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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輩的愛情》父親的老家(7)
  祖上家在河南開封府,具體地址已經無從考據了。鹹豐3年,河南大旱,赤野千裡,吃光了樹皮草根,也等不來朝廷的救濟,祖上隨著村裡的十幾個還有力氣走動的鄉親闖了關東,那一年祖上十三歲。

  東北是咱大清朝的龍興之地,順治帝入主中原後,擔心在北京待不長久,大清特地頒布了封關令,規定關內的漢人不能進入東北。沿山海關築起一道三丈高土牆,上面每隔十步種一棵柳樹,百姓叫“柳條邊”,柳條邊外駐扎軍隊,嚴防關內百姓出關。只有領了路條的商人才能從關口通過。

  祖上這撥人到達柳條邊的時候,柳樹已經有一人多粗了,年頭不好,朝廷也沒有銀兩修繕柳牆。這時的柳牆已經坍塌了不少,雖然有兵丁把守,但是象征性大於實際意義。

  祖上一行人利用中午守備人睡午覺的時候,從一個豁口翻過去的,出了豁口,急急走了五裡路,確定沒有人追趕後,幾個人慢了下來,領頭的大哥說:“兄弟們,咱這就是出關了,這一去,能不能回去只有天知道了,咱們給老家磕個頭吧!”,幾個人跪下來,面朝關內,磕了三個響頭。這一走,祖上就再也沒有回過老家。

  沿著遼西走廊,第一個就到了錦州,那裡地多人少,大戶人家往往擁有十幾坰地,上百晌的地主也很常見。有力氣的哥幾個陸續被地主雇去當了長工,祖上和另外一個九歲的男孩身子單薄,沒有看上的。

  提起河南人,外省人多會評價他們狡黠,認為河南騙子多。但是不能否認,河南人抱團,重感情。帶頭的大哥央求幾戶地主把兩個孩子一起留下來,遭到拒絕後。大哥寧願不做,繼續領著兩個孩子到下一家碰運氣。每天就在村外面一座破敗的小廟存身,另外幾個找到主子的人從嘴裡省出些吃食送給他們,當然吃飽是不可能的。

  這天后半晌,當長工的老劉耪完地,趕著牲口下河飲水。順便把藏在懷裡的一塊豆餅交給領頭大哥,大哥把豆餅分成三瓣,一人一份,那個孩子接過來就要吃,祖上推了他一把:“恁不懂事,大哥是大人,咱倆吃的和大哥一般多,大哥能吃飽嗎?!”孩子眼淚當時就下來了,把咬到嘴裡的豆餅又遞給大哥,大哥蹲下來摟著小哥倆哭了,邊哭邊說:“都是一個莊的,領你們出來就得給你們領回去,要不咱哪還有臉見嬸子啊!”祖上用髒手給大哥抹去眼淚,“大哥,別哭,別哭!都聽你的,俺們吃。”

  吃過豆餅,大哥出門去河邊撈魚,東北的小河溝裡有不知名的小魚,溝淺,把溝兩頭用泥巴堵住,然後用手將水慢慢豁乾,往往能抓到幾條半摣長的小魚,回來烤著吃,土腥味重的很,但能充饑呢。

  祖上看著大哥走遠了,對孩子說:“振振,咱倆是大哥的累贅呢。”孩子眼淚又流出來了,“那怎辦啊?”,祖上咬牙說到:“咱倆跑吧,留在大哥這裡,大哥也活不了。”“可是俺怕啊!”“怕啥,有我呢,咱倆去城裡要飯吧,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

  晚上,躺在廟裡的草堆裡,大哥睡著了,祖上用力踢了振振一腳,振振一聲不吭爬起來,兩人離開了大哥。

  錦州城不大,廣濟寺是當地最大的廟宇了,廣濟寺的和尚們每月陰歷十五和二十兩天都會在廟門外熬兩大鐵鍋的小米粥,給無家可歸的人們提供施舍。二十這天,祖上早早拉著孩子趕到廟門前,門前已經擠滿了乞丐,每人一隻破碗,廟門還沒有打開,有心急的已經開始鼓噪起來,

祖上他們身子小,低頭往人群裡擠,雖然挨了不少旁邊人的拳腳,但還是擠到了前面,粥永遠沒有人多,排在後面會搶不到的。  突然祖上看到廟門旁的石獅子上面站著領頭大哥,大哥在四處找尋著什麽,祖上忙一低頭,彎下腰拉著振振往外擠,振振不高興了,“出去幹啥?一會粥沒了。”“大哥在找咱們呢,快走!”祖上低低的吼道。

