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後的日子,對這兩個孩子來說,並不艱難,但也並不輕松,一切按部就班地忙碌著,轉眼過了半個多月,各地的糧食也紛紛運轉到位,兩人終於不用再憂心日日多白骨,處處起悲歌。這內憂,算是穩住了。
外患,卻比兩人預料的都要早。兩個孩子出京,是六月初六,李鎮入京,是六月十三。六月十四早朝薛陽被貶漠北,同日批準了鎮遠將軍的增兵請求。七月初一,朝中收到消息,邊關八百裡加急,秦兵犯邊,兩軍已於六月二十七日開始交戰,楚國軍隊駐扎在北地邊鎮古葉城,暫時沒有大規模決戰的意向。
七月初五,遠在奉天郡督辦災後重建的太子殿下也收到了消息。
“殿下不必太過憂慮,八百裡加急,還有回旋的余地。而且軍報上也說沒有大規模決戰的意向,楚秦兩國都是大國,我國又與齊宋交好,秦國不好輕舉妄動。”
“嗯。”太子心裡也悄悄松了一口氣,
“只要沒動一千裡加急,一切還有回還的余地。”
一千裡加急,由專人專馬專線負責,是要舉國之力,付於一戰的象征。
“朝中沒有召殿下回去,殿下就不用操心邊關的事,隻管災民的工作。”
“嗯,災民安置也差不多了,邊關有戰事,糧草兩頭吃緊。這邊要多鼓勵商戶來販賣糧食,鼓勵各處大興土木、雇傭農工。再有不到一個月,等災情一過,農耕一恢復,我們就回去。”
這邊按部就班處理災情不提,漠北,古葉城,中軍大營裡是吵翻了天。
“沒有叫他們想打就打。想和就和的道理,就是要主動出擊,打得他們不敢再犯!”
“如今楚國根基不穩,跟秦國正面起衝突,與我不利!”
“兵戰之地,存屍之所,必死則生,幸生則死!”
“你們這些家夥,不要腦子裡只有打打打,秦國勢大,我國內又有大旱,內憂外患,不可不退讓。”
“河北道的旱災已經得到了緩解,只要再有一個月,就不用再讓朝廷費心,隻管安心打仗,有什麽打不得的!”
“秦國興無義之兵,犯我有德之鄰,就是鬧到茶道會上去,也不怕他!”
“你什麽身份就在這裡大言不慚?你有資格上茶道會嗎?”
“我是沒資格,但不代表我楚國兵家沒有資格。”
茶道會,天下六聖主持的盛會,邀請天下豪傑齊聚,屆時,由六聖出面,調和天下戰亂矛盾,維護天下和平。
“茶道會四年一屆,去年剛開過,下一回也得大後年。現在說這個也沒用。”
鎮遠將軍汪曲伏坐鎮中央,一語不發,靜靜地看著他們爭吵。
“邊地戰事,已經奏明天子,還是等皇上定奪。”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戰場瞬息萬變,還是請將軍定奪。”
說這話的,正是新來的薛陽。他說這話,倒也不是挖坑。這是實話,確實需要汪直這個鎮遠將軍定奪。但道理是這麽個道理,他也得看看,汪直和他身邊這些個將領們,對於他姓汪的獨攬大權這事,是什麽態度。
“事急從權,也只有如此,全軍備戰。傳令三軍,盡可能堅守不出,隻管防禦,不得主動進攻,靜待時機。敵進我退,敵退我進。不出則已,一出,就是要一舉大破敵軍。”
軍帳內意見不一,有人主戰,有人主和。
“諸位隻管聽命行事,一切責任,有汪某一力承擔。”
“全憑將軍定奪,我等自當全力備戰。”
最積極響應的,也是薛陽。其實薛陽還挺喜歡這姓汪的。他自己就是主戰派。別人都打到家門口了,還不打回去,那算什麽男人?再加上,看見這軍中將領,各有盤算,也知道他汪直沒有在這天高皇帝遠的地方當個一言九鼎的土皇帝。總之不管他是真心,還是假意,薛陽現在很樂意積極表現得跟汪直一條心。
“所謂:‘敵強則厚辭備禮,以驕其志’,我先修書一封,拜給秦國將軍齊古原,再備厚禮,表明我委曲求全之心。再聯系鄰國,聯合抗秦。”
汪直這個人,強勢、勇武,但不傻,對於坑蒙拐騙的事,他並不排斥。
“齊國國君缺乏遠見。軟弱無能,不是能拉攏的盟友。”劉參軍出聲提醒。
齊國國君熊武,性格卻跟名字截然相反,膽小怕事,軟弱無能,攻取無能,收成不足。
“正因為他無能,所以只要用利益收買,就可以為我所用。”
