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晴天霹靂。
胡三刀的話,再一次扎透吳依依早就已經支離破碎的內心。
刁珣垂下眼眸,歎了口氣。
那口井,倒是沒有太大的問題,沒想到離的不遠,真的藏著一具屍骨。
兜兜轉轉之間,這胡亂的猜測,竟是差之不多。
當然,刁某人還有更多的猜測,只是不好說出口罷了,比如,前些日子,租下這宅子,價格很低,擺明了是有什麽問題,或是鬧鬼或是凶宅,想來,應該和住在附近的吳依依有著關系。
她熟悉這個宅子每一處的角落,真要想搞點什麽小動作,輕而易舉......至於為何這一次,自己一行人能夠順利租住進來,只是上門拜訪。
刁珣垂下的眼眸掃過這會兒身子搖搖欲墜的吳依依。
或許,她是想要和這段記憶作出割舍。
厄運專挑苦命人,女子,在這個時代,能夠一切由著自己,實在不易。
多數都是浮萍,甚至不知道哪次來的風浪,就會將自己掀翻,墜落汙泥之中,能有個男子依靠,已然不錯,只是,這一次,卻非良人,乃是殺夫的凶手。
當然,男子也好不到哪裡去,但至少還能有建功立業甚至改朝換代的野望,否則,這次的叛亂,如何能席卷整個贛州?
“刁運判,可否將他交給我?”
吳依依的右手撐在梁柱之上,勉強站直身子,抬起頭,柔弱的臉上,卻是有著一絲堅毅。
“好。”
刁珣微微頷首,並不以為意,即便對方要將這胡三刀放走,他也能接受,已經是個廢人,而且,農夫與蛇的故事,刁某人還是很清楚,無論這胡三刀哪隻腳先邁出縣衙,外面都有人能夠一刀結果。
若是吳依依想要使出些折磨的手段,刁珣同樣能接受,至於剛剛答應的給胡三刀痛快,他已經不記得了,政客,最擅長的就是遺忘,想來,今夜這衙門裡面,無人敢想起來這件事。
吳依依得到肯定的答案,忽然一改之前弱柳扶風的模樣,抓起身下之人的衣領,奮力朝著公堂隔壁的偏廳走出,只是地上血跡還沒來得及清洗,滑的厲害,只是一兩步,便跌倒在地,沾了半衣裳的血汙。
不過凡事就怕認真,在胡三刀一陣驚惶的嚎叫中,他還是被吳依依拉到了偏廳。
刁珣微微皺起眉頭,想來,這胡三刀往日的豪爽,不論是真心還是偽裝,都得斷送在今日。
“這位大哥,匕首借我一用可好?”
吳依依從偏廳走出,走到魯聽潮面前,堅定說道。
“好......”
魯聽潮聞言,有些慌亂,旋即,像是扔出燙手的猩紅木炭,將腰間的短匕遞了過去。
“多謝!”
吳依依接過匕首,盈盈一禮,旋即走入偏廳內,片刻後,只聽到幾聲慘叫,倒是莫名的有些滲人。
魯聽潮使勁搓了搓自己的短發,甚至於有著些許不安,咽了口唾沫,說道。
“這小娘子怎的突然變得嚇人起來?”
“你且去牆邊看著,莫要出了什麽事情。”刁珣暗自歎息,這女子,真要是帶著仇恨,能乾出來的事情,或許連男人都要畏懼,只是,這胡三刀僅僅是手腳不太靈活,他尚有點擔心,別鬧出什麽反殺的事情來。
“喏......”魯聽潮有些不情不願的走了過去,只是片刻後就回來稟報。
“這小娘子是個謹慎的,拿著俺的匕首,在這胡三刀的身上,又割了幾刀,沒有當場死去,已經算的上命大,這會兒,手都怕是抬不起來。”
說著,魯聽潮臉上更是帶著忌憚的神色。
“行......”刁珣擺了擺手,並不勉強對方,否則,要是落下什麽恐女症,可就無處可說了,不過,這花漢子,跟著王五廝混妓館,應當不至於此,過了今夜就好。
公堂之內,屍體已經盡數搬走,血跡來不及衝洗,王賀年以及阮中青幾人,被捆在一邊,仿佛置身於血海當中。
或站或坐在地上的幾人,就這般聽著偏廳的動靜,除去一開始胡三刀的痛苦嚎叫,緊接著的竟是聽不清的低聲呢喃,好似情侶間人約黃昏後的溫情,隨後,絲絲縷縷的呻吟,不知道是痛苦還是暢快。
王賀年和阮中青對視一眼,均是有些坐立不安。
因為,這胡三刀過去,接下來,就是自己這幫人......
沒想到,年紀輕輕,眉清目秀的運判,竟是這種手段酷烈之人,深諳這刑罰之道。
啊!
隨著一聲解脫般的痛苦嚎叫,吳依依半個臉頰沾染著鮮血,從偏廳走了出來。
“多謝刁運判,還有這位大哥,我先回去了。”
“這匕首弄髒了,是我孟浪了,還請原諒。”
魯聽潮飛快的接過匕首,擺了擺手,嘴裡說著:“無妨,無妨......”
刁珣沒有說話,只是輕輕點頭。
等到對方走出縣衙,方才吩咐道:“派人跟上去,保護好,要是尋短見......能救則救,不能救且隨她去吧。”
這救的了一時,救不了一世,不過,刁珣隱隱有著感覺,這吳依依,從今夜的表現來看,或許心裡有著主意,並不會自戕。
“喏!”
