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國湘江城,王都近在咫尺。一隊風塵仆仆的人馬在八月十四日日落時候住進了一家還算不錯的客棧。
店小二都覺著稀奇,這眼瞅著就八月節了,今年又不開茶道會,各家客棧都沒什麽生意,怎麽這會兒來了這麽一大隊人。
稀奇歸稀奇,店小二隻管麻利地做事,招待客人,旁的並不多眼一句、不多看一眼。沒人會跟錢過不去。
待到人定時分,一大隊人馬都安頓好了,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位盲眼少女與一位看起來只有幼學之年的男孩同處一室,另一位看起來是領頭人的中年壯漢的房間則緊挨著二人。
不是別人,正是月兒、馮小寶、李磊一眾人馬。一路舟車勞頓晃悠了將近兩個月,這才終於到了目的地。
“月兒姐姐,明天就是中秋了,咱們先在這兒休息一天,明天好好出去玩一天,後天再去面見六聖,好不好?”
月兒這一路主打一個隨遇而安,當然沒理由拒絕:“好啊,往常過中秋,阿伯他們都給我做好多好吃的呢。”
雖然月兒看不見,但馮小寶還是眨著亮晶晶的大眼睛笑著應允:“這兒是周京畿地區了,等到明天,肯定有許多人,也會有許多好吃好玩的。月兒姐姐喜歡吃什麽?”
月兒笑著搖了搖頭:“原先我是最愛吃肉的,自從遇上你們,隔三差五的總有肉吃。現下也沒什麽想的了。”
馮小寶有些慶幸她看不見自己現在的表情,強打精神笑道:“不要緊,這兒比宋國又是不一樣。有許多沒見過沒吃過的,明天都嘗一嘗試一試。”
“好呀。”
淺淺聊了會兒天,月兒躺在床上睡覺,馮小寶就打坐守在一邊。不知過了多久,許是有個把時辰,馮小寶聽見月兒輾轉反側的聲響。對此他早已熟悉,這一個多月以來,他日日守在月兒身邊,自然清楚。許是過去那些年養成的習慣,她睡覺從來睡不踏實,夜裡總是會醒來。有時候還不止醒一次。鮮少有一夜安眠的時候。
“月兒姐姐,我在。”馮小寶也不知曉月兒姐姐是不是需要自己出聲提醒,只是這些天來,他一直一廂情願地做著這樣的事。
聽到這個聲音,月兒那邊的聲響止住,有些歉意地回復“小寶弟弟,打擾你修煉了。”
馮小寶搖搖頭:“不打緊的。”
一夜無話,轉眼天明。
馮小寶本就沒在睡覺,後半夜聽了半夜的雞鳴,生怕攪得月兒睡不著覺。所幸這會兒借著微微天光看見月兒姐姐睡得正香,這才放下心來。
就這麽靜靜看了許久,等到天光大亮,月兒才微動眼眸,用無神的瞳孔打量著周圍的一切。
馮小寶趕忙出聲提醒:“月兒姐姐,天亮了。”
“這會兒什麽時辰了?”
“大概辰時三刻了。”
“這麽晚了?”月兒有些驚訝,自己往常可沒有這種待遇,就是跟著小寶弟弟這一路上,也是舟車勞頓,鮮少有睡到這麽晚的。
“飽睡一覺才好。”
月兒笑言:“我都要叫你慣成懶豬了,到時沒人要可怎麽好?”
馮小寶沒敢說,只是心裡默默想著:有人要的。
“要不要這會兒先出門逛逛?這會兒人少,有什麽新奇好玩的,我來幫月兒姐姐挑挑揀揀。”
“好。”
馮小寶喊來店小二要了兩份早飯。宋國人習慣吃麵食,這地兒人習慣吃黍米。早飯一大碗乾飯,配些綠葉菜,還有肉,規格很不錯。
“月兒姐姐,還吃得慣嗎?”
月兒笑他保護過度:“哪有什麽吃得慣吃不慣的,能填飽肚子,還有肉吃,還有什麽不知足的?”
那不就是吃不慣的意思嘛!馮小寶有點失落,月兒姐姐就是太容易知足了。
吃過了早飯,馮小寶牽著月兒上了街市,兩旁邊有買有賣,有挑擔有吆喝,雖說周國式微,但畢竟是京畿地區,又借著茶道會的勢,比之其他大國的富庶地方也並不遜色。
“上好的白絹嘞,別家沒有的綾羅,蜀中出的好絲綢,邊地來的好貂皮。瞧瞧看看,公子穿著俊嘞,小姐穿著俏。”
別聽他吹噓得賣力,就這貨色,懂行人打眼瞧上一眼都是罪過,稱一句假冒偽劣都是奉承。
“來看一看瞧一瞧嘞,新到的香圓,又大又圓,又香又甜嘞!”
