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王府院中,李明忠解開身上的宦官袍服,顯出裡面的一身大紅武服,走入書房
剛一入書房,便看見書房正中,坐著一位身形高大的俊朗青年,思及眼前之人的身份,李明忠也是不由一震,心中感歎一聲,不愧是天家龍種
“末將梧州總兵李明忠,參見殿下”
李明忠心中感歎,但動作卻是不慢,走到桌前就低頭行了一個拜禮
李明忠還未聽到回聲,便見桌後的青年一下站了起來,快步走到身前,雙手將他扶起
“將軍多禮了,快快請起”
青年扶起李明忠後,卻是不說話,退了兩步,仔細端詳了一陣,這才開口
“虎背熊腰,臂長過膝,古之名將莫過如此,將軍果然是我大明虎將”,青年輕聲讚道
“殿下謬讚了”
李明忠嘴裡謙遜,李明忠從軍數十年,能從一介兵卒升為一軍主將,自然是勇武過人,否則也不可能從屍山血海中殺成一地總兵,這也是他平生極為自傲之處
雖然知道這多是客套之語,但李明忠心裡也是不由一陣舒爽,看看,要不說別人是王爺呢
雙方坐定,各自喝著茶水,場面一時有些沉寂,但朱朗卻是恍若未覺,只是舉著茶杯示意了一下李明忠,而後便似乎沉浸在了杯中的好茶裡
王府的茶自是極好,但李明忠卻對此毫無興趣,如果有的選,他更寧願喝酒
只是在大明官場混的久了,他自然也是知道這些士人的調調,於是便也裝模作樣的品著茶,連著杯中茶葉一起嚼下肚去
朱朗雖然眯著眼睛,似在品茗茶水,但暗地裡卻是不斷觀察著這李明忠
兩人間已有三四分鍾未說話,但這李明忠卻依舊是氣定神閑,朱朗心中對此人的性情也有了判斷
這人不似尋常粗率將領,性子沉穩,且對應對上官極有經驗,是個官場上的老油子,不是個好相與的人物
想到這裡,朱朗睜開眼睛,放下茶杯輕歎一聲
李明忠見朱朗放下茶杯,果然也是立即放下手中的杯子,極為知趣的開口問道
“殿下何故輕歎”
“將軍覺得此茶如何”
朱朗卻是沒有解釋,反而是開口問道
“茶湯清冽,氣雅清淡,果是人間第一等的好茶,末將今日能於王爺處品此好茶,當是有口福了”
李明忠嘴上恭維著,實際上他對這些東西毫無興趣
只是他往年跑去那些監軍文臣們討餉要糧,這些文人總喜歡這些調調,是以他也找了幾個落魄秀才,學了些品茶讚茶的套話
實際上李明忠覺得這些人就是脫褲子放屁,就是他把天下的好茶葉都給那群文臣找來,最後那群總督府的文臣們,不依然還是要拿了他的銀子,才肯把糧餉發下來嗎
“原來李將軍也好此道,只是如此好茶,以後怕是喝不到了”,朱朗輕歎一聲,神色悲憫
“殿下貴為王爺,乃是天家貴胄,什麽茶喝不得,想喝何種茶葉,只需吩咐一聲,下面自然有人會供上來”
李明忠有些鬧不明白朱朗的意思,原以為這桂王召他過來,是想拉攏他這六千軍卒
只是從入門到現在,談了這一陣,卻根本和拉攏招攬一點也不相關
李明忠心中也開始有些拿不定主意,於是臉上不動聲色,只是順著朱朗的話語開口應付
“將軍可知此是何茶”,朱朗輕聲開口
“額……臣,臣平日忙於軍務,雖好茶,但也只是喝些尋常茶葉,殿下府中必是天下名茶,臣下見識寡陋,讓殿下見笑了”
李明忠臉上神色一滯,實際上他懂個屁的茶,在他看來無論何種茶,都不過是些樹葉子煮水,有甚滋味
要他分清楚這是什麽茶,這不是在為難他李明忠嗎
只是他剛剛才為自己立了好茶的人設,此時卻是不好改口,但他反應也是極快,立刻不動聲色的把事情圓了過去
“此茶乃是閩省武夷山的紅袍茶,閩省已陷,日後我中國之地,再無閩茶可飲了”,朱朗神色低沉
李明忠此時卻是突然愣住,這話題的轉變太過迅速,他倉促之間也是沒有反應過來,一時間不知應該如何回應
但朱朗卻也沒等他回應,而是忽然站起身,右手握拳一下抵在桌上,臉上神色憤慨
“吾不恨無閩茶可飲,但恨江山淪陷賊手,東虜殘暴,視我漢家百姓如牛羊,動則砍殺屠戮,漢家生民日夜嚎哭,我閩省百姓何辜,可恨,可恨”
朱朗雙目微紅,臉上神色極為悲憤,但目光卻是暗暗觀察著向下方的李明忠
李明忠初時還是目光微轉,想著如何應對朱朗,但聽到朱朗的話語後,不知想到了什麽,臉上神色卻是忽然沉默下來
過了許久,李明忠才緩緩開口
