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古，你跟我混也有大半年了，我怎麽跟你說的，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咱們縣城民風淳樸，治安出眾，極少有惡性事件發生，怎會有吃人這種駭人聽聞的事件。這裡站著的都是文化人，你要是道聽途說，我非治你個妖言惑眾的罪名，把你警服扒了下來。”

　　我嚴厲訓斥王阿古，給他擠了下眼睛，希望這傻小子以後給我長點心眼子。有沒有吃人事件根本不重要，這縣城管轄這麽多山區，鬼知道什麽山溝溝裡有未開化的野蠻習俗，宰個人剝個皮下個鍋什麽的也不稀奇。

　　就像死了有幾年的那位名作家魯迅說的，幾千年來都是在吃人。我不在乎有沒有吃人，我在乎的是在我的片區，一個我下屬的警察說這裡吃人，這是要丟帽子的事情，而且是當著這麽多外人的面，這是在打我臉，我怎麽可能認。

　　也不知道王阿古有沒有聽懂，只見這家夥連忙拍打了下嘴巴子，苦笑道:“吳隊別誤會，我這人嘴笨，沒說清楚，不是有人吃人，而是那個地方吃人。”

　　我罵道:“你這是嘴笨的問題嗎?是腦子的問題，什麽叫地方吃人，莫非是土地爺爺從地裡頭爬出來害人啦，越說越胡鬧，說實話你中午是不是抽大煙了?”

　　王阿古連忙擺手，“不是土地爺爺，是土地奶奶。”

　　“我看是你奶奶的！”我抬起皮鞋就要踹過去，王阿古不敢閃開，用胳膊肘擋了擋，急道:“吳隊，聽我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不可能真踹下去，順勢拍了拍皮鞋上的灰塵，轉身坐到椅子上，示意王阿古說說看到底怎麽回事。剛剛發火，嘴巴有點幹了，茗了口茶，剛掏出一根香煙送到嘴唇上，正摸著火柴呢，只見金教授後面站著的一個年輕人很識趣的湊了過來，把打火機遞到煙頭邊，笑嘻嘻的給我點上。

　　我吸了口煙氣，頓時舒暢了不少，定眼看了下近在咫尺的金色烤漆的高檔打火機，眼睛怎麽也挪不開了。啥牌子我認不出，但必須是美國貨，跟我以前部隊的頭頭同款。那年輕學生不動聲色的把打火機塞到我口袋裡，在我耳邊輕聲說道:“吳隊長，您東西掉門口了，我幫您撿回來了。”

　　年輕學生已經退回到了金教授身後，不卑不亢的站著。我再三打量了幾眼，雖然這小年輕穿著普通的學生裝，但氣質卻不像學生，更像是富家公子。我摸了摸口袋，臉上的笑意漸漸綻放，對王阿古也溫柔了許多:“好好說，慢慢說，說清楚。”

　　“是是是。”王阿古絞盡腦汁的組織起語句來，奈何沒什麽邏輯，囉嗦了一大堆，還夾雜著很多土話，我們費了一番功夫終於知道了大概。

　　原來金教授地圖上所指的地方，確實叫死人溝，也有叫石人溝的，因為地下經常會挖出很多大小不一的古怪石人。死人溝已經是咱們縣最遠的管轄區域了，與臨近縣的中心地帶又差了很遠，所以是個三不管地帶。離死人溝僅僅半座山的地方就有一個苗寨，叫藥寨，那裡的苗人有幾百人，靠采藥為生，聽王阿古說那裡的草藥質量好，很受歡迎。

　　大約五年前，王阿古做行商小販的時候，和十幾個小販一起結伴，去藥寨賣雜貨換草藥，打算拿回縣裡藥鋪小賺一筆。苗寨地形險惡，四周又有毒蛇野獸，每次去都有不小的危險。所幸他們一路平平安安的到了寨子裡，王阿古心想費了這麽大周折到了目的地，一定要賺點錢回本，所以不肯講價，反倒是其他同伴價格非常公道，甚至半賣半送，搞得王阿古沒賣出去多少東西，懊惱不已。晚上留宿，大夥吃飽喝足後，王阿古被灌了不少土酒，加之累了好幾天了，很快睡死過去。

