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幾騎飛馳而來,身後塵土飛揚
當先之人中年模樣,身形魁梧,穿著紅色窄袖軍服,馬側掛著長弓利劍,正是大明梧州總兵李明忠
李明忠身後則是幾個家丁親衛,幾人身後的馬上,馱著梅花鹿,兔子斑鳩等獵物,顯然是剛剛打獵歸來
行不多時,一座佔地頗廣的軍營忽然出現在眼前
兩個持著長槍的兵卒抱著長槍,眯著眼靠在營寨木牆上,懶洋洋曬著太陽
守門士卒聽到馬蹄聲,睜開眼看了一眼遠處,發現是自家將軍後,這才起身,拿著長槍分守營門兩側,一副專心致志聚精會神的模樣
李明忠也不管兩個摸魚的營門小兵,直接打馬馳入軍營
軍營校場上,擺著刀槍劍戟石鎖等熬煉氣力的武器
校場上人倒是極多,但多是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躲在樹蔭下聊天說笑
見李明忠打馬入營,這才四散開來,各自拿了一柄長槍站在營地中,假模假樣的刺上幾槍,有的則乾脆抱著槍,直楞楞站在原地,也不知是在站軍姿還是在神遊天外
一旁的偏僻角落裡,一群士卒圍聚一起,不時發出一陣吆喝聲,人群裡隱約傳出骰盅搖晃的當啷聲,顯然是在賭錢
“你們這幫殺才,不打鞭子就皮癢是不是,今天全體上操一個時辰,不練完,看老子怎麽收拾你們”
李明忠縱身下馬,一鞭甩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一眾士卒這才發現自家主將歸來,頓時一哄而散,趕緊跑向校場
李明忠低聲罵了幾聲,對著身後親兵吩咐幾句,讓人把獵物送入夥房,這才罵罵咧咧向著軍中主帳走去
等李明忠走入營帳,身影消失不見,校場上一眾裝模作樣的士卒也立時就垮了下來,右手扇著風,又是躲到樹蔭底下乘涼去了
李明忠走入主帳,營中已經坐了幾個身穿武服的將領,他將手中馬鞭往桌上一擱,便坐到上方主位上,對著下方開口道
“怎麽樣,那總督府把這月的糧餉送來了嗎”
“送是送來了,但餉銀隻送了兩千兩銀子,糧草也隻送了五百石過來”
下方左側,一個和李明忠有幾分相似的青年開口說道
此人名為李承志,是李明忠侄兒,在營中任著把總職位,因為曾上過幾年私塾,識得字,又是李明忠自家人,是以管著營中的一眾糧草後勤
“怎的這麽少,這點東西還不夠咱們嚼裹半月,這怎麽夠”
李明忠還未說話,下方一個豹頭環眼的魁梧武將就叫嚷起來
此人名為楊彥迪,是李明忠帳下參將,在戰場上說的上是一個猛將,但也實實在在是個莽撞人
“將軍,咱們營中將士六千,光是每月餉銀也要六千兩,最要緊的卻是糧草,就是往低了算,每人每日一斤,一月就是十八萬斤,每月起碼也要一千兩百石,餉銀少些兄弟們也習慣了,但這糧草若是不夠,營中必定會出亂子啊”
另一個面色儒雅的中年男子沉聲開口,此人是李明忠手下的得力大將,名為鄧耀,也是營中的參將
李明忠平時軍中的營務便是鄧耀在打理,因此他對營中情況也極為清楚
“將軍要不還是去總督府再商議一下,如今肇慶周邊糧價極高,至不濟也得讓總督府把糧草發足”,鄧耀又是開口道
“商他娘個頭,那丁大頭巾想用幾千兩就收老子六千人,想瞎了他的心”
李明忠本就心中煩躁,這才外出打獵散心,此時聽到鄧耀提起兩廣總督府,再也忍受不住,破口大罵起來
他們這一營人馬原受隆武朝的調令,從桂省出發救援贛省,但走到一半,隆武帝卻沒了,要救援的贛省城池也被清軍攻下,是以只能停在半途
按理說他們按朝廷調令行軍,沿途各地自然有義務向他們提供糧餉,兩廣總督府總理兩省,自然也要給他們供糧,但那丁魁楚卻是對他們百般刁難
李明忠初始也去找過丁魁楚,甚至還給他送過銀子,大明嘛,軍餉發下來哪個不要過一過手,攥一把油,李明忠也習慣了,他自己也這麽乾
但幾次接觸下來後,他卻是發現,這丁魁楚不僅是要銀子,還想要他手下的人
那姓丁的賊子也願意調糧,但前提是,兩廣總督府要派人入營中監軍,往後總督府發往軍中的糧草,都要由這監軍節製,而且總督府還要派人入營為將
這明擺著就是要奪他李明忠的軍權
糧草歸監軍節製,營中又有總督府的武將分權,外面有總督府兩萬大軍鎮壓,到時候還有他李明忠什麽事
