。我多多少少還有好奇，湊近玻璃窗看了眼，女孩正坐在點歌器前，雙手緊抱著麥克風，唱著那首:孫燕姿的遇見

　　我往前飛飛過一片時間海，我們也曾在愛情裡受傷害，我看著路夢的入口有點窄，我遇見你是最美麗的意外，總有一天我的謎底會揭開….

　　她唱的很投入，結束的那一刻，我聽到了低聲的嗚咽。

　　女孩抱著雙膝渾身顫抖地哭著，摘掉鴨舌帽的那一刻看到一張漂亮的側臉，眼睛大大的，鼻子微挺，嘴角抽動著委屈和不甘。

　　她像是經歷了一場人間烈獄的摧殘，哭得無助且傷悲。

　　她拿著手機反反覆複看著屏保，就那麽看著哭泣，終於像是克制不住的悲傷化作莫大的恨意，將手機狠狠摔在地上。

　　須臾，她又有些後悔起身去撿，擺弄了幾下手機也沒有亮，應該是摔壞了。

　　她靠在沙發上神情疲憊，突然又跳起來去按鈴。我遲疑了下，腰間傳來對講機的滋滋聲。

　　“328客人呼叫，李馳和陳樵你倆誰去一趟。”

　　“我去，我去！”我幾乎是瞬間回復的

　　我推開門，走了進去。

　　女孩連忙擦乾淚水，看到是我便擠著笑:“麻煩給我來點酒，要最烈的酒。”

　　我愣了下，

女孩的臉龐格外精致，幾乎是無死角的漂亮，我恍惚間覺得女孩和某個喜歡的女明星長得有幾分相似，也是透著文雅的氣質，像極了乖乖女的鄰家女孩。　　我看見女孩此時揉搓著坦露的手臂，莫名打了個噴嚏，便順手關閉了空調。

　　再回來時女孩變得安靜，盯著屏幕上滾動的MV兀自出神。

　　我把泡好的菊花茶倒滿杯子，放在女孩身邊。

　　女孩一愣，卻很有涵養地笑笑:“我沒有要這個。”

　　“這個是我請的。”我也笑著說指了指手表，“我們還有不到半個小時就停業了，當然並不是要趕美女走的意思。而是說你一個人在這裡喝酒不太安全。畢竟這地方…挺亂的。”

　　女孩理解錯意思，忙翻著手包說:“我有錢的，你放心，我…”她說完愣了下

　　該是出門走的著急，除了車鑰匙和門禁卡和摔壞的手機，和一隻蘿卜丁口紅再無其他。

　　她撓撓頭有些猶豫，又不死心的翻翻褲兜，結果也很乾淨。她瞪直的眼睛因為紅腫竟泛著幾分可愛，然後就是雙手抓著長發甚是苦惱。

　　“我請的。”我拍拍胸脯，說的很老成，“不要錢。”

　　“謝謝。”女孩又是驚訝地看著我，轉瞬又是低下頭平靜說著。

　　“我沒別的意思，在這裡喝酒是最劃不來的，一瓶普通的百威，在這裡竟然要賣十二塊錢，外面能買四瓶了。”我說著從身後拿出罐啤酒放在手心裡很認真地說著，“你喝了酒，是開不了車還要叫車，這也是錢。還有這個，”指了指地上摔壞的新款三星手機“這個…哦，這個還挺貴。”

　　“我的意思是說…”我的話卡在喉嚨裡，因為從女孩露出的手包裡看到了寶馬鑰匙。

　　“當我沒說。”我搖搖頭，“五千多塊錢的東西，說摔就摔，真是有錢，豪橫。”

　　“不想再看見它，覺得惡心！”女孩冷冷說道，上前搶了啤酒，很生澀地打開瓶蓋，抱著咕嘟咕嘟喝了下去。

　　一陣嗆咳，她皺著眉捂著嘴巴說:“怎麽這麽難喝。”

　　“啤酒不都這樣嗎?不過確實難喝。”我撇撇嘴正要說話，女孩已經又抱著狂飲。

　　轉瞬間一瓶酒下肚，她打了個嗝，眼睛瞪得很大，連忙捂住嘴唇，很是尷尬的看著我。而面色開始紅潤，紅得像是灼燒的雲霞。

　　“之前喝過酒嗎?”我膽子大些坐到沙發上，遞了紙巾過去。

　　現在已經到了陸續清場的時間，歌聲也少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酒後的咆哮和罵喊。

　　女孩對我似乎並不抗拒， 可能是因為我沒有惡意，關空調遞紙巾顯得比較溫暖，她喝完酒膽子也大起來，指著我身後嘿嘿笑著:“我看到還有不少，幹嘛要藏著掖著。”

　　我無奈又遞一罐啤酒過去，女孩搶了打開就喝。

　　我驚呆了，心想這到底是什麽東西，一看就不是能喝的主。老人們常說:眼鏡片、頭髮辮、紅臉蛋，這話絕對不準。自己喝酒就上頭，肯定知道這妹子平時都不見得喝過酒的樣子。

　　第二罐喝完之後，女孩起身有些晃悠，她扶著桌子拿起麥克風，到點歌器前切了歌，我看清了是蔡健雅的紅色高跟鞋

　　該怎麽去形容你最貼切，那什麽給你作比較才算特別…..

　　她跟著旋律唱得很是投入，到高潮時忍不住放聲嘶吼，那悲傷從歌聲而來，似是形成一道若有若無的冰牆，將企圖靠近的一切凝固為冰霜。

　　屏幕上方開始五分鍾關房提示，女孩也是累了額頭沁著汗珠，聲音微微喘息，坐在沙發上，我給她遞去茶水，她沒接，而是喝下了第三罐啤酒，邊喝邊有些繞舌遲鈍的聲音:“小孩子，那算我欠你三瓶酒錢”

　　“你給我唱首歌吧。”她手肘捧著臉頰，細細略有醉意地看著我。

　　“可以。不過，你要答應我這是最後一瓶酒，我一個月的暑假工工資…夠你喝十箱，我還是請得起的。只是，這種地方真的不太安全。”我想起那兩個壯漢凶神惡煞的樣子，見了小容況且失了魂魄不說，如此佳人豈不是更加危險。

　　“好！”女孩乖巧地捧著臉抿去淚，故作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