  從人群中出來,兩個人跑到旁邊的胡同口,貼在牆邊偷看,大哥這會已經從石獅子上下來,在人群中擠來擠去找他們呢。

  “咱們怎麽辦啊?”“這錦州是不能呆了,咱還是往北走吧!”祖上下了決心。

  一路北上,祖上二人到了盛京,盛京城大,人多。東北人還大氣,遇到大方的,一次的施舍就能填飽肚子。兩個孩子最喜歡去辦喜事的人家了,振振嘴甜會說,幾句話一說往往把辦事的主家逗得眉開眼笑,在客人面前倍有面子,有了面子,主家就會比以往大氣許多。往往會給兩個雪白的饅頭,甚至還會把吃剩的葷菜用牛皮紙打包一些,送給他們。兩個孩子忙跑到街邊沒有其他乞丐的地方,打開紙包,振振懂事,總是把其中的肉讓祖上先吃,還甜甜的問:“小哥,咱厲害不?這次又討到肉了。”“嗯,恁是忒會說話。”祖上肯定道。

  吃飽喝足,振振問“小哥,咱們就這樣一直要下去嗎?啥前是個頭啊?”“不急不急,咱都想好了,過幾年哥長大有力氣了,就去南關給人扛麻袋包,那個活雖然累點,但是工錢多,有錢了,哥供你讀書,你給咱用功學著。將來有出息了,咱也置辦幾畝地,把你和我的爹娘都從關裡接來,過好日子。”

  振振樂了,眼睛亮亮的“小哥,咱就這麽乾,讓村裡的人也瞅瞅,爹娘沒白養活咱呢。”

  八經街位於盛京的西關,這裡是乞丐們的集中地,日上三竿,乞丐們起來奔向各處,天擦黑,在從各處返回來。八經街成了各位丐爺心中的家,提到八經街,心裡暖暖的。祖上二人也落腳在此,在街盡頭一棵大樹下,用破木棍搭起半人高的架子,蓋上麻袋片,裡面鋪上烏拉草,這就是他們的家了。

  天亮了,振振從旁邊推祖上:“小哥,日頭老高了,咱該出去了。”祖上哼了一聲,支起上半身,又無力的躺下。祖上發燒了。“小哥,你躺著吧,我去鬧些吃喝來。”昏頭昏腦的躺著,祖上突然聞到一陣肉香,睜眼一看,一隻雞腿在眼前晃。振振興奮的把雞腿往祖上嘴裡塞,“小哥,快吃啊,吃了雞腿,恁的病就好啦!”祖上直起身來,拿過雞腿就是一口,這一口咬下了好大一塊啊,還沒有嚼爛就囫圇的咽下去,祖上脖子挺起來,眼睛也直了。振振忙把破碗遞過來,喝下一口水,祖上緩過氣來。剛才吃的急,噎住了。一個雞腿吃完,祖上有了力氣,同時也反應過來,這是一個完整的烤雞腿啊,尋常怎麽會要得到呢,“振振,這個雞腿從那裡弄來的?”振振眉開眼笑說:“今天到極樂街鬧吃喝的時候,有個鋪子賣燒雞,買的人多,掌櫃的沒注意,我就拿了個雞腿,鋪子裡的夥計拿著棍子追咱,咱跑的快,夥計硬是沒追上。氣的跳腳罵大街呢。”

  祖上一個巴掌過去,振振左臉瞬間腫了起來。“混蛋,咱只能要,不能偷,鬧下這個毛病,恁還有臉回去見祖宗嗎?”

  振振害怕的縮到一邊,摸著臉到“小哥,恁病了,俺心疼,想給恁買點好吃喝,又沒錢。才偷的,俺。。俺可是一口都沒吃。”眼淚就在眼眶裡,祖上控制著沒有掉下來。許久,祖上輕輕說“就這一次,下回可不敢在乾這個了,愧對先人哩。”

  進入十月,天氣冷起來了,滿樹的葉子都落下來,西北風一陣緊過一陣,樹葉隨著風打在祖上搭的破架子上隆隆作響,冷風從的縫隙中鑽進來,吹的兄弟倆瑟瑟發抖。“小哥,這東北怎這冷啊,不像咱河南老家,這不是要俺命嗎?”祖上把披的麻袋片圍在振振身上,“小哥,給俺了,恁怎弄?”,“沒事,俺身子壯,沒嘛噠。”。

