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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員外睡的是一張楠木朱金大漆雕花床,又叫千工拔步床。整個床就像一間房,所以胡捕頭才叫拆了!
“慢著!”何員外大喝一聲,伸手阻攔道:“這張床是我祖上傳下來的,最少價值萬金,拆壞了你們賠得起麽!”
“隻管拆!”一身男裝的林清兒,脆聲道:“我家有張更好的!”
“你是誰?”何員外一愣。
“我大哥叫林榮興!”林清兒雙目噴火的望著他,一字一恨道。
“啊……”何員外這下徹底明白了,原來他們諸般算計,皆因知道趙美娘在此!登時手腳發軟……
“拆!”胡不留一聲令下,數名差人一擁而上,掀掉鋪蓋被褥,然後一起去撬床板。那床以楠木製成,極其堅固,幾條大漢使出吃奶的勁兒,連掰帶撬,終於轟得一聲,將整片床板撬了下來,待塵埃落定,眾人定睛一看,下面並沒有機關、也沒有暗道,不禁大失所望。
正一籌莫展之際。被帥輝兩個用門板抬進來的王賢,突然低聲道:“奇怪……”
“什麽?”眾人順著他的目光,便見臥室一角有一個小小的佛龕,嵌在牆壁之中。
江南信佛之風盛行,這樣的佛龕十分常見。不少信徒將佛像供在臥室裡,朝夕跪拜,所以眾人都覺著不是奇怪,而是他大驚小怪。
“別人供也就罷了,何員外白日欺心、淫人妻子,也敢在臥室裡供佛?”王賢輕聲道:“而且拜佛的蒲團哪裡去了?”
讓他這一說,胡不留也覺著蹊蹺,過去伸手掰了掰佛像,卻似生根一般、紋絲不動。他又越過佛像,在裡面亂摸胡撳,出了滿頭臭汗依舊沒動靜。正要放棄時,一手無意摸著了頂壁上一塊磚,似乎與其它的磚塊不太一樣。
他使勁摁下去,但聽一陣扎扎作響,那神龕竟然像大門一樣翻轉過來,露出一個可容人進出的洞口。
眾人爭先恐後的瞧時,只見裡面是糯米灌漿的石壁夾道,盡頭還有亮光。
許是聽到響動,裡面傳來怯生生的女聲:“爺,是你麽?”
“是我啊。”張麻子哈哈大笑,下去片刻,便擒了個身材窈窕、面色慘白的美貌婦人上來。
“嫂子!”“趙美娘!”見到那美婦人的刹那,林清兒和田七都瞪大了眼睛,一齊脫口而出:“你真的還活著!”
“哈哈,果然被何員外金屋藏嬌……”胡不留大笑著看一眼何常,才發現他趁人不備,已經溜到門口。
笑聲戛然而止,胡捕頭大喝道:“別讓他跑了!”
見被察覺,何常拔腿就跑,但是好死不死,門口還躺著個王賢。方才所有人都去看熱鬧,隻有他動彈不了,隻能在門口乾著急。
現在又成了何員外的絆腳石……
“小子,去死吧!”何常對他早就恨之入骨,手中多出一柄短刀,揉身朝王賢撲去,他要殺了這個害慘他的小子,然後奪路而逃。
“住手!”眾捕快趕緊追上去,但都已經鞭長莫及了。
“死吧!”何員外弓腰一刀,往王賢胸口插去。
“不要!”林清兒失聲尖叫,兩腿一軟,便跌坐在地。
帥輝已經恐懼的閉上眼睛,
劉二黑卻張大嘴巴、瞪大眼睛,看到了終生難忘的一幕! 只見王賢仰躺在地上,雙手護胸,雙腿蜷縮,然後猛地蹬了出去!
那一蹬竟帶著風聲,堪稱迅猛!何員外猝不及防,被他正中小腹,短刀脫手而出,擦著王賢的面頰劃過,斬斷幾根發絲……
何常踉蹌著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剛要爬起來,數把鋼刀加頸,已被捕快拿住!
“好一招兔子蹬鷹!”胡捕頭定定神,朝王賢豎起大拇指道:“好一個扮豬吃老虎,你比你爹,還狠!”
“你小子,原來你已經好了!”驚魂稍定,帥輝和劉二黑趕緊跑過去,使勁蹂躪王賢道:“裝得可真像啊,害得我們白擔心了!”
“這是預先計劃好的罷了,”王賢一邊招架一邊苦笑道:“再說我確實還沒好利索,剛才來這一下,兩腿到現在沒知覺……”
“瞎說,沒好利索能把姓何的踢倒?”兩人堅決不信。
“他以為我是個癱子沒防備,一彎腰下盤不穩、空門大開,”王賢笑道:“其實跟踢個麻袋沒區別……”
“話說,你剛才那招叫兔子蹬鷹?怎麽以前沒見你用過?”