不知道是錯覺還是真實發生,這吳依依離開縣衙後,公堂之內,隱約有著松口氣的聲音。
刁珣搖搖頭,並不繼續糾結在此事之上,至少,當初的承諾已然完成。
他扭頭看向王賀年,問道。
“王員外,還是之前的那個問題,如今可以繼續說了嗎?”
此前並不說話的韓烈,則是身子一顫,在屋頂上,他是聽得真真切切,他娘是被殺死,而非自殺!
而且,這背後,似乎有著什麽陰謀,可是他不明白,為何這種事情,發生在他的身上,不過就是個辛苦打獵的獵戶,從未惹到其他人。
聞言,王賀年的目光從偏廳收回來,看向外面的黑夜,以及那火把照耀下,勉強能看清楚的灰燼。
“可以。”
他點點頭,繼續道:“不過,在此之前,刁運判可以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你說。”
刁珣看著對方的眼睛,裡面摻雜著怨恨以及後悔,沒有拒絕。
“可以告訴我,這外面飄飄灑灑的灰燼,是哪裡來的?”王賀年伸出手指,顫顫巍巍的問道。
“西邊,群山燃起大火,應當是你們的謀劃,阻塞水道,怎麽,王員外不知?”
刁珣覺得對方早就已經猜到,只是不願意相信罷了。
“呵。”
王賀年猛然間自嘲狂笑起來,隨即咳嗽不止。
“知,怎麽不知道?哈哈.......”
“他未有一日相信過我,若是不相信,為什麽非要將我拉到這鹽匪窩中?”
又哭又笑之間,王賀年涕淚橫流,癱軟在地。
刁珣站在一邊,並不阻止。
片刻後,對方似乎是勉強能控制住自己,靠在梁柱上,右手放在拱起的膝蓋上,頗為寂寥的說道。
“刁運判,且拿壺水酒來可好?”
“好。”刁珣淡淡應道。
嘩啦啦。
王賀年灌了自己半壺酒水,忽然猛然間擲出,只聽見一陣碎裂聲,酒水混著血腥氣,倒是讓人覺得沒有那麽難聞。
他喘了口氣,搖著頭,狀若癲狂的笑道。
“為何要冤枉你奸殺我的小妾,和殺你娘是一個道理,因為,你姓韓!”
“姓韓又如何?”
韓烈忍不住了,冷冷問道。
“說起來,你應該喊我一聲堂哥才是,哈哈!”王賀年此言一出,卻是讓人猝不及防。
聞言,韓烈臉色猛然間大變。
“若是你平平凡凡倒也無礙,可偏偏你武力驚人,獵山中猛獸一事為他所知,這樣的人才,不去落草,豈不是暴殄天物?”
不顧韓烈的反應,王賀年自顧自的說道:“而且,我早就已經失了人道,如今看來,他是想把你當繼承人才對,可恨,可恨!”
刁珣心裡面卷起滔天巨浪,思緒萬千,但也漸漸捋清楚了這情況。
昔日在調查韓烈一案時,了解到對方有個小叔,只是多年在外,沒想到,竟是成了這私鹽寨子的匪首,而且,這王賀年竟然還是此人的兒子,當然,這個倒是能夠理解,畢竟韓家與王家宅院離的近。
這老韓反客為主,讓老王吃了癟......
讓韓立沾染上官司,又死了親娘,隨便就能賺他上山,倒是條毒計,師承梁山泊。
“可是有的選,誰想要乾鹽匪這提著腦袋的活,我也想科舉......可我根本沒得選,韓烈,你懂了嗎?不過,老賊今日造反,你也別想好過,哈哈。”
說著,王賀年又是爆發出一陣帶著嫉妒意味的嘲笑。
是了,小叔造反,韓烈這侄子,哪怕不受到牽連,也絕無可能再有前途。
誰敢用叛匪的親人?
刁珣這才明白,為何之前,這王賀年對這公堂,有著羨慕。
原來如此......若是正常生在王家,但凡科舉小有所成,有祖上的關系,未必不能出任為官。
韓烈緊緊捏著拳頭,直直打在身邊的梁柱之上。
柱子猛然間發出一聲脆響,甚至帶著吱嘎的崩碎聲,屋頂上本就破了口子,這會兒磚瓦又是往下掉。
鮮血從拳頭間流出,跌落地面。
王賀年看著,不再繼續嘲笑,眼神中甚至帶著一絲憐憫。
大概是聽到裡面的動靜,守衛的兵卒走了進來。
“你們出去,不喚你們,莫要過來,盡力守衛即可。”
刁珣語氣肅穆,淡淡說道。
“喏!”
旋即,他看向在地上仍舊做癲狂狀的王賀年,忽然說道。
“既然如此,這次攻打贛州城的計劃,你大概也就知道一鱗半爪,這次斷路的人,你亦不知其存在。”
“刁運判就是頭腦不凡,猜的一清二楚,我這邊,的確不知,也沒什麽有價值的消息,可以告訴你,對了,山寨的位置,有點隱秘,或許你用的上。”
王賀年一副身無可戀的模樣,閉上眼睛,躺在血地之中。
“怎麽樣?告訴你,讓我活著見到那個老賊,看看他如何敗亡!”
說著,他的嘴角抽搐不止,滿臉怨恨。
“這就不勞閣下費心了。”
忽的,王賀年感覺到胸口傳來一陣劇痛。
睜開眼睛,卻見胸前,扎著一支明晃晃的匕首。
“你......”
剛剛那自己身邊的聲音分明就是刁珣。
王賀年嘴裡不住往外冒著鮮血,旋即明白過來,扭過頭看向韓烈,眼神中滿是羨慕。
片刻後,再無動靜。
死不瞑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