  天空飄起雪花,越來越大,雪裡夾著冰凌,打在臉上婉如刀割般的痛。棚子外雪已經有兩摣厚了,祖上二人抱在一起取暖,所有能用的東西都圍在身上,感覺冷氣進入了身體的每一部分,許久之後振振突然半睜開眼睛叨咕:“小哥,俺想俺娘了!,咱們回家吧!”“俺也是,熬過今晚,咱們回家。”振振不說話了。恍惚之間,祖上回到家裡了,小小的土屋裡點著油燈,好亮啊。娘端來一碗混湯面條,又在面條裡澆上一大杓的辣椒,祖上和老爹端著碗,蹲在凳子上,吸溜吸溜大口吃著,汗順著脖子流下來,祖上解開衣裳。“娘,還要一碗。”娘慈愛的看著祖上,無聲的笑了。祖上眼皮越來越沉,娘的面孔逐漸模糊,最後變成了一團黃光,祖上睡著了。

  盛京府志中記載,鹹豐三年十月大雪,凍斃二千七百余人,鹹埋於城南三裡義莊。

  第二天午後,雪停了。盛京城積雪一尺半,無家可歸的人大部分凍死在街道兩邊,盛京府提督急調城外駐扎的鑲黃旗兩千兵勇入城清理。

  馬車在街道中間緩慢行走,不時停下來,兵勇把死人放上去。一下午八經街就拉出了5車,街道兩邊一些人把兩隻手團在袖子裡看熱鬧。

  街道最深處,一棵大樹下搭的棚子已經被雪壓塌,扒開後看見兩個十幾歲的孩子緊緊抱在一起,看熱鬧的人聚集過來,有的老人看著心裡難受,不停叨咕“可憐啊!可憐啊!”兵勇把兩個孩子分開,一人抱頭,一人抬腳,扔上馬車,抬第二個的時候,抱頭的老兵心細,發現孩子還有一絲的氣息,馬上讓抱腳的兵丁把孩子放下,解開孩子衣服一摸,心口還有熱氣。“這孩子還能活,先不要動。”另外幾個兵勇勸到:“是有一口氣,放在大街上過會也活不了,還是裝車吧,你老不忍心,咱們來抬。”兩個兵丁抬起孩子,老兵急了“先把人放下。”老兵轉過頭對周圍看熱鬧的抱了一個團揖,“爺們們,這個孩子還有救,哪位把他領回去,也是做了一件好事,養個小狗還會給你搖尾巴看門哩,何況是個大活人,救活了,不就是白撿一個兒子嘛!”

  看熱鬧的人立即遠遠躲開,這個年頭,誰家的余糧也不多啊。

  老兵搖搖頭,嘀咕一聲“那就抬上車吧。”,馬車走了幾步,人群裡站出一人,“還是留下吧,咱收著啦。”老兵豎起大拇哥“爺們,你這是做功德了!兄弟們,把孩子放下來。”收孩子的叫王現,五十多,旁邊兩個熱心人幫著把孩子背到家。王現家就在這條街上,開著一間小小的山貨店。店門開著,直接把孩子背進店鋪後面堂屋,放到炕上。王現的媳婦聽到動靜,忙出來觀看,問明白原委,媳婦急了“自己家幹啥的你不知道嗎?小生意能掙幾個錢啊,養自己的兒子都費勁,你還領回一個小叫花子。趕緊送出去!”

  同來的兩個人為難的看著王現,王現平時還真怕老婆。東北人嘛,哪有不怕媳婦的。

  但是今天當著外人,老王下不來台了,下不來台的老王硬氣了一回:“咱這是做好事呢,不能讓他白白凍死。你不管我管。我看看誰敢把他趕出去。”

  老實的王現頭一次發火,媳婦反倒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旁邊人忙打圓場,“嫂子別生氣,老王大哥不是做好事嘛,要不這樣,先收著,咱們幾個老街坊在湊點吃喝,等孩子能下地了,在讓他走,你看行不行?”“那別讓他在堂屋躺著。”

  幾個人把柴屋簡單收拾一下,將孩子挪進去。王現安排鋪子唯一的夥計老劉照管。

  老劉還是有經驗的,把孩子身上衣物拖得精光,從院子裡拎來一筐雪,使勁的擦孩子全身,擦到全身有了血色,用棉被蓋好,隔兩個時辰在擦一遍,孩子呼吸恢復了正常。

  年輕人恢復得快,第二天早起,老劉去看他時,孩子眼睛已經能睜開了。老劉盛了一碗小米粥,孩子一口氣喝完,又沉沉睡去。

  三天后,祖上能動了,掌櫃撩門簾進來,祖上忙站起來,撲通一聲跪在掌櫃面前,“掌櫃的,謝謝你老救了俺一條命!”掌櫃忙拉起祖上“不當事,不當事!”