李明忠已經是老牌的軍頭了,十幾年來從遼東到中原,從中原到桂省,大半個大明朝都有他的足跡,他也越發認識到,這已經是亂世已顯的時代
在這種世道裡,什麽銀子官位也不如手中的兵權靠得住,不要說幾千兩,就是給他十萬兩,他也不可能交出手中的兵權
有兵自然有錢,有錢自然有糧,有兵有錢有糧,自然有高官厚祿,大明朝無論誰做皇帝,都得拉攏他,給他封官許願
“咱們給朝廷打了多少仗,連咱們的餉銀都敢欠,我看這什麽新朝廷和那隆武朝也沒什麽兩樣,長不了”,楊彥迪又是嚷嚷起來
只是眾人此時皆是沉默不語,沒有理他,說實話他們這些人都是遼東失陷後,一路從遼東撤回的關內
如果不是還對大明有幾分忠心的念想,他們早就和別人一起投了韃子
只是退回關內以後,目睹朝廷內種種爭權奪利,黨爭異己的事情後,眾人的心思也開始淡了,現在眾人隻想保著自己的軍隊,為營中的弟兄們尋個富貴前程
“要我看,咱們不如直接拔營回桂省,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留在此處淨受他個鳥氣,這些個大頭巾還真以為自己是個人物了,爺爺還就不伺候他們了”
楊彥迪這莽漢見這眾人皆是不說話,於是又繼續嚷嚷道
他們轄地在桂省,在粵省拿不到錢糧,但在桂省轄地,那可就是他們說了算
“不可”,眾人還未出聲,李承志就已經高聲開口
“眼下朝中諸臣正議立新君,自古從龍之功最重,我等此時萬萬不可離開粵省,就是要走,也必須等新君即位以後,我等才不枉費這一路辛勞”
“不錯”
李明忠一拍桌子猛然站了起來
“前回南京那一遭我沒趕上也就算了,現在那新君就在老子眼皮底下,說什麽也不能放過,老子手裡足有近萬大軍,那皇帝至不濟也得給老子封個伯爵”
“老子封伯爵,你們也得升官,咱們在粵省升完官,再回桂省發財”
李明忠一揮衣袖,高聲說道,場中眾人眼中頓時一亮,而那楊彥迪更是直接高聲叫好
“那營中的糧餉怎麽辦,餉銀雖可拖欠,但咱們怎麽都得給兄弟們發點,剩下這點糧餉,再怎麽省,也根本吃不到月底”
鄧耀說到這裡,營中眾人臉上也是浮現愁容,那兩千兩銀子就是他們不拿,全發下去做餉銀也不夠,但好歹營中每人也還能發點
但問題是發了銀兩,他們就沒有銀子再另外購買糧草了
“我帳中還有些私銀,先去取了把糧草買了,再怎麽樣不能讓營中弟兄餓肚子”,李明忠一咬牙,開口說道
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營中一旦缺糧,恐怕立時就要鼓噪生亂,好在他們在城中也有眼線,知道城中的大臣們已經開始勸進,最多不過一個月,新朝廷就會成立
只要過了這一個月,新朝廷的封號到手,他們立馬就能走
李明忠話音剛落,門外卻是傳來一陣腳步聲,只見一個親兵匆匆走入營帳,臉上神情凝重
親兵沒有拜見眾人,反而是直接走到了李明忠身邊,附耳說了幾句
而李明忠聽完,臉色也是瞬間一變,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眾人見李明忠神色頓變,也是知曉恐怕有了緊急之事發生,於是相互看了一眼,齊齊起身,鄧耀開口帶頭道
“將軍既有要事,我等便先下去處置營務,不打擾將軍了”
李明忠擺了擺手止住欲圖退出營帳的眾將,而後對著親兵開口吩咐
“招待好那人,不要讓營中那幫殺才衝撞了裡面那人,就說我不在營中現在正去找,我沒有吩咐,也不要讓他離開”
親兵領命退下,而後李明忠又是讓幾個在營中侍候的軍卒也是退下,很快帳中就只剩下營中的幾個重要將領
眾人面面相覷,也知道恐怕是有什麽要事發生了,於是紛紛坐定,等待李明忠開口
“諸位皆是自家兄弟,一路從北到南,打了不知多少仗,我等皆是過命的交情,現有一事,請諸位與我參詳”
“將軍請說”,李承志接道
“剛才營中來了一人,自稱是桂王府的護軍,說是那桂王請我去府中見他,諸位覺得我是當去還是不當去”,李明忠神色平靜的掃過眼前眾人
“桂王,可是那個桂王”,鄧耀臉色微變,開口問道
“眼下還有哪個桂王,就是城中那個桂王”,李明忠淡淡道
