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中仵作在天亮前駕著牛輿趕來,在查驗過現場的狀態後,他拜托四五名不良人用巾帕捂鼻,小心翼翼地將這具女屍移到牛輿上。
從屍身上躺下綠色的汙水,惡臭熏鼻,幾名不良將當場將膽汁吐了出來。
“可是現在就去義莊?”紅鶴問道。
“是。”面色灰白的老仵作回答,他並不多話。毛虎走來替他兩人引薦,原是新會縣的仵作范社。
“我騎馬與你同去。”紅鶴說道。
范社微微點頭,徑直去駕那馱著屍首的牛輿,一路走得不急不慢,但也不與紅鶴說話。
“女子,身高五尺三寸,年齡莫約三十五六。”范社說道:“懷中還有一物件。”他將女人身上的袍子解開,將一油紙封住的東西掏了出來,在紅鶴的注視下打開油紙。
“是一張奴婢文書。”范社仔細查看一番後才抬頭說。
紅鶴上前查探,那文書上的字已然模糊不清,在辨認一番後也算看懂了內容:
……其價領足者其價領足者
莊……出賣曹……與……
絹貳拾壹……
勘責抉同,據保給券
仍請郡……
這就是曹娘的賣身契了,紅鶴將文書小心翼翼地放回屍首一旁的木盆中,這些從屍身上收出來的事物都要由仵作正式遞交給縣衙刑房方能算做證據。
回縣衙已是晌午,紅鶴手腳虛浮,心跳極快。范社好像那義莊裡的屍首一般毫無人情味,她向他討早膳,他竟說自己從不在義莊進食,那是對過世之人的不尊重。
現在她已一夜半日滴水未進,急需找一些吃食來填飽肚子。巫柯和毛虎都面色發青地坐在縣衙前院硬榻上,他們也忙一整夜,在水池裡上躥下跳地忙,兩人早已喝飽了荷花池的水,若只是喝池水也無妨,可那是泡發過屍首的水。
後廚送來一大盆豬油雜菜炒飯,紅鶴拿起碗筷當他兩人的面津津有味地吃了,才說:“兩位可知那女屍大概率就是曹娘,仵作在她身上找到了奴婢文書。”
“一個奴婢身上有自己的賣身契這不是很奇怪的事嗎?”毛虎挑眉。
“大概是有人將她的賣身契拿給了她當做條件。”巫柯分析道:“而這個人就是偷走了蘇家男嬰的人。”他又飲了口茉莉清茶,身體終於感覺好了一些。
“在蘇府,誰能把賣身契拿出來還不被察覺?”
“當時蘇府就隻位主人在住,蘇柏遠與他的大娘子谷舒堤,蘇家小娘子蘇施兒和夫君蘇池廣。”毛虎說:“蘇家生意覆蓋的地域廣闊,蘇公的三位郎君在立業後負責了不同的生意,都自行搬出開府了。”
“蘇柏遠與夫人自然不會殘害自己的親生女兒。”紅鶴道。
“看來還是得要探訪到那蘇池廣的下落才行。”巫柯道。
“我大唐國土遼闊,要找到一個有意掩蓋行蹤的人,如同海底撈針。”毛虎說:“這忙活了半天,竟然又成懸案了。”
“我這就讓爹爹出文書協查尋找此人。”紅鶴說:“蘆公說案發當日他剛巧在鄉下巡視果林,想來這其中必有蹊蹺。只是不知現在是否還能找回當初那名果農,據蘇池廣所說,他當晚就留宿在果農家裡。”
“我知道地方,明日我再陪你去鄉下走一趟就是。”毛虎說。
說罷三人各自回去歇息。
蘇家的果林在大山上,山峰很高常年日照充足,結的果實也異常甜美。只是那果林卻並不容易去,他們騎馬走下縣道後,先是走過一條塵土飛揚的鄉道,然後進入一條狹長的林間小道,那小道狹窄得只能通過一匹馬身,她與毛虎二人前後騎馬緩行:“蘇家的果林在如此偏遠的地方,果農如何才能將果子及時運出來?”
“這果子走的是水道。”毛虎說完這句只聽到身後半響無人接話,他揪住韁繩轉頭見紅鶴眼神發亮,急忙說道:“我知你在想什麽,只是水路比山路還要慢,蘇池廣是沒可能在一夜之間趕回新會縣的。”
“毛公如此精明強乾,紅鶴想什麽似乎都瞞不過你。”
“小娘子過獎,毛某只是出任不良多時,見慣了世間的風譎雲詭,也養成了識人的好習慣罷。”
“那毛公可曾見過蘇池廣?”
“只在兩年前偵辦此案時見過。”
“毛公的眼裡覺得那蘇池廣是怎樣一個人?”
“蘇池廣外貌勝似潘安,行事上也是能謀善斷的人,至於良心——”毛虎深思了許久才說:“毛某與拙荊也是二十來歲時相識了很短一段日子就定了親,若拙荊有朝一日也得了蘇施兒那樣的瘋病,毛某也絕不會離棄。”
“毛公乃至情至性之人, 旁人又如何能比。不過這麽說來,蘇池廣對他的內人感情並不深。”
“兩個人之間的事,外人又哪能知曉。縣衙在傳小娘子要與寶安縣令三子班翀定親,但我也看小娘子對那班翀公子是一點男女之情都沒有的。”
紅鶴大笑,兩人騎馬不知不覺地走了半日,終於到了那蘇家果林。
那果農一家三口,日子過得極為清貧,不過兩間草房:“蘇姑爺當日確在小人家裡過了一夜,他住了小人的主屋,我們夫妻與小孩擠一個另一個屋子裡過夜。”說話的是家中的男子,名丁杞。
“你是如何能知曉那日蘇姑爺並沒有半夜下過山?”
丁杞笑了,說道:“公爺跟我開玩笑呢,這山林夜裡毒蛇野獸出沒,就算他運氣好,騎著馬在夜裡也絕不能走出大山,再原路回來。”
“那你再仔細想想,蘇姑爺在此留宿時,有沒有什麽奇怪的事??”
“哪有什麽奇怪的?姑爺每一季都會來巡視一遍,都是頭天上午就到,第二日清晨離開。第二日的清晨,還是小的親自給蘇姑爺準備的吃食,不過姑爺挑口,當時家中有新鮮的花生煮了粥,姑爺說他從小吃了花生會渾身風疹奇癢難耐不能吃。”丁杞痛惜地說:“那可是新鮮的花生呀。”
看來這蘇池廣的確當日是在果農家裡。紅鶴低頭暗忖。回程的路上,她悶悶不樂,一想到蘇府裡那每日瘋瘋癲癲的蘇施兒,內心就無比地難受。
“慢慢來吧。”騎馬在前的毛虎仿佛感知到她的心情:“總會有真相大白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