  “掌櫃的,俺還有個兄弟,你知道他在哪嗎?”,“死了,送到城外一起埋了。”祖上哭了,說好的一起回河南老家哩。

  五天過去,祖上恢復的差不多了,老王不表態,老王媳婦不幹了,直接告訴祖上,“你也好了,該走就走吧,咱小門小戶養不起你啊!”祖上把院子的雪掃淨,水缸裝滿水。進屋給老王兩口磕了個響頭,走了。

  祖上一走,老王開始鬧了情緒,天天唉聲歎氣,媳婦吩咐乾點啥,老王隻當沒聽見。媳婦也有點後悔,那個小叫花人還老實,趕他走,人家也沒抱怨,走的時候還挑了滿缸的水呢。老兩口鬧別扭,夥計老劉可都全看在眼裡,趁掌櫃出門的時候,老劉問:“嫂子,還生掌櫃的氣呢?”“嗯呐,你說領個大活人進門,事先一聲招呼都不打,咱不是小氣人,可是老王這事做的可不對。”“掌櫃是實心眼,再說不是做好事嗎?不管的話,那個孩子可就真的活不了了。”“那倒是。”老劉看掌櫃媳婦沒有生氣,又道“那個孩子挺懂事,看著不是忘恩的人。”,“你這麽說也對,沒娘的孩子是真可憐,外面雪大,穿的破破爛爛的,沒準還得凍死。”看到掌櫃媳婦動了惻隱之心,老劉心裡有數了。沉默一會“其實咱這鋪面還就缺個人手,要不把他叫回來,給口飯吃,他還不死心踏地幫著咱們嗎?”

  老太太想了一下,“那也行,叫不叫他,咱是無所謂,關鍵是老頭子老是鬧哄,我是心痛老頭呢。”“明白,嫂子本來就是菩薩心腸呢,得空了,我去街上找找,也許能找到呢?”掌櫃媳婦倒是個急性子,忙說:“老劉,你乾脆現在就去吧,天冷,在凍壞了孩子,不是還要老王破費嘛!”“得嘞,咱馬上就去找。”

  找到祖上的時候,祖上正和另外三個小乞丐一起烤麻雀呢,那場大雪也凍死了無數的麻雀,幾個人在樹下雪堆裡居然翻出了三十四隻來,馬上就烤熟了,祖上被從後推了一下,回頭一看是老劉,馬上站起來“大叔!”,老劉拉起祖上“走,到那邊,咱跟你說個事。”祖上看了一眼烤的麻雀,咽下口水,隨著老劉走到三十步以外。“孩子,你沒事了吧?”“大叔,俺好利索了。”,“別要飯了,跟咱回去吧。”,祖上愣了一下,訥訥的說:“大叔,俺。。。俺幫不了啥忙,還得消耗吃食。”“你就說,你想不想去吧?”老劉問道。“俺想去,就是怕拖累掌櫃。”祖上低頭答道。“別說了,跟咱走吧,掌櫃媳婦親口說的要你,到家了聽話,好好乾。”“嗯!”祖上顫抖的回答。

  “收拾一下,咱這就走。”,“沒啥東西,俺去跟他們說一聲就行。”

  大步回到樹下,祖上興奮的拉了一下其中一人的胳膊,剛想把好消息分享給大夥,突然發現烤麻雀全沒有了,一隻也沒給他留。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我去去,就回來。”

  進了鋪子,掌櫃和他媳婦正坐在櫃台外的方桌旁,掌櫃的叼著旱煙袋,祖上恭敬的喊了句掌櫃的,掌櫃放下煙袋,“老劉不是跟你說了嘛,留下來吧,好好乾,老劉,讓他在你那屋裡住吧。”老劉答應一聲,剛要帶祖上到後院,掌櫃媳婦開口了“先別進去,這一身的臭味能行嗎?你再看看這身穿的,爛成什麽樣子了!等著。”老太太返回正屋,工夫不大,抱出一身衣服,“這是振川前年的衣服,小了,給你吧”祖上忙雙手接過來。老太太又歎口氣,數出五個銅板交給老劉,“老劉,帶他去前街浴池好好洗洗,在剃個頭。嗆毛嗆翅的,俺可看不上。”,掌櫃在一旁偷著樂,自己的媳婦自己知道,刀子嘴豆腐心哩。