李明忠往城中派了些探子,雖然查不到什麽機密信息,但尋常信息卻是不難打探到,因此他們這些人對城中也並不是一無所知
城中那些大臣這些天商議著要再立新朝,立的可就是這桂王
這種時候桂王請他們將軍去桂王府做什麽
眾人臉上皆是神色各異,有些不知所措,李承志鄧耀等人已經意識到桂王這是在拉攏他們,但現在的問題是,他們到底要不要被這桂王拉攏
想到城中聚集的一眾閣老重臣,想到肇慶城外總督府那兩萬軍隊,幾人皆是眉頭深鎖,久久不言
楊彥迪見眾人忽然沉默下來,臉上神色不滿,不由開口嚷道
“你們這又是在打什麽啞謎,怎的婆婆媽媽,跟城裡那群大頭巾一個樣,忒不爽利”
“什麽桂王,這又是哪裡來的王爺,莫不是又想讓咱們弟兄去給他建王府,咱可不能招了他們的道了,要我說直接乾脆將那人打將出去,什麽鳥王爺……”
“你個夯貨,莫要胡說”,鄧耀聞言,臉色頓時一變,厲聲呵斥道
雖然都是參將,但鄧耀在營中資歷極高,能文能武,是營中名副其實的副將
楊彥迪平時犯渾沒少挨鄧耀收拾,此時見鄧耀真的發火,也不敢多言,只是咕咕囔囔,不知在說些什麽
只是楊彥迪一番胡鬧,卻也是讓眾人回過神來
“諸位覺得我該不該去見這桂王”,李明忠開口道
“眼下這等時刻,若是去見桂王,必為那丁魁楚嫉恨,而且朝中那群文臣恐怕也會多有鼓噪,我等既已定西歸之策,還是不要趟這趟渾水了吧”
“等立了那新朝,咱們受了賞,直接回轄地便是,那群文臣可是厲害的緊,嘴皮子一動,就殺人不見血”
李承志皺眉思考片刻,終於開口道
“承志說的也有道理,但那桂王可是未來的皇上,如今如果咱們不去,必定會惡了桂王,等桂王登基以後,咱們又當如何自處”,鄧耀開口道
一旁的李承志聽完,臉上也是眉頭緊鎖,帳中幾人皆是不說話,一時間皆是感覺棘手
去了肯定會招致丁魁楚不滿,而丁魁楚可是手握重兵,而且就在他們不遠處
但如果不去,得罪了未來的皇上,誰也不知道日後他們會怎麽樣
雖然現在天下大亂,雖然他們手裡有著數千敢戰老卒,雖然有一百個理由讓他們覺得大明朝廷恐怕就要不行了,但說到底,那可是皇帝
不面對的時候覺得皇帝老兒又怎樣,但現在真的對上了,卻立時讓他們覺得喘不過氣來
李明忠聽到此處,臉上也是眉頭緊皺
楊彥迪聽到這裡,臉上這才閃過愕然神色
“乖乖,原來那桂王就是新朝的皇帝老爺,我說呢,為什麽找咱們修房子,將軍要不咱們還是去吧,修房子就修房子吧,給皇帝老爺修好了皇宮,那皇帝老爺一高興,怎樣不得給咱們兄弟封個侯爺啊,到時候咱們個個當侯爺,還怕那丁頭巾作甚”
楊彥迪牛眼一轉,臉上忽然閃過一絲期冀
誰不想封侯拜相啊, 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情,一路殺韃子,殺流賊,拚殺了這麽多年,求的不就是這個嗎
場中眾人聽著楊彥迪的話語,皆是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弄得楊彥迪摸不著頭腦
“你們笑甚,我哪裡說的不對嗎”,楊彥迪牛眼一瞪,有些不滿道
“就你個夯貨也想當侯爺,你拿塊鏡子照照,你覺得你哪裡像侯爺了”
一旁的參將易知笑著打趣道
“老子殺了十幾個韃子,哪裡做不得侯爺,你這廝是不是想找茬”
楊彥迪頓時大怒,瞪著一旁的易知,但易知卻是不再管它
“好了,莫要笑鬧了,在議正事呢”,鄧耀清咳一聲,眾人這才止住
“去與不去皆有利弊,此事我等皆聽將軍的,將軍如何說,咱們就怎麽做”
李承志與鄧耀對視一眼,而後開口道
“去,為什麽不去”
李明忠皺眉思索片刻,而後忽然一拍桌子,朗聲開口
“老子是國家武臣,去見一見未來新君又怎麽了,況且還是皇帝親自來請的我,老子有什麽可怕的”
李明忠眼中閃過一絲精芒,那桂王顯然是想拉攏他們這幾千人,那不妨就先去見一見,反正見一面又不會掉塊肉,答應不答應,主動權都在他這一邊
況且那丁魁楚不是壓著他們的糧餉嗎,這次去見一見新皇帝,沒準那丁魁楚自己就把軍糧送來了
實在不行,大不了就如一開始所說,連爵位他也不要了,直接拔營回桂省,進可攻退可守,他為什麽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