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立天子通常在三大殿。
三大殿原名為奉天殿、華蓋殿、謹身殿。
這三大殿也是命裡有火,自建造後就燒了三次,第一次為永樂十九年,燒的還頗有傳奇色彩,據說漏刻博士胡奫預言三大殿要在初八午時被燒,朱棣不信,把胡奫下獄,然後初八午時三刻,朱棣突然接到奏報:奉天殿被雷擊著火了!三大殿都著火了!胡博士獄中自殺了!三個消息把朱棣給整蒙了。
第二次就很普通,三大殿重修後,嘉靖三十六年,驚雷引火,三殿盡焚。
於是嘉靖再度修好後,覺得可能是名字不吉利,便把三大殿改名為皇極殿、中極殿、建極殿。
結果當然就是沒有用,萬歷二十五年改了名的三大殿再再被燒毀,這回身為財奴萬歷舍不得修了,就一直把木料攢著,到死都沒有出錢去修。
所以三大殿目前還是燒毀狀態,大臣們便退而求其次去文華殿。
來到文華殿,不少要臣已經侯在此處,畢竟過了乾清門便是后宮,后宮重地,不是顧命大臣進去就會惹上麻煩。
待到朱由校下轎,群臣便一擁而上,護著朱由校入殿,然後請朱由校進位。
群臣們的急切,朱由校能感受到,只是他屁股還未落下,眾臣便已經行三拜九叩的叩頭大禮口呼萬歲,這就讓他有點好笑。
怎麽看都有點鬧劇色彩。
禮畢之後,群臣便開始勸進,商討即位事宜。
李可灼高聲說道:“鴻臚寺丞臣灼有言啟奏,大行皇帝已去,國不可一日無君,但請皇長子即日即位,以安天下。”
鴻臚寺丞便是鴻臚寺卿,李可灼?
朱由校不由看了眼說話的人,這位小九卿之一還在這?這可是紅丸案獻藥主角之一,都這麽離譜的嗎?
大行皇帝的屍體可還擺著呢,都還能讓這位大搖大擺的開口發言?
而且如此著急想讓自己登基,不就是想搏一個從龍之功,好減輕給大行皇帝獻藥至死的罪責。
其他大臣自也是明白,在他們眼裡這李可灼幹什麽都不過垂死掙扎而已,也不理會他,自顧自商討。
但也有讚同的人:“今日午時乃吉時,可即位。”
“今日便即位,不太妥當,過於急,可初三即位。”
群臣圍繞著即位日期展開討論,方從哲也沒有頭緒,唯開口問禮部:“禮部何言?”
此時才任禮部尚書不久的孫慎行開口道:“禮部章程俱在,具體日期諸位大臣商討即可。”
這時不打算參與討論了。
而章程俱在……可不俱在麽?一個月前大行皇帝登基都還用著,這會兒再登基一個,連器皿都不用換。
“那便宜早不宜遲……”
“不行,登基乃大事,國之大事在祀與戎,豈能草率行之?”
“那幾日合適?國之重器,豈能空缺?”
最終還是楊漣坐不住了,他開口叱道:“今海宇清晏,宮內也無嫡庶爭奪之嫌。大行皇帝初崩,尚未入葬,喪服臨朝野不合禮製。”
頓了頓,他又針對新天子登基則天下人心安定的說法提出反駁。
他道:“天下安與不安,不在於新天子即位的早晚。只要處之得宜,事情自解。”
楊漣的話得到了許多人的附和。
座上的朱由校則深深看了眼楊漣。
當今局勢,葉向高及老派威望高的清流肱骨都還在路上,清流的話事人唯有兩人,一是劉一燝,二是楊漣。
但朱由校知道,實際上只有兵科給事中這個看似小小言官的楊漣才是第一話事人,劉一燝別看官位高,被點入閣,但實際在清流中的威望遠遠不及楊漣。
所以楊漣說的話,很輕易便得到了附和讚成。
劉一燝道:“那便擇日再行登基,可眼下如何?皇長子當居何處?”
眼下的意思,便是繞回來:乾清宮是皇上的住所,自古以來從未變過,這是正統性的原則問題,皇長子是要登基的,必是要住回乾清宮,可乾清宮有李選侍……
若依先前他們的判斷,李選侍囚皇長子邀封,為了皇長子安危,那必不可能再把皇長子送回去幹清宮。
但問題是皇長子又辟謠了李選侍邀封的事情,那是住回乾清宮?
事情比較複雜,劉一燝難以把話說明。
但其他人還是一點即通。
一些沒有參與進后宮的大臣不解,當即便有人小聲解釋。
禦史左光鬥當即大聲說道:“何以憑流言相汙?萬歲應暫居慈慶宮一切為安。”
這話裡看似自相矛盾,既然說不能信流言,但又要皇長子住慈慶宮,那這裡實際上便是含蓄的點出皇長子可能被李選侍蒙蔽,所以才為李選侍開脫。
為了安全起見自然是不住乾清宮為妙,而且更深一層,唯有皇長子住慈慶宮,他們才有空間再去操作李選侍囚皇長子一事,而只要把李選侍打成囚皇長子的反派人物,他們的功勞則才能更高,這便回到了先前的原點。
這話引來不少人讚同。
就這樣,大臣們三言兩語陸續把事情給確定,朱由校位於上座,始終無人問他一聲。
他就好像個旁觀者,就好像大臣們討論登基乃至討論他居往別處的並不是他一樣。
一位即將登基的皇帝,就這樣三言兩語被安排。
說不憋屈,那是騙人。
但朱由校並不打算插話。
因為他很清楚,想讓對方聽你說話,那你最好得有讓對方聽話的肌肉,如今他連即位都得看大臣臉色,自然而然得承受被大臣孩視的下場。
而他目前唯一獲取到的力量是那個試探出來的錦衣衛千戶劉僑,除此之外, 便是那個剛剛達成協議的跟頭豬一樣的政治盟友李選侍。
但即便是冷眼旁觀,朱由校也不願意讓李選侍事件被他們重新逆轉。
不然先前他何必費勁去與李選侍周旋?
只是李選侍實在不是個很好的政治盟友,不然,此時她就應該傳來搬離乾清宮的消息。
這時候王安已經被叫到群臣面前,劉一燝嚴厲叮囑王安要在慈慶宮保護好皇長子。
王安自是點頭連連應允。
眼看著局面再度和歷史走向一樣,朱由校深吸口氣,打算親自開口了。
盡管他知道即便自己開口,能爭取下來回乾清宮住的可能性也很低。
但是再不開口,他一旦被迫接受安排去了慈慶宮,那麽乾清宮事件話語權便被他們拿住,於他後面工作的展開十分不利。
何況他剛剛拿王安做了個犯上的引子,讓他在慈慶宮接受王安保護,那更不妥當。
打定主意,朱由校不再猶豫,便輕咳一聲,吸引眾臣注意。
“諸位肱骨……”
而他正要開口之際,一太監匆匆而至,這太監看上去的歲數倒和一旁小心站著的司禮監掌印老太監盧受有一拚,只不過看上去有活力的多,這老太監小心卻來到了一旁站立的盧受身旁。
這老太監是李選侍的人。
在眾臣面前,又是如此敏感時刻,盧受不敢接受對方耳語,怒道:
“有言便道!咱無不可對人言!”
那太監無奈,便道:“接選侍娘娘吩咐,選侍娘娘現已搬離了乾清宮,以供新天子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