  浴池夥計說祖上身上泥太多,不讓進,老劉費力半天口舌,又加了一個銅板。這才讓兩人進去。

  洗了澡,剃過頭,辮子盤起來。祖上變了一個人,眉清目秀,那裡還是剛才的小叫花子。

  換上新衣服,祖上又抱起那身破爛,“扔了吧,以後不要這個了。”“劉叔,俺想給剛才那幾個兄弟。天冷,多穿一件管不少事呢。”“去吧,咱在這等你!”祖上飛快的跑了出去,老劉點上煙袋,暗自點了一下頭,掌櫃的沒救錯,孩子還真是個實誠人。

  公雞打第一遍鳴,祖上就爬起來,掃地,挑水,劈柴,擦櫃台,整理貨物。其他人起來的時候,祖上已是滿頭汗。老劉私下裡囑咐不要起的太早,多睡會。祖上憨憨一笑,第二天仍是如此。能吃飽飯了,還有地方住,祖上知足呢,多乾點活也是應該的。

  半年的時間,祖上融進了掌櫃的家庭,周圍店鋪都背後嘀咕,白撿個能乾的夥計,還不給工錢,好事都讓老王佔了。老王不願意了:“當時你們各位可都是在旁邊,都怕是累贅,都躲得遠遠的,誰伸手管他了,現在眼熱了,早幹嘛來著?!”

  振川和祖上最玩的來,振川比祖上大兩歲,十五了。從四歲開始,掌櫃就把他送到附近的私塾,從《三字經》、《百家姓》開始,一直學到了四書五經。其他學生寫的八股文已經很像回事了,振川的文章還是跟他本人一樣溫吞吞,一點章法都沒有,背後先生提起振川就會一臉無奈,常常發狠道:“就是個榆木疙瘩,咱是教不了,讓他另找高人吧。”,先生媳婦倒是不以為然:“人家給錢呢,也不白教。多傻的人才跟錢過不去啊。”,

  放學回來,站著院子裡,振川背著手,學先生的樣子,踱著方步,身體左右搖晃背著“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後君子。”,眼睛可是偷偷的瞄著老爹老媽,二老一出門。振川立馬湊到櫃台前,看著老劉和祖上忙活。老劉安排他乾活,振川一定也不惱,這孩子喜歡被人使喚哩。

  振川明說過:“俺念書就是為了讓老爹老媽高興,咱多大的能水,咱自個清楚,考秀才沒指望。過兩年求求老爹,不念書了,俺當掌櫃,你們都得聽俺的。”

  進入五月,春暖花開,祖上抽空把後院閑著的三分地翻了一遍,備上隴,種了黃瓜、西紅柿、豌豆角、辣椒、小白菜和大蔥。幾場雨水,菜苗冒出了頭,祖上更忙了,吃過晚飯,時間都用在小菜園上。振川成了祖上的好幫手,除草、澆水、上肥,打岔分秧,一學就會,忙前忙後開心的很。

  老劉嫌地裡蚊子多,極少去後院。這天吃過沒事過去轉轉,才發現小園子被祖上弄得有模有樣。“這地叫你伺候的真不孬!”“關外地好啊,俺們河南的土是黃的,地沒有勁,你看這地多黑,一踩冒油哩,種啥都中!”

  兩個月的工夫,有了收獲。大蔥、豌豆角、黃瓜、小白菜都上了飯桌,晚飯豐盛起來。城裡人很少種菜,吃菜只能上街買。掌櫃媳婦日子過得仔細,總是要到晚上才上街買上菜,那個時間菜雖然不新鮮,但是便宜呢。家裡最常吃的就是白菜,土豆和蘿卜,振川總是鬧哄說天天吃的就是“和尚菜”。

  祖上種的菜樣數多,新鮮,關鍵是不用花錢就有足夠的小菜可以吃,這是以前沒有的,掌櫃媳婦心裡高興,這天晚上特意炒了幾個小菜,打了壺酒,犒勞大家。

  兩個孩子湊熱鬧喝了兩口,臉紅頭暈,早早回房睡覺了。掌櫃的喝的有點高,吃了口大蔥蘸醬,又抿了一口老燒,“媳婦,這個孩子咱留對了吧,當初你還死攔著不讓進家門呢。”“我可沒說過,是你不留著孩子,還是我讓老劉把他找回來的。”掌櫃媳婦急赤白臉的回到。“老劉,你評評理,誰不讓孩子進門的?!”。老劉一口喝下杯中酒,嘿嘿一樂:“俺歲數大了,不記得了。”

  “同盛山貨鋪”到王林手裡已經是第六代了,鋪面不大,在盛京名氣可不小。附近“仙客來”、“盛京宴”、“四遠香”這些個掛四幌子的大飯店都是“同盛山貨鋪”的老主子戶,木耳、猴頭、蘑菇、黃花菜還有各種乾貨調料必須選用王林家的。老王家供的貨地道,不攙假,尤其是用他家的蘑菇燉的小雞最受歡迎。

