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二日,奇兵隊發現秦軍忽然出現了異動。
得到稟告的李郃快步走到林外,爬上從旁的樹,站在枝乾上眺望遠處。
此時他便看到約一裡多裡外,有不計其數的秦軍正直奔洛水長城的方向,數量之多,仿佛漲潮一般。
饒是奇兵們這段時間伏擊、襲擊秦軍屢屢得手,且自身一人不損,內心又稍有膨脹,此刻看到那壯觀的一幕,心中亦充滿了震撼。
那究竟有多少數量的秦軍?
五萬?
十萬?
誰也說不清楚,奇兵們只知道,他們這段時間擊殺的上千名秦軍卒,在如此規模的秦軍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看來秦軍要攻洛水長城了。”
李應不知何時爬到了另一側的樹乾上,眺望著遠處對李郃說道,語氣有些置身事外的意味。
李郃皺著眉頭一言不發,心中忽然想到了洛水長城北段的墨踐等人。
盡管前幾日臨行前,李郃就已經反覆勸告、反覆叮囑墨踐,勸說後者在事不可違時帶著其余墨者撤退,但那位钜子是否會聽取他的建議,這件事李郃也不敢保證。
畢竟墨家弟子是出了名的死腦筋,為了心中的信念可以赴湯蹈刃、死不旋踵,他們在協助小國抵擋大國的進攻時,表現猶如死士一般,人在城在、城破人亡,絕不苟且偷生。
這些墨者壯慨事跡,固然讓墨家以及墨者名揚天下,但反過來說,墨家現如今的式微,跟這些墨者不計自身利益大量為小國犧牲的壯舉,亦無不關系。
李郃還打算將墨踐拐到他少梁去呢,自然不能坐視這位钜子與其他墨者白白戰死於洛水長城。
想到這裡,李郃立刻對奇兵隊下達命令:“所有人立刻隨我回洛水長城,此次很有可能要正面抵擋秦軍一陣,你等諸人都做好準備!”
不是說我奇兵隊不參與正面作戰麽?
眾奇兵們面面相覷,臉上滿是驚訝與意外。
“是為了那位钜子麽?”
什長韓延仿佛猜到了幾分,試探道。
“唔。”
李郃亦不隱瞞,點點頭如實說出了心中的打算:“墨家精於匠造,是故我有心將那位钜子請到我少梁去……我少梁國小,但倘若能得到墨家技藝的支持,或能因此變得強大。”
眾奇兵們頓時恍然。
他們大多都是少梁人,自是希望少梁能變得強大,不再受秦國的威脅,自然也支持李郃的決定。
只不過……
或有一名奇兵試探問道:“百將的意思是,我等只需保護那些墨者撤離即可?”
“不錯!”李郃點點頭做出了正面回答:“保護好那些墨者,然後盡快撤離!”
“若那些墨者不肯隨我們撤離呢?”什長高允皺著眉頭又問道,顯然他也聽說過墨者的固執。
李郃簡潔明了地做出了回答:“打昏抗走!”
“哈哈——”
粗暴的回答,眾奇兵們忍不住笑了出聲。
“還有疑問麽?”
“沒有!”
“好,出發!”
“是!”
在李郃的命令下,二百余名奇兵拋下隨行的糧車與戰利品,直奔洛水長城的北段。
原本秦軍並沒有在意奇兵們藏身的林子,可當李郃帶著那二百余名奇兵走出林子,直接暴露於曠野之上時,只要秦軍不瞎,自然就能看到李郃一行人的身影。
與其他軍隊不同,奇兵隊並未配製長兵器,
取而代之的是人手一柄利劍,這個區別讓秦軍一下子就辨認出來了。 “持劍鬼卒!是河戎用巫術招來的持劍鬼卒!”
“什麽?那群鬼卒?在哪?”
“那群鬼卒竟能在白晝四處活動麽?”
遠遠注意到奇兵隊的一部分秦軍們當即放緩腳步,有的甚至停了下來,臉上露出幾分驚恐。
這些秦軍士卒影響到了秦軍的行軍,以至於率軍的秦將很快就注意到了那一塊,不悅斥道:“那邊怎麽回事?為何止步不前?”
話音剛落,就有傳令兵前來稟告:“啟稟將軍,我軍左前方發現河戎鬼卒的蹤跡,士卒們心生恐懼,故而放緩了行軍速度……”
“河戎鬼卒?”那秦將眯著眼睛看向大軍地左前方,果然隱隱約約看到一行人影,似乎也正朝著洛水長城的方向而去。
見此,那秦將冷笑一聲道:“什麽鬼卒?裝神弄鬼罷了!……那分明就是一支敵軍!”
說罷,他當即派出一名千人將,率軍去追擊那支所謂的河戎鬼卒,而他所率其余軍隊,則繼續直奔洛水長城方向。
很快李郃等人就發現了身後的追兵,足足一千名秦軍士卒。
若換做在平日,他倒是不介意陪這支千人的追兵玩玩,看看這支隊伍能在他們奇兵的偷襲與伏擊下幸存多少,但此刻他卻沒有這個興致。
“加快速度,甩掉他們!”