“但秦國未必沒有這種想法,怕只怕,熊武不僅不能為我所用,反而要為秦國爪牙。”
“秦強而齊楚弱,弱而比大鄰,終日如履薄冰。熊武是沒用,但也能明白唇亡齒寒的道理,他可以不幫我,但絕不可能不對抗秦國。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雖然是戰是和有了定論,但軍帳中的爭吵並沒有停止,反而更加激烈。怎麽打,什麽時候打,打哪裡,跟誰打?都是問題。
這些話,吵的凶,也不會讓外人聽見,帳外都是汪直的親兵。一個個虎背熊腰,氣勢如虹。論修為、論戰功、論經驗、論素養,就算比不過陛下的禦林軍,也能跟八賢王手低的虎賁軍度長絜大。帳外守衛有條不紊地巡視站崗,沒有多余的交流,一派肅殺之氣。
古葉城外五十裡,有楚國的斥候迎面撞上秦國的小股部隊。斥候這邊,三十多人,秦國這邊,將近三百人。兩夥人離著將近三裡地,在荒漠上遠遠地對望著。
斥候隊長是兵科給事中唐羽的大兒子唐興唐子義,今年還不到三十歲。唐興心裡也犯嘀咕,他們急需要往前面那條河去飲馬,這種情況下要逃跑,根本沒法跑。
強忍著想扭頭的衝動下令,命令全隊往前推進一裡,對面沒動。又往前推了一裡,敵軍還是沒動。兩方中間隔著一條六尺余深的小河遙遙相望,唐興覺得都能聽見對面的說話聲。
“飲馬!”唐興玩命了。沒辦法,不飲馬只能等死。全隊下馬,牽著馬在河邊。唐興帶著幾個親信,還掏出刷子悠閑地刷馬。兩邊就隔著半裡多地,唐興都能看見對面領頭的跟身邊人交頭接耳。秦軍這邊,心裡也慌。
“營長,怎麽辦?衝過去?”
“不可輕舉妄動。”
“那靠近一點用箭?”
“不行,對面就是在引我們動,說不定前頭就有什麽埋伏。”
這位營帳看了看眼前的黃沙地,又看了看隔開他們兩波人的小河,沒看出什麽名堂。
“小心為上,任何人不要輕舉妄動。等他們飲完了馬先走,我們再走。”
“是。”
這邊小心提防,唐興那邊卻顯得悠閑許多,當然,只有唐興一個人悠閑,他明白,這個距離,這個人數,提防也沒用。道理誰都明白,但他手底下的兵可沒這麽好的心態,一個個小心謹慎,生怕對面突然發難。
飲完了馬,唐興一招手,斥候部隊紛紛上馬,唐興朝對岸拱了拱手:“多謝各位高抬貴手!”
說完,帶著部隊打馬撤退。
“營長!”
那邊有人急了,想亡羊補牢趕上去追。
“安靜!他說什麽你就信什麽?別中了他的激將法。”
營長小心謹慎,不肯漏一點破綻,
“走!”
親自帶人殿後,離開這片戰場。他或許搞錯了,但他不敢賭。他不怕死, 但不用死的時候,誰也不想死。天底下沒有什麽比活著更重要。這場戰鬥有驚無險地結束,兩方都感到僥幸。
而這樣的戰鬥,如今每天都在這片荒漠上上演著,陰謀陽謀,明爭暗鬥,有人死,有人生。有人勝,有人敗。刀下亡魂換軍功,自古如此,不足為奇
汪直靜靜地坐在軍帳中,核算著這兩天的傷亡和成果。
距離給齊古原寫信,已經過了三天,這三天來,我軍步步退讓,不僅縮小了斥候刺探的范圍,也屢屢消極避戰,也多虧了如此,軍卒傷亡並不大。
當然,表面上步步退讓,但不代表他沒有在背地裡做出什麽手段。雖然還沒有收到齊古原的回信,但他也通過探子了解到,秦國也並非鐵板一塊,秦國內部對這場戰鬥也是議論紛紛。首先說秦國無端發難,是不義,戰事勞民傷財,是不仁。
雖說秦國老皇帝頗有些手段威望,這些東西不會對他造成太大影響,不過,這些東西,總歸是對自己有利的。
汪直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額頭,放下公文,拿起桌邊本來就不熱的面餅吃了起來。
楚國邊軍雖然軍糧充足,但也沒有這麽好。他是將軍,自然要比尋常兵卒好一些,不僅有面餅,還有醃菜。
吃過了飯,隨意地擦了擦嘴。睡覺。一個統領全軍要務的領頭任務,不能不休息好。
不過,汪直自己也有預感,像這樣每天安穩地睡上一整晚的好日子,恐怕過不上幾天了。汪直翻了個身,不一會就發出陣陣鼾聲。先不提以後,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