  每月初,老劉都會趕著驢車,繞著盛京來上這麽一圈,一圈下來,每家飯店需要的山貨就齊了,在把上回的款項結回來。鋪子裡活不多的情況下,老劉都會叫上祖上,爺兩個邊走邊嘮,倒是不寂寞。祖上話少,老劉卻是話癆,幾次下來掌櫃家的大事小情祖上也知道個八九不離十了。

  據老劉講,掌櫃祖上屬漢八旗中的鑲藍旗,闖王李自城打進北京,逼得崇禎皇帝在煤山上了吊,闖王下面的大將劉宗敏腦子進了水,不聽闖王將令非要霸佔吳三桂的相好陳圓圓,吳總兵衝冠一怒為紅顏,在山海關一片石地界和大清聯手打敗了李自成,敗了的闖王離開北京前把拷掠的銀子鑄成五十兩一錠的銀餅用大車馱著往陝西老家跑,大清軍一路狂追,在居庸關追上了闖王的大順軍,一仗下來,死的人漫山遍野,散落的銀錠無數,掌櫃祖上所在小隊負責打掃戰場,老老王有心眼,在馬鞍子上面做了手腳,偷著藏起四錠。跟著豪格打潼關的時候,老老王被城上扔下來的滾石砸斷了腿,等到養好斷腿,隊伍已經打到四川,掌櫃祖上有了錢,無心在追趕隊伍,乾脆和其他幾個傷兵雇了一個大車返回關外。

  路過北京,哥幾個一合計,咱還沒去過京城呢,現在有了錢,怎麽也得進去看看啊,回老家也有的吹啊。一進去,哥幾個傻了眼,被闖王霍霍完的北京哪裡還有天子腳下的氣派,街道兩邊的房子沒有一間是完整的,滿街的乞丐,偶爾幾個穿的還算體面的行人看到他們一身清兵打扮,早就遠遠地躲開了。逛到錢糧胡同時,遠遠的看到胡同西邊戲台子圍了不少人,老老王哥幾個湊熱鬧,過去一看,戲台子上面分兩排擺了二十多個大籠子,籠子用紅布蒙著,戲台子東側擺了一張八仙桌,兩個四十多歲得中年人坐在桌邊,桌邊立了一塊大牌子,寫著“賣身自贖,紋銀一兩”。

  一打聽,原來是周圍的人家實在活不下去了,就把自家的女人賣給人販子,人販子在把收上來的女人安排進籠子裡,罩上紅布,有買的需要到八仙桌那裡交一兩銀子,然後上台自己挑,不能掀開紅布,只能從籠子下面摸腳,至於挑到什麽樣的貨色就全憑運氣了。

  哥幾個動了心,血氣方剛,腰裡多少都有點銀子,買個媳婦回家過上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日子,想想都美。

  同來的本家王德先上了台,交過錢,中年漢子把王德引到籠子前,高聲喊道:“謝這位大爺賞銀一兩,祝您老春風得意,摘得頭魁!”。

  王德在兩排籠子轉了半天,嘀咕道:“看什麽腳不腳的,聽天由命吧!”一把掀開頭排右數第三個紅布,轟的一聲,下面一片喝彩。籠子裡坐著的是一位十五六的姑娘,一身襤褸,瓜子臉,頭髮蓬亂,身材瘦的可憐,只要管上吃喝,幾天就能豐滿起來。王德嘴裂開了,中年漢子拿過一條紅綢子,一端交給王德,一端讓小姑娘拿著,“恭祝兩位,琴瑟和鳴奏佳音,鸞鳳比翼棲桃林!”

