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殘陽收起了最後一點余暉,也帶走了蘇仁心底最後那點期盼。
出了和尚廟又入太監門,十四歲而已的人生竟能如此荒誕。
說是太監門,它當然不叫這個,那就是個宅邸,叫做“應府”
跟張府、李府、王家大院一樣普通的名字。
不過應付看起來可不普通,他是青城山下佔地最大的宅院,坐擁半個琴亭湖,圈起最大的溫泉眼。
進了府應德升就自去休息,交代下人安頓蘇仁。
仆從引了蘇仁到這處院子裡就恭恭敬敬的退到門外站著,指給蘇仁的幾處廂房都收拾的整整齊齊,鋪好被褥就可以住人。
蘇仁隨便指了一間。
房間裡,書桌擺件一應俱全,百寶架上皆是精巧華美之物。
屋外,遠有亭台靜水,近有回廊山石,蘭草竹影婆娑,水聲寂寂。
真會享受啊,站在應府庭院深處的蘇仁連連咂舌。
距離睡覺還早,伺候的下人又一聲不吭,蘇仁無聊乾脆在院子裡小范圍的溜達起來,至少先把淨房找到,外一半夜尿急也不好辱了這庭院的風雅。
跟著引路的下人熟悉各處時,發現了一個好地方,是處溫泉池,做得很是精巧,用精致的屏風攔了好多層,旁邊就是練武場,這真是貼心到極致了,練習完了一身臭汗,往溫泉裡一泡可是個極致的好享受。
蘇仁一指溫泉:“這是給誰準備的?”
“弟子苑溫泉自然為弟子準備……”下人很有眼色:“要我為您取換洗衣物麽?”
蘇仁脫了上衣直奔練武場:“成,取來了放池邊就行,我先活動活動筋骨。”
待到新月如鉤悄然中天的時候,蘇仁也出夠了汗,大刺刺的脫光跳進溫泉裡,水溫剛剛好,渾身疲累一掃而空。
天然溫泉布置得有幾分野趣,有花叢樹影輕垂在池邊,隨著微風帶來草木清新的味道,實在太舒服,蘇仁乾脆尋了處有刺玫花叢的位置,仰在溫泉池裡假寐,享受這樣的寧靜。
稍傾,隔著花叢聽到溫泉池邊有窸窸窣窣的脫衣聲。
嗯?有人來了?
哦,這裡是弟子苑,蘇仁這才想起自己還有個師兄了,叫什麽來著?
“應理?”他招呼了一聲,從花叢後探出頭來。
上衣脫完正準備脫褲子的正是應理。
嗷的一聲慘叫,驚飛了夜裡的烏鴉。
蘇仁摳了摳耳朵:“你叫這麽大聲幹什麽?介紹下,我叫蘇仁,打今兒起是你師兄弟了,以後多多關照?”
應理的雙臂後知後覺的環在胸前,說話都結巴起來:“你你你你……”
借著月光蘇仁看到他滿身青紫,想起自己害他領了罰,很是愧疚。
“你這是挨了打?”說著起身想過去細看。
“你坐下!”應理大叫,猛地捂上自己的眼睛。
“你怎麽神經兮兮的?”蘇仁還是聽話的坐回池子裡。
應理慌亂之下雙手捂眼,身子倒是直接暴露在皎潔的月光下。
蘇仁看了個仔細:“師兄,你太瘦了,連胸肌都沒有。”
“胸?胸肌?”應理傻住了。
蘇仁站在溫泉池裡擺出健美先生的姿勢:“看,這是八塊腹肌,這是肱二頭肌,銷魂的鎖骨,還有這勁美的腿部線條……”
不等他再說,應理已經拽著衣服掉頭跑了。
“哎?師兄?你怎不洗了?師兄?”
……
轉天早上卯時,
蘇仁到正堂找應德升報道。 發現應理已經在裡邊站著了,應理今日穿了玄黑色的衣服,顯得面色有些蒼白,細看下眼底還有青影好像沒休息好。
蘇仁暗歎,也不知道師兄受了什麽罰,一夜都沒休息好。
“師父早,師兄早。”深諳師徒相處之道的蘇仁保持了很好的禮儀。
應德升將手邊茶盞往前推了一推,示意蘇仁敬茶。
這杯茶敬上才算全了拜師禮。
蘇仁恭恭敬敬行禮為大神奉茶。
應德升滿意的點點頭:“來,好好認識一下,雖說昨日,你們二人有些許不愉快。”
“哪能呢,我們這是不打不相識,我與大師兄昨晚已經是一起泡澡的交情了……”
噗的一聲打斷了蘇仁要繼續說的話。
嗯?蘇仁看向衣袖掩面繼續喝茶的大太監應德升。
師父噴茶了?