　　直到第二天，他被寨子裡的大聲喧嘩聲驚醒時已經晌午了。他看到同伴都不在，以為都去看熱鬧了，便爬下高腳樓，往人群中擠了幾下，看到一群精壯的寨民肩挑著好幾根七八米長的大毛竹，毛竹杆上似乎涼著很多衣服褲子，他還納悶苗人晾衣服也這麽有儀式。湊近點看去，他發現這些衣服褲子似乎有些眼熟，衣服裡還裹著白白的什麽東西，有的還耷拉著懸在了半空，晃啊晃的。

　　王阿古揉了揉半醒不醒的眼睛，隨著抬毛竹杆子的隊伍越來越近，他終於看的清楚了，隻一眼，他便驚出了一身冷汗，這白乎乎的分明是一堆堆的骨架，而那耷拉下來的……是一顆顆新鮮的骷髏頭，是人的，不會錯。看的越來越真切，他赫然發現了一個讓他更加恐怖的事實，這些骷髏架子的衣服和褲子，不是苗人打扮，正是與他朝夕相處十幾天的同伴的！

　　王阿古當場嚇得面無人色，一下子暈了過去，緊接著發了三天的燒，吃了寨民熬的藥湯才恢復，清醒過來後他從一個老苗人口中大概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我抽到了第四根煙，喃喃道:“你是說死人溝是苗寨的禁地，裡面有很多的珍惜藥材，你那些同伴其實一開始就計劃好了，把你灌醉，然後趁夜去死人溝采藥。結果第二天被寨民發現都成了骨頭架子，被架了回來。”

　　王阿古道:“是的，吳隊，那老苗人說，那死人溝只能白天去，絕不能晚上過夜。凡是在那過夜的人都會變成一具具骷髏。更加邪乎的是，這些人的血肉不翼而飛，但衣服卻完好無損，只剩下骨架，不可能是野獸和蟲蟻所為，藥寨的人都說是土地奶奶從地裡爬出來把人的血肉吸了去，滋養了土地，這才有那麽多的藥材。我說的都是真的啊，我那十幾個同伴的土墳就在寨子邊上呢，寨民說這些人雖然用心不純，但畢竟用自己的血肉給藥草做了施肥，逢年過節還會給他們一點祭品。”

　　金教授沉默了許久，這個時候卻耐人尋味的笑了一下，對王阿古道:“王警官，我估計你們都被騙了。那苗寨是為了獨吞那死人溝的藥材，刻意編造了這個漏洞百出的土地奶奶吸血肉的謠言。至於你那些同伴，十有八九就是他們加害的，而且這麽多年下來，被害死的人恐怕不計其數。”

　　金教授鄭重的對我說:“吳隊長，金某帶學生去那個地方考察，現在看起來似乎危險的很，如果僅靠我們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恐怕……咳咳咳。為今之計，還是需要仰仗各位警官的幫助啊。 而且那苗寨害人的嫌疑頗重，縣警察局也該好好調查一番，不是嗎?”

　　我心裡咯噔一下，老家夥圖窮匕見了。從縣裡面把這幾個人安排到我這裡來，我就有所覺悟了，這分明是想讓我做保鏢護送他們周全，現在果然繞到正題上來了。

　　為什麽找我，我猜一方面那裡屬於我的片區，我不好推脫，另一方面，我是局裡唯一上過戰場殺過鬼子和偽軍的，收拾一些山溝溝裡的山民自然不在話下。

　　不過，做事都講究於情於理四個字，於理是有了，那於情……

　　正臉上表情變化著，只見先前那個年輕學生從背包裡小心的拿出三盒鐵皮煙殼子，我以前也是吃過見過的，知道這是英美卷煙廠的女式煙盒，都是細長的煙，沒勁。年輕學生笑著臉把煙盒塞到我手裡，我頓時感到手心一沉，殼子裡發出金屬碰撞摩擦的悅耳聲響。好家夥，這鐵盒子裡加起來恐怕有二十幾枚銀元吧。

　　金教授說道:“看的出來吳隊長也是老煙民了，我這學生從江浙帶了些新上市的香煙，吳隊長可以慢慢品嘗一番。”然後他帶著三個學生走出了會議室，走之前衝我笑道:“晚上我和縣長老陳有飯局，明天還要備點物資，最快後天再來拜見吳隊，哈哈哈。”

　　我連忙堆笑著，把幾人送出了局子，暗道這回是推脫不掉了，禮也收了，縣長那裡再施下壓，這差事算是定死了。

　　我叫來王阿古，抽出兩枚銀元給了他，見他歡天喜地的樣子，我拍了拍他肩膀，道:“下面有的跋山涉水了，今兒咱們去快活快活，我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