  受到王德的鼓勵,老老王也上台了,交完錢,老老王彎下腰,把手伸進籠子,從頭到尾摸了一遍,摸下來,反倒是沒了主意,沒法判斷啊。從頭再摸一遍,中年漢子不耐煩了“這位爺,差不多就行,這個全憑運氣的!”老老王,左右看看,奔後排頭一個去了,剛要掀紅布,又猶豫了,頭一排第四個腳小,應該年輕。回頭往頭排走了一段,不行,還是剛才那個好,一咬牙回到剛才籠子旁,掀開了紅布,老老王傻眼了,籠子裡的女子有50多了,一頭花白的頭髮,滿臉褶,不用看,手上一定長滿了老繭,這分明是哪個大戶人家的老媽子嘛。台下面一片起哄聲,老老王急了,“這個不算,重新來!”漢子不幹了“這位爺,說好的認賭服輸,咱可不能賴帳啊!”老老王一把抓住漢子的脖領子:“混蛋,你這是擺明騙俺呢,趕緊退錢,否則對你不客氣!”,“你是哪裡的?敢到這撒野?!你還有膽殺人啊?!”,“也不看看大爺是誰,告訴你大爺殺人多了去了,殺你個蠻子就像抿死個臭蟲!””一聲呼哨,戲台後面跑出十幾個青皮,手裡都拿著棍棒,老老王一行五人也不示弱,從地上撿起青磚頭,兩撥人對峙起來,一場亂戰即將觸發,台上另外漢子還是沉穩些,忙讓一個小廝去找官老爺,半袋煙的工夫,四個腰系佩刀的清兵趕了過來,老老王看到清兵過來送了一口氣,把手裡的青磚扔下,搶到面前曲左腿打了一個千,“給大爺請安!”話還沒有說完,為首的清兵一個大嘴巴扇了過來,老老王忙用左胳膊攔擋,誰料竟是個虛招,趁著老老王抬起胳膊,胸部出現空擋的機會,清兵一抬左腿,膝蓋結結實實頂在了老老王胸部,老老王一聲悶哼,跪在地上,岔氣了,清兵掄起帶著刀鞘的佩刀,砸向後背,老老王徹底趴下了。同行的幾個人忙大喊“大爺,大水衝了龍王廟,咱們都是自己人!”“自己人?誰跟你們是自己人?!咱看你們幾個漢人就不痛快,大爺管的地面,你們也敢胡鬧!”。

  “說吧,怎麽回事?”,幾個人忙把前後過程學了一遍,“認賭服輸,你們自己選的,賴不了別人,今兒大爺我高興,趕緊滾蛋!否則全把你們抓進去!”,老老王這時已經從地上爬起來,剛才的一頓暴打,痛徹難當,再加上心痛銀子。老老王牛脾氣上來了,“去就去,咱還怕沒有說理的地方了?!”老老王一犯擰,帶頭的清兵反倒猶豫起來了,原本是收著人販子的保護費,受人錢財與人消災嘛。之前有鬧事的,連打帶嚇唬,總能收到效果。今天碰到老老王這個橫茬反倒是讓他作了蠟,看這幾個人的打扮明顯是漢八旗的,殺不得,如果抓回去一鬧哄,老爺知道了乾這個買賣,能饒過自己嗎,腦袋恐怕會搬家的。

  畢竟是經歷多,帶頭的清兵眼睛一轉有了主意,“你們剛才買的婦人在哪呢,帶過來我看看!”旁人把老婦人推到前面,帶頭的清兵罵道:“這哪是小媳婦,分明是老太太嘛,給這小子當媽都行了。你們辦的也叫人事!”人販子愣住了,“大爺,咱們一直是這樣的啊,選好選壞,那是這小子自己的造化。”,“把錢退回去吧!”“大爺,真的沒法退啊!主子知道退錢,會把俺們哥倆的皮扒了!”

  領頭清兵伸手拍了拍老老王身上的灰土,親親熱熱的說:“小兄弟,剛才沒問明白,讓你受委屈了,消消氣啊!”

  本質上還是老實人,再加上漢八旗比滿八旗低了一等,人家現在給他賠不是,還能怎麽著,老老王的語氣也緩和下來。

  “小兄弟,誰讓咱們都是給順治爺賣命的奴才呢,要不這樣,咱給你們倆說和說和吧。”回頭喊道:“你也過來!”,中年漢子走上前來。

  “你剛才花了多少銀子來著?一兩啊,照理來說,你還真就只能怨自個,對不?今天老哥我既然管了,就包你滿意!你看你,小臉又拉拉下來了,放心!放心!這麽著,買的是不能退了,賣人的大兄弟,對,說你呢,你也吃點虧,半兩,對,就是半兩銀子,讓我兄弟在挑一個吧,那個老太太就帶回去當老媽子吧,這個行吧?”

  “再挑一個還是老太太怎麽辦?”老老王不幹了。

  “真他媽的缺心眼!,有哥呢,能讓你吃虧嗎?”,一手摟著一個,把二人的腦袋湊到一塊,壓低聲音“告訴這個兄弟,怎麽選?”,賣人的漢子搖頭道:“沒得選,聽天由命!”“你他媽的找打啊,快說!”帶頭清兵給了漢子一脖拐。“頭排第四個,第五個”回頭看看台上,漢子又補充道:“第二批第三和第六個貨好。”“這不就對,小兄弟去吧!”