“咳,你繼續說吧”應德升眯眼,眼光悄然斜了應理一眼。
應理臉不變色心不跳,單手負在身後聽著。
“是是是,我今後會多與大師兄溝通,努力學習好好進步,共同孝敬師父。”
應德升小心把茶碗放下:“今日我收你為徒就要本著對你負責的態度,江湖裡關於我的傳聞很多,相比你也聽過,不可盡信。”
蘇仁恭恭敬敬應是。
“你大師兄是關門弟子,我屬意你也同樣待遇。為你也賜個名吧”
啥,還要跟太監姓?
蘇仁本能抗拒,趕緊找個理由:“師父,長輩賜不敢辭,但是我父母已經不再了,這個名字若再改我就沒有什麽跟他們的聯系了。可以不可以……不改名啊?”
應德升沒說話,就有些冷場。
“你說你叫什麽名字來著?”應德升又咳了一聲。
感情是昨晚不屑記得晚輩名字,正在回憶。
“小兒姓蘇,單名一個仁義的仁,蘇仁。”
“輸人?你真要叫這個?”應德升有些嫌棄
“父母賜的名字就是這個。”蘇仁很堅定。
“這算是你願望麽?”應德升沉思。
“算。”蘇仁生怕應德升不同意。
“好,那你就叫這個,我允了。”說著轉向大師兄:“應理,你今日帶他熟悉下應府,好好教教他門規。”
“是!”應理惡狠狠地答應。
新師父就這樣把蘇仁交托給了應理,走得心安理得。
兩人躬身行禮把人送走後,應理就從身後掏出了一大卷。
打開抻平洋洋灑灑扯出去好長。
“來,我的好師弟,背誦並默寫一下?”
蘇仁覺得他表情頗有些猙獰,靠近一看。
胡攪蠻纏,司刑司領罰;
胡言亂語,司刑司領罰;
胡編亂造,司刑司領罰;
對上不敬,司刑司領罰;
對下不妥,司刑司領罰;
……
上邊甚至詳細規定了幾點洗澡上廁所。
蘇仁都沒看完就詫異的看向應理:“師兄,這門規什麽時候定的?怎麽墨跡都沒乾呢?”
應理咬牙切齒:“昨天。”
刺啦,蘇仁把“門規”撕成兩截:“你寫得吧?公報私仇可不好,影響你光輝形象,真的門規在哪呢?”。
寫了一夜的門規就這麽被撕了,應理強忍住動手的想法。
憋了半天應理回了一句:“不背叛師門不出賣師父,隻這一句……”
“行行行,背下來了,走!我們轉轉去,對了你昨天那個白衣服呢,賊拉風的那套,給我也來一套?”
“憑什麽?”應理不動。
蘇仁賊兮兮的笑了:“多大點事,你這小心眼的,這樣,我帶你練胸肌,保你比我大成不?”
應理扶額,壓住跳得歡暢的青筋:“你覺得我平?”
“你平不平你自己不知道麽?那簡直天下太平,洗衣板,飛機場,飛機場你不知道吧?一馬青川你懂不?純平超薄……”
對上應理青裡泛黑的臉色,蘇仁咳了一聲:“也不是沒救,你看我這身材,健美有彈性,我教你煉體的辦法,你幫我打扮打扮,我們兩以後一起出去玉樹臨風,花見花開,小姑娘喜愛呀?”
應理氣極反笑,甩開折扇:“我已是玉樹臨風,你?哼……”
蘇仁得意:“你懂什麽,我現在還小,等我長大了會是個陽光美少年!”
折扇一合,應理也有幾分惱意:“所以我也是會長大的!”
“哎呀,所以要塑形呀!塑形!”
“行了,閉嘴吧!還要不要參觀府邸?”
“走走走,你開心就行,白衣服給我搞一套?”
“以後休要再提練……練身體的事!”
“行行行,你可真麻煩。”
兩人鬥著嘴漸行漸遠……
正堂屋後,一人跪地,手上捧著一張字條呈給應德升。
應德升接過細看:“只有這個?”
“是,行李都翻過跟貼身物品都翻了,只有這個。”
如果蘇仁在這就會認出跪地的是昨晚接待他的下人。
下人手裡捧著的他也能熟悉。
上邊寫著不老工整的一句話。
“報仇找我,仇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