“這叫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真不要臉!”兩人罵一聲,再不管他,便大步走掉了。
“你們別走啊……”王賢無奈的喚道,他其實真沒好利索,方才生死之間亡命一擊,現在從腰到腿又痛又麻,根本站不起來。
“臭小子,”這時田七走過來,板著臉道:“去紹興那次,你是故意讓我背你吧?”
“絕不是。”王賢矢口否認,“當時確實走不動道。”其實他是報復田七上船時,摔自己那一下。
“哼,你的話,得反著聽……”田七叔說完哈哈大笑起來:“不管真的假的,我背你回去!”說著抄起他來,背在背上,低聲哽咽道:“多謝……”
山一樣的漢子,眼淚肆意流淌下來。田七卻不在乎,他隻想放縱自己一次,好好流一場淚,慶祝從長久的噩夢中醒來。
林清兒跟在一旁,更是早哭成了淚人,她得用手捂著嘴,才能不哭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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押送人犯離開何府時,又遇到狀況了,原來臨近的農戶聽聞糧長被抓,全都湧了過來,把他們的去路生生堵死。
但胡捕頭應付這種狀況,可謂得心應手,但聽他暴喝一聲道:“何守業、李瘸子,立馬給老子滾過來!”
這兩個人是三山鎮的正副裡長,本來躲得遠遠的,沒想到胡捕頭眼睛雪亮,早看見他們了。隻好擠過人群,來到胡捕頭面前。
胡捕頭騎著匹大青騾,陰著臉道:“你們這是想造反麽?”
“不敢不敢……”何守業趕緊解釋道:“隻是何公正素來深得民望,大家聽聞他被拘,一時都有些激動。”
“激動個牛 焙鍛憤豢塚有渲刑統齬雌鋇潰骸罷饈竅刈鶇筧酥轂實愎吹木釁保獻臃蠲萌耍フ咭栽旆綽鄞Γ《既盟槍齙埃蝗荒懍礁鼉偷人臘桑
他罵人的時候,隻對準兩個裡長,嚇唬人的時候,卻是無差別攻擊,對付老百姓的功力,已經十分高深了。
“總得給大家個說法,”何守業小聲道:“到底公正犯了什麽罪?”
“殺人、拐帶、教唆、誣陷、還有殺人未遂……”胡捕頭如數家珍,冷笑道:“夠了麽?”
“夠了夠了……”兩個裡正嚇壞了,要是亂套起來逃了罪犯,掉腦袋的可就是他倆。趕緊連哄帶嚇,把百姓驅散開,放官差押著何員外回城。
路上,一乾捕快自然諛詞如潮,奉承胡捕頭大智大勇,臨危不亂、勇擒惡犯、震懾刁民……把個胡捕頭捧得暈暈乎乎,像喝了半斤老酒似的。
後面大車邊上,帥輝卻直撇嘴道:“主意是哥出的,地道是哥發現的,姓何的也是哥擒住的,這下倒好,全成了他的功勞。”
王賢枕著雙臂,舒服的躺在大車上,望著秋日的長空。只見天高雲淡雁南飛,但覺心懷無比開闊,竟是從來沒有過的放松。聽了帥輝的話,他搖頭笑笑道:“難道不是這樣麽?”
人最怕貪心不足,既然已經達到目的,又何必得隴望蜀呢?
“是這樣麽?”帥輝看看二黑,“我怎麽不覺著?”
“因為你是笨蛋。”二黑咧嘴笑道。
“我總比你聰明一點!”帥輝怒道。
“笨蛋也這麽想。”二黑怪笑起來。
兩人說笑著打鬧在一起,跑離開了大車。
王賢笑望著他們的身影,忽然嗅道一陣清香,不用回頭,便知道是林清兒,那個梔子花般柔弱堅強的女孩子。
“那個……”林清兒的眼通紅通紅,臉也通紅通紅,聲如蚊鳴道:“你渴麽?”
“你有水麽?”王賢看她一眼,笑道。
“沒有,不過有這個。”她捧出一枚金燦燦的橘子,靈巧的剝去外皮,又細心的扯去白絲,將金黃色的橘肉送到他面前。
王賢還以為她會喂自己呢,但想想自己都兔子蹬鷹了,再沒有被照顧的理由,不由微微遺憾。將那橘子一分兩半,還給林清兒一半,林清兒哪好意思吃他過手的東西,搖頭表示不要。
王賢也不理她,送一瓣入口,呲牙道:“真酸啊……”
“啊。”林清兒趕緊拿過來,也嘗了一瓣,隻覺甘甜如蜜,哪有一點酸頭,不禁嬌嗔道:“騙人!”
王賢撇撇嘴,悠然自得的吃著蜜橘。
林清兒也低下頭、紅著臉,斯斯文文的品著蜜橘,但覺口中甜絲絲的,心裡也一樣甜絲絲……
騾車吱呦吱呦行在鄉間的大道上,王賢看著一旁女孩兒開心的樣子,不禁也開心的笑了。尤其他想起老娘燉了雞湯等自己回家,笑容就更燦爛了。
歸去,夕陽正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