  老老王又上了戲台,剛才想選頭排第四個來著,現在心裡有了底。走到籠子前,深吸一口氣,猛地掀開了紅布。老老王臉上放了光,那個漢子沒騙他,籠子裡的女子不但年輕,還漂亮,鴨蛋臉,一雙杏眼,長長的睫毛。畫中的美女居然讓老老王碰到了。

  台下一片喝彩聲,漢子拿過紅綢,一頭遞給老老王,一頭交給女子。兩人走下來,老老王這時後也大氣起來:“頭一個銀子人你們留著,俺也不要了。”女子一拽紅綢,老老王忙湊到跟前,“爺,那個是我的老媽子,帶著她吧,要不我也不跟你走了。”女子低低懇求道。“那行,要著,兩個俺都要!”

  帶頭的清兵嘿嘿一樂:“大兄弟,你豔福不淺啊!記住了,下次到北京你得好好請請咱!別樂啦,趕緊滾吧!”

  老老王如同做夢一般,一個時辰的工夫,心情好像是坐了過山車,悲喜轉換的也太快了。是啊,人生就是這樣,你永遠不知道抓到的下一張牌是好是壞,所謂: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嘛。

  老兵帶著三個兄弟往回走,走了幾步,摘下帽子,擦擦汗,幸虧自己應變快,否則還真麻煩了。其中一個兄弟對老兵挑起了大拇哥,“爺,還是你老厲害!”“那是,告訴你啊,這裡面學問大了去了,這兩下子夠你們學的了!”。

  老老王撿的媳婦還真不是一般人家的小姐,崇禎帝最後一個首輔大臣魏藻德是小姐的親爹。

  崇禎十七年,闖王李自成打到了北京城下,崇禎帝大驚失色,召集文武大臣開會商議遷都南京。會議出奇的冷場,各位大人一言不發,仿佛泥塑一般。崇禎帝隻好點名首輔大呈魏藻德,“魏首輔,咱們是戰?還是去南京狩獵?你說說。”魏藻德一臉嚴肅的回道:“我大明自從太祖以來就奉行“君王死社稷,天子禦國門”,小小的闖賊逆天行道,豈能興起風浪來?只需堅持幾日,待到勤王的隊伍一到,自然就會土崩瓦解。”崇禎帝一臉失望,沉默許久道:“其他幾位大臣怎麽看?”各位大臣紛紛答道,“臣以為魏首輔所言極是!”崇禎無奈宣布退朝。

  回到家中聊起今日話題,魏首輔的兒子不同意老爹的觀點,“大明自稱帝以來,就建都南京。成祖朱棣雖然遷都北京,但是在南京一直保留三公九卿一套完整的班子,就是為了一旦北方有事,我大明可以退守南京。聽您老的描述,崇禎爺肯定想遷都南京,您順著皇帝的意思,豈不正好博得聖上的歡心嗎?”

  “傻孩子,你還是嫩啊!,老爸是崇禎爺的第五十個首輔大臣了, 前面的一半被罷黜,另一半被殺。知道為什麽嗎?”,“他們沒有進行盡心報效皇帝唄。”

  “錯!錯了!”,沉吟半晌,“咱們這位皇帝爺疑心重啊,還死要面子,不擔當啊。前年兵部尚書陳新甲,皇上安排他與滿清媾和,也不知道誰走漏了消息,那個姓楊的言官上了一道奏折,崇禎爺就按照私通外酋的罪名,殺了陳新甲三族。今天如果我提出來遷都南京,日後有人算帳,咱們的崇禎爺第一個就會把我推出來背鍋,咱們還有活得道理嗎?!”,兒子嚇出了一身冷汗,“明白,明白了!父親大人高見啊!”。

  “你啊,慢慢磨練吧,記住了,這個非常時期一定要管住嘴,寧可讓人把你當成了啞巴,千萬不要強出頭!”

  “父親,闖賊能打進咱北京城嗎?”,“不好說啊,城裡守兵才有三萬多,還都是老弱病殘,難啊,難啊!”。

  “家裡的銀子都藏好了吧?”,“埋在馬廄三十五萬兩銀子兩千兩金子、照壁四十萬兩銀子一千三百兩金子,還有我媽供桌下面埋了四十萬兩銀子和兩壇珠子首飾。每處都挖了三丈深呢,您老放心,絕對沒問題。另外我還在各房留了六千兩銀子,有事情好打點一下。”

  “能留些銀子以備打點,你考慮的還是很周到的,埋銀子的下人可靠嗎?”“絕對可靠!”,“不要大意啊,這樣,這幾日,把這幾個下人都集中在後院東廂房,隨便給他們安排個活計,總之不要讓他們出來。如果闖賊打進城,你在飯食裡放上藥,不要留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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