李郃沉聲下令。
聽到李郃的命令,奇兵們加快行軍速度,相比一口氣能奔三十裡地的奇兵,身後的秦軍追兵顯然沒有經受過這方面地訓練,一炷香不到的工夫,就被奇兵們拉開了兩裡多地,幾乎連人影都看不到了。
“該死!跑這麽快?”
“當真不是河戎招來的鬼卒麽?”
在那名秦軍千人將罵罵咧咧之際,其余秦軍士卒則是七嘴八舌地議論著,甚至於有人長長松了口氣。
倒不是畏懼奇兵隊,而是恐懼對方並非活人。
大約半個多時辰後,李郃便率奇兵隊趕回了洛水長城北段。
此時在洛水長城北段的河戎駐軍,也已發現了秦軍大規模出動的跡象,整個駐地敲響了警鍾。
鑒於事態緊急,李郃也不繞路,直接就帶著奇兵隊跳入洛水,遊到了河對岸。
所幸前幾日奇兵隊帶回了許多從秦軍身上繳獲的甲胄與兵器,使得駐地的河戎駐軍都記住了這支人人佩劍的斥候隊,因此倒也沒有人用弓弩朝他們射擊。
“李百將。”
看著李郃等人一個個爬上河岸,渾身濕漉地朝這邊走來,墨踐帶著幾名墨者走上前,表情有些古怪地說道:“貴軍真是讓人……印象深刻。”
李郃可沒有心思與墨踐開玩笑,抓住後者的手腕便將其拉到了一旁,小聲說道:“方才我親眼所見,秦軍傾巢而動,派出了不下五萬軍隊,顯然是打算一鼓作氣突破洛水長城……今日這邊的駐地注定已無法保全,請钜子立刻隨我等一同撤離。”
墨踐這才意識到,眼前這位百人將居然是專門為了他們而回來的,這讓他心中頗為感動。
但他並沒有答應,搖搖頭說道:“我墨徒前來河西,就是為了遏阻秦國東擴的野心,如今這座營地尚能防守,我墨徒豈能不戰而逃,敗壞此地士卒的士氣?”
他說得倒也沒錯:秦軍攻城在即,若奇兵隊與墨者率先後逃,其他河戎士卒會怎麽看?他們還有士氣防守這段長城麽?
“要動手麽?”
在墨踐走向長城,準備上城牆抵抗秦軍進攻時,什長韓延、吳恆二人走到了李郃身邊,小聲詢問,看要不要將那些墨者通通打暈抗走。
李郃思忖了一下,微微搖了搖頭:“他們仍以為這座營地能抵擋秦軍的攻勢,此時若咱們強行將人帶走,非但河戎的士卒會以為咱們倒戈,恐怕那些墨者也不會領情……”
“那怎麽辦?”吳恆皺眉問道。
李郃想了想說道:“先觀望一陣吧。”
韓延、吳恆二人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不多時,這座營地的營將便找到了李郃,帶著幾分刻意流露的善意對李郃說道:“李百將,秦軍大舉進犯、情況緊迫,請李百將與你手下的兵卒務必要協助我營防守……”
李郃可不會因為對方給個好臉色就叫奇兵們豁出性命協助守城,聞言平靜說道:“我等乃是少梁派來斥候隊,任務僅探究秦軍的實力,這件事此前得到了布沙將軍的理解與認同。倘若營將有什麽要求, 請出示貴國布沙將軍或我少梁翟虎司馬的命令!”
聽到這話,那名營將頓時面色一沉,神色不渝地盯著李郃,旋即見李郃不為所動,他這才冷哼著轉身離開。
“叫犯人們上城牆參與防守!”
在轉身離開的那一刻,這位營將便暴露了本性,下令麾下河戎士卒強行將一部分苦力帶上長城,強迫他們一同守城。
看著那些苦力面色悲苦地被驅趕到長城上,李郃微微搖了搖頭,亦登上了長城,來到了墨踐等幾名墨者身旁,誠懇地對墨踐說道:“我奇兵不擅正面作戰,因此我不會拿我手下人的性命來冒險,但我可以陪钜子、陪諸位戰至最後一刻……”
“李百將……”
墨踐聞言不禁動容。
他方才也聽到了李郃與那名營將的對話,自然知道眼前這位李百將其實沒有必要陪他們冒險。
李郃抬手打斷了墨踐的話,旋即正色說道:“不過我也希望钜子答應我一件事,倘若事不可違,請钜子與諸位墨者務必要聽從李某的指示,莫要白白犧牲性命……諸位皆是有出色匠造技藝的學者,但並非精於作戰的士卒,今日即便折損一人,在李某看來亦是莫大的憾事。”
墨踐與幾位墨者聞言再次動容,在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後,墨踐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我答應!”
總算是說服了這幫死腦筋地墨者,李郃亦是松了口氣。
他轉頭看向洛水西岸,只見在那片廣闊地荒野上,不計其數的秦軍正猶如潮水般湧來,讓人看得不禁有些頭皮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