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六點半。

　　和往常一樣，微光中學的校園內洋溢著輕松的氣氛。

　　校門口的學生們嬉笑打鬧，肆無忌憚地釋放著壓抑了一周的青春活力。

　　而在辦公室中，教師們要麽整理教案要麽閑聊——讓孩子們先走，這是教師們的默契。

　　“咦，馬娜老師今天有特別安排嗎?約會?”

　　“我倒是想有那機會——”

　　馬娜拍了拍臉頰，上了一天課，她覺得嗓子正在不停冒煙。

　　其實光是上歷史課還好，但加上班主任的工作，那就可就費神太多了。

　　“你蒙不了我，我一大早就看到你桌邊擺著的禮品袋。”數學組的老何端著水杯抿了一口。

　　“那是我買來送給林梅的，猜錯了吧。”

　　馬娜翻了個白眼，費力地拎起手提袋。

　　“林梅?你班裡那個?她今天好像沒來上課。”

　　“嗯，所以我打算去她家看看。”

　　“送習題冊?你這劑量有點狠毒了吧?”語文組的劉詩摸了摸袋子。

　　硬皮的、厚厚的。

　　那彎曲程度以及分量，至少七八本大部頭書。

　　“你以為我是你啊，滅絕師太。你打開看就知道了。”

　　聽到馬娜叫她的綽號，劉師也沒生氣，反而好奇地扒開袋子看了一眼。

　　五顏六色的書脊上清一色印著《哈利波特與XXX》的字樣。

　　“這是什麽新穎的勸學方式?”劉師表情古怪，“馬巫婆，你不會打著勸學的名號，給自己買東西吧?”

　　“我自己有。前天我瞄了一眼林梅在看的小說書名，叫《舌尖上的霍格沃茨》，一本同人小說。”

　　“好看嗎?”劉詩好奇問道，“寫得還行的話，我去摘點內容出到卷子裡去。”

　　“垃圾小說，開頭主角就把貓頭鷹吃了，劇情又毒又不嚴謹。不過你可以拿來講講語法和錯別字。”

　　馬娜推了推眼鏡，沒等劉師詢問主動解釋道:

　　“看同人的前提肯定是喜歡原著，我多去挑幾個設定錯誤，她不就棄書了?”

　　“以毒攻毒?高——”老何豎起大拇指。

　　“論誅心這塊兒，還是馬巫婆厲害……”

　　“簡直是胡鬧！馬娜，你是教歷史不是教魔法的！”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一個不悅的聲音。

　　教導主任馬為民眉頭緊皺，重重蓋上手中搪瓷杯的蓋子。

　　“哦，喜歡看小說你就送她小說，那喜歡玩遊戲的你是不是要送人家遊戲機?”

　　“家長同意嗎?萬一起了反效果你來負責嗎?！旁門左道！你還有點兒為人師表的樣子嗎?”

　　“停停停——”

　　馬娜聳聳肩，有些費力地抱起那摞書，徑直越過馬為民。

　　“等我先將林梅勸回來，再回來向您負荊請罪，深刻檢討反省我這些旁門左道的錯誤。”

　　“你！”看著嬉皮笑臉的馬娜，馬為民感覺太陽穴頓時鼓鼓地跳了起來。

　　自從馬娜進了微光中學，他感覺自己的情緒是越來越不穩定了。

　　數學組的老何拍了拍馬為民肩膀，幫忙打圓場。

　　“年輕人是這樣，小馬那熱情你也知道，至於教育方法可以慢慢討論嘛……”

　　“你看她有意識到錯?哪有班主任去學生家講什麽魔術玄幻的?！”

　　“哦，對了。爸，我得糾正你三個事情……“

　　這時，馬娜從門外探回一個腦袋，一本正經地補充道。

　　“第一，現在孩子是用手機玩遊戲。”

　　“第二，哈利波特系列故事是正宗的魔法奇幻。”

　　“第三，教育理解不同不算左道，充其量是異端，落後的中世紀才打擊異端。”

　　“你給我回來！”

　　“略略略——”

　　…………

　　“姐妹，你是真的勇啊。”

　　“問題不大，上次評優老頭子卡我，我這叫一報還一報。”

　　“出氣是出氣了，那你怎麽辦?”

　　“我又沒指望評職稱，你實在擔心我的話，倒是可以考慮肉身布施。”

　　“滾！”

　　馬娜挑了挑眉，手指劃掉對話框，重新切回導航。

　　林梅的家距離學校不遠，就在兩條街外的那片舊筒子樓裡邊。

　　導航在這裡就停了，至於樓棟號、門牌號在這裡更是沒有什麽參考的價值。

　　樓與樓之間橫著許多竹竿和晾衣繩，樓道邊堆滿東西，很多地方就一個人走的空間。

　　消防部門每年都要來好幾次，但苦於情況複雜，也只能做做宣傳工作。

　　“馬老師，又來找林家的那丫頭啊?”

　　巷子入口處的小壩子，麻將桌邊的阿姨主動招呼道。

　　“嗯，林梅她現在在家吧?”

