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帳中,父子沉默以對,足足頓飯功夫。
“父親,到底怎辦,您倒是說句話呀?”最終還是頭腦簡單的阿布隻安沉不住氣,甕聲甕氣道。
“哎……”阿魯台這才歎了口氣,看看兩個兒子,幽幽說道:“看來這次,是拿不下這座城了。”
“看來這次,是拿不下這座城了。”阿魯台歎了口氣,看著兩個兒子道:“老夫的意思是,咱們連夜撤軍如何?”
“啊?!”阿布隻安兩眼圓整,難以置信道:“那咱們這一個月不白忙活了?”
“哎,明軍沒有上當,他們大軍緩步推進,咱們沒有可乘之機。”阿魯台神情鬱鬱道:“一旦等他們十幾萬大軍到了城下,咱們想撤都撤不掉了……”行軍打仗向來虛虛實實,唯恐吹得牛皮不夠大,明明只有三五萬人就敢號稱十萬大軍。王賢有八萬兵馬號稱二十萬,阿魯台給他打個對折,以為明軍不下十萬之數。
“哎……”阿布隻安想想也是,垂頭喪氣道:“也是,就是這麽灰溜溜撤走了,實在沒臉……”
“臉面算什麽?保存實力才是最重要的!”阿魯台多年起起落落,早就悟出了草原上生存的第一真理。
“父親說的是。”阿布隻安悶聲道。
見這父子倆已經決定要逃,失涅乾心中輕蔑的冷笑,這正是他表現出過人之處的機會。便清清嗓子沉聲道:“父親,萬萬不可退兵!此時退兵,咱們這些年好容易積攢起來的威望和氣勢,全都要付諸東流。”說著看一眼阿魯台:“草原各部都會說,父親不只怕朱棣,連隨便個阿貓阿狗都能把父親嚇跑!”
阿魯台聽的刺耳,板著臉哼一聲道:“那王賢可不是阿貓阿狗,而是明朝最厲害的人物。”
“他親自指揮過什麽戰鬥?和咱們蒙古人交過手嗎?”失涅乾不屑道。
“六年前那次你忘了?”阿魯台黑著臉道:“他帶著幾百手下,就把咱們給……”阿魯台本想說‘嚇跑了’,但實在難以啟齒。
“六年前那次,”失涅乾臉上的不屑之色卻更濃了:“只能說明他會耍陰謀手段,不是真正的漢子!”失涅乾更想說,‘那是因為老爹你膽小如鼠,才會被人家虛張聲勢嚇跑’,當然這話他是不敢說出口的。
“好了,別扯遠了!”阿魯台卻自己感到丟人了,一擺手道:“老夫當然也不想撤兵,可形勢比人強,咱們攻了一個月,都沒攻下這座城來。現在城中守軍士氣高漲,就更是難啃了,不走難道等著被明軍包餃子嗎?”
“父親容稟!”失涅乾振振有詞的大聲道:“之前之所以久攻不下,是因為咱們存了圍城打援的心思,一直不肯用全力攻擊!一旦咱們用全力,這狗屁大王城不堪一擊!”說著上前一步抱拳道:“如果父親同意,明日讓兒子來指揮,俺敢立下軍令狀,保準一天內拿下這座城!”
“大哥,軍令狀可不能隨便立,完不成是要掉腦袋的!”阿布隻安看似憨厚,給老大挖坑下絆子,卻是一把好手。
“哼!”失涅乾惱火的瞪一眼阿布隻安,冷聲道:“軍中無