“韃子可恨,王爺英武,日後必能掃滅韃子,讓我等漢民免受韃子屈辱”
李明忠回了一句,而後又沉默不語,只是臉上再也沒有先前的油滑神色
場面一時間有些沉寂,但朱朗心中卻是一喜,這李明忠的反應恰恰是他最想看到的結果
如果剛才他說完那一番話,李明忠是勸他韃子凶蠻,需從長計議,那說明這李明忠已經被清朝嚇破了膽,就算如今還在明朝,恐怕也不過是隨波逐流,一旦有機會,恐怕立時就會降清
但如果他是義憤填膺,一副忠心為國,立刻要出兵掃滅清朝,恢復大明江山的樣子,也同樣不行
如果李明忠是這種反應,要麽他是在逢場作戲,面若忠厚實則狡詐,要麽就是這人狂妄自大,根本拎不清自己的斤兩
反而是剛剛這種反應才是最好,這說明對方確實不喜清朝,但又深知明朝如今的兵力根本無法抗衡清朝,所以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想到這裡,朱朗的心也不由放松了幾分
“王爺今日找我來,到底是何事”
李明忠似乎心緒不佳,也沒有了繞圈子的心思,直接開口問道
“我聽聞將軍殷勤王事而來,遍歷數省,我自幼長於府中,雖然流離數年,但對民間之事依舊所知不多,是以想見一見將軍,了解些百姓情狀,不知將軍可能為我解惑”
李明忠於是便從在梧州接到朝廷援贛的調令開始講起,路上如何行軍,沿途府縣如何緊閉城門,畏兵如虎,沿途又看到一些地方吏員如何逼收課稅,百姓逃散,田野荒蕪
朱朗聽著李明忠所說,臉上神色越發嚴肅
李明忠也不知怎的,見那青年神色肅穆,心中竟隱隱升起一種奇怪的使命感,述說的也越發詳細起來,一些本不該述說的地方官吏的潛規則,也開始說了出來
實際上朱朗卻並未太過在意李明忠所說的民間種種,大明立朝百年,該爛的地方早就爛透了
他並不是那個自小長在王府的王爺,真的對外界之事一無所知,朱朗來自未來,對王朝末年的種種亂象也早有了解
官紳富戶兼並田產,胥吏踢斛淋尖,三餉,火耗,飛灑詭寄,大明士紳的種種操作,早就讓民間百姓活不下去了,不然也不會有李自成這些人一呼百應,揭竿而起
李自成等人十幾年前起兵,就說明大明百姓已經苦不堪言
而現在十幾年過去,兵連禍結,朱朗所處的南明,中樞毫無威懾,那些地方的士紳官吏只會越發變本加厲,朱朗對民間的情況,已經早有估計
真正讓朱朗興奮的是,眼前這李明忠的態度
這人似乎真是個忠臣,就算不是忠於朱朗,起碼也是忠於大明,這也讓他越發放心起來
“末將領兵至粵贛邊界,朝中忽然傳來先帝蒙難汀州,而末將所救贛省城池亦被清軍攻破,贛省一片混亂,末將軍中乏糧,無所適從,隻得退回肇慶,乞食於兩廣督府”,李明忠最後說道
“千裡勤王,將軍可謂忠矣,若我大明朝能多幾個如將軍這般的人,又何愁東虜不可滅,江山不可興”,朱朗輕聲歎道
“不敢,卑職只是盡忠職守罷了”
李明忠起身拱了拱手,拜謝道,聽著朱朗的話,李明忠自己都覺得自己真真是為大明操碎了心
雖然要救的城池被攻破了,雖然自己半路而返,雖然走到一半連皇帝也沒了,但這能怪他嗎,不能,要怪只能怪大明不爭氣啊
“聽說將軍和那清朝孔有德曾同處為將,不知可有此事”
朱朗看著臉上閃過自得神色的李明忠,忽然話鋒一轉,開口問道
“這……是,末將與那叛賊孔有德,確實曾同在東江鎮麾下為將,只是那已是八九年前的舊事了,且那孔賊跋扈,末將與他素無聯系”
李明忠心中一凜,心神卻是驟然提了起來
他暗暗抬頭,警惕的看了一眼前方的年輕藩王,不知這王爺是什麽意思
“那孔有德投了清朝,據說被封了王爺,將軍當時為何沒同那孔有德一起降清”
朱朗輕聲問道,目光盯著下方的李明忠
李明忠臉上神色有些錯愕,沉默片刻,而後便朗聲開口
“殿下說笑了,臣下雖為武人,但亦粗知大義,中原人當歸中原,異地富貴非我願也”
朱朗神色有些意外,但看著下方神色肅穆的中年武將,眼中神色也是越發滿意起來
他原本只是想著暫時拉攏這李明忠一番,只是讓他不投向丁魁楚即可,但此時他卻是動了心思,想要真的讓其投入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