　　“反正沒看她出去，不過這個點，她媽估計還沒下班。”

　　“沒事，聽說林梅生病了，想著她一個人在家，特意過來看看。”

　　林梅媽媽在郊區工廠上班，馬娜之前家訪了解過，她爸據說出了意外，賠償就是這套房子。

　　“病了?我聽說是不聽話被她媽反鎖家裡了。三萬。”另一名阿姨嘟囔著。

　　“你以為馬老師不清楚?么雞。”最開始招呼馬娜的阿姨說道，“那是人家馬老師負責，放在過去誰管?”

　　“碰！七條！她媽都管不了，老師有什麽用——”麻將桌邊的老太爺一邊說著，一邊朝馬娜努努嘴。

　　“我一直覺得啊，女孩書念多了不好嫁人，你看小馬老師這麽優秀不也還沒找到對象?”

　　馬娜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秦大爺，現在是都什麽時代了，您……”

　　她正準備和這老頭掰扯幾句，突然不遠處一陣騷亂。

　　有人大叫道，“不好了，著火了！”

　　不知道什麽時候，一陣濃煙冒了起來，濃煙夾雜著火星在雜物上蔓延。

　　還沒等馬娜等人反應過來，某處又傳來了一陣爆響，四面的窗戶紛紛爆裂開來。

　　正值初夏，細蛇般的火焰從各個地方鑽出來，頃刻間整個老舊筒子樓就化作了一片火海。

　　所有人嚇得四處逃竄，有的反應過來，還想返回屋子收拾東西，但很快就被升騰的濃煙嗆了回來。

　　狹窄、老舊的筒子樓仿佛成了異空間通道，密密麻麻的人叫喊著跑出來。

　　正在打麻將的阿姨大爺們也慌了神，“馬老師，怎麽辦啊?”

　　馬娜喊道，“什麽怎麽辦?趕緊打119，你們去找周圍人幫忙，我去找林梅！”

　　一群人這才反應過來，四處找盆和桶接水，呼喊著一起壓製住火勢。

　　馬娜丟下手中東西，扯了塊抹布倒了點大爺水杯裡的水，捂著臉往樓裡衝。

　　她之前來這裡做過幾次家訪，大概記得林梅家的位置。

　　這火實在太大了，就算燒不到她家，熏都能把人給熏昏過去，真等消防員來就晚了。

　　…………

　　老舊筒子樓裡閃爍著火光，濃煙密布。

　　不斷有人往外衝。

　　馬娜剛進去，差點沒被絆倒在地。

　　不大的地方住了幾十戶人——每一條過道到處都堆滿了雜物。

　　床鋪、紙箱、爐子、凳子，亂七八糟塞得滿滿當當。

　　萬幸樓層不高，馬娜三步化作兩步衝上四樓，用力拍打林梅家大門。

　　“林梅，在家嗎?我是馬老師！”

　　她剛哐哐拍了兩下，門那頭就傳來林梅慌亂的哭腔。

　　“馬巫——?馬老師?！嗚，救救我，我出不去——媽媽把門鎖住了——”

　　“別怕別怕，你忘了?我是巫婆，會魔法的。”

　　馬娜扯著嗓子大聲安慰道，一邊在門口的鞋櫃摸索著。

　　在哪兒來著?

　　上次林梅媽媽帶她過來時，從哪裡找的鑰匙來著?

　　下一刻，馬娜在鞋櫃左側板子摸到了一把硬硬的老鑰匙。

　　哢。

　　反鎖著的大門打開。

　　屋子裡一片焦黑，雖然有明亮的火光，可是依然什麽都看不清。

　　馬娜雖然已經盡可能地憋氣，但濃煙和燃燒的焦油味還是直往她鼻腔喉頭裡鑽。

　　“馬老師！”一個小小的身軀撲到了她的懷中。

　　“別怕，老師帶你出去——記得學校的消防演練嗎，捂住口鼻。”

　　馬娜用自己那塊濕布為林梅捂住口鼻，兩人一刻不停地飛快往樓下跑去。

　　火勢越來越大，煙霧也越來越濃。

　　轟！

　　就在兩人剛跑到三樓時，上方傳來一連串巨響。

　　仿佛無數巨石從山坡上滑落一樣，夾雜著炙熱的火花滋響。

　　“小心！”

　　馬娜抬頭看了一眼，猛地將林梅往前推開。

　　下一刻，燃燒的木頭以及坍塌建築碎片重重砸在兩人之間。

　　騰起的煙塵與烈火將兩人分隔開來。

　　“馬老師！”林梅回過頭，看到馬娜跌坐在台階上。

　　“沒事，就是鞋跟斷了，早知道下班時我應該換一雙運動鞋……”

　　馬娜晃了晃左手，催促林梅趕緊離開，“你先走——我腿長，等會兒過來追你。”

　　看著林梅的背影在煙霧中消失，馬娜這才如釋重負地放松了緊繃的身體。

　　她松開捂在腰間的右手，一抹殷紅迅速在她衣服上擴散開。

　　半截折斷的鋼筋穿透她身體，將她釘在了鐵扶手間。

　　“咳，真倒霉，如果我真會魔法就好了——”

　　火，

　　大火，

　　到處都是火……

　　馬娜的意識逐漸開始模糊。

　　恍惚間，她聽到前方傳來嘈雜的人聲……

　　那些聲音似乎在喊著……

　　“燒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