馮小寶走到近前伸手掏出一枚銅元:“來四個香圓。”
馮小寶早問了解過物價,這兒的橘子也論斤賣也論個兒賣,五文錢兩個,四個就要十文錢。
賣橘子的接過銅元,馮小寶才意識到自己給錯了。這是宋國的銅元,一枚當十文,他早先換過周地的銅錢了,怎麽這會兒還有這麽個漏網之魚揣在懷裡,還叫他給出去了。
馮小寶趕緊往回要:“哎,對不住,我給換換。”
“小公子您客氣了。”
解決了這麽個小插曲,馮小寶松開拉著月兒的手,改作挎著手臂,把剛買的橘子裡挑出來個頭最大的,剝好了遞過去。自己也剝了一個:大是挺大的,我來嘗嘗甜不甜!
兩個人出門在外,也不好拿東西,四個橘子一頓剝了都給吃了。月兒肚子小,隻吃了一個多一點,剩下兩個半都進了馮小寶的肚子:還挺甜的。
“糍粑嘞,又軟又香的糍粑嘞,熱熱乎乎的糍粑,頂餓又解饞的糍粑嘞!”
“小寶弟弟,糍粑是個什麽東西?”
“我也只聽說,是拿糯米飯打的糕點。”
“糯米飯呀?”月兒有些好奇,她還是跟眼前這些人在一起才知道有糯米這種東西,還沒嘗過是什麽味道的,沒想到還有拿糯米飯做的糕點。
“月兒姐姐想嘗嘗嗎?”
月兒有些羞怯地點了點頭:“嗯。”
得嘞!不怕您提要求,就怕您不提。在小寶心裡,月兒的話比聖旨都好使,月兒的心思比聖意都要緊。這會兒好不容易對這東西感興趣,馮小寶恨不得多叫些人手把人家鋪子搬空才好。
想歸想,畢竟不能真這麽做。問過了價格,就這麽一小塊糯米玩意兒,可不便宜。一枚銅元一個,五枚銅元六個。隻買了兩個,馮小寶跟月兒一人一個分著吃。
新鮮出鍋的糍粑,軟軟呼呼熱氣騰騰的,方方正正的一小個,拿在手裡還覺著有些燙。
月兒兩隻手捧著只顧著吹氣了,一時吃不到嘴裡。好不容易涼了些,放進嘴裡,咬下來一塊大了些,黏得嚼不下去,拔絲一樣粘連著一點也不雅觀。
小丫頭好面子,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吃,左右為難動彈不得。馮小寶只看著身邊人笑,完全沒有要幫忙的意思。
“嗚!”月兒手裡捧著嘴裡吃著都是糍粑,騰不開手也說不出話,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以示不滿。卻因毫無威嚴的形象適得其反,惹得身邊人哈哈大笑。
好不容易咽下這一小塊兒,這才騰出功夫來,轉過頭用表情無聲地抗議。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馮小寶隻好連聲認錯,“還吃嗎?糍粑。”
“吃!”
還挺好吃的。
吸取了教訓,這下月兒更加謹小慎微,一小口一小口地把這本就不大的糍粑都吃進了肚子裡。
對於自己這來者不拒的態度,月兒隻好在心底無聲地給自己辯解:裝飯菜用的跟裝街頭吃食用的是兩個肚子!
可惜這個裝街頭吃食的肚子好像沒有裝飯菜的肚子好用,之後就再沒有吃過其他, 隻一路安安靜靜地走著,聽馮小寶給他一一描述沿街店鋪和各色行人。
這一天白日裡沒什麽好說的,等到月上枝頭,吃過了月餅,拜過了月亮,大街小巷都叫燈籠裝點地一點也沒有黑夜的模樣,這才顯出過節的熱鬧來。
規格最高的活動,自然要屬猜燈謎了。這活動是民間自發,近些年都是城中四家大族輪流辦,今年輪到城西的富商王家。
“南梁北魏並東房,還有城西一個王。”之所以把這王字單拎出來,是因為這梁魏房三家都有功名傍身,只有他王家是白身。早些年,王家老爺王富貴還想方設法地往其他三家的圈子裡擠,但這麽多年過去,他也釋然了,不再強求。
這猜燈謎,說實話,月兒目不能視,又沒怎麽讀過書;馮小寶雖然讀過些經史子集,左右是個將門武人,實在不是讀書的料。與其去自取其辱叫月兒姐姐笑話了,不如在這兒看雜耍有意思。
馮小寶正沉浸在跟月兒姐姐一塊兒過節的喜悅中,過了好一會兒才感覺到身旁人極力遮掩的窘迫。
“月兒姐姐,你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嗎?”
“沒有啊。”
撒謊。
“對不起,我們回去吧。”
“不要緊的。”
“走吧,外邊也沒什麽好看的,我們回去吧,外邊人多,萬一走散了不好。”
一向隨遇而安的月兒這一回並不想順從:“不要緊的,你牽好我就是了,好容易過一會節,該好好玩玩才是。”
馮小寶態度堅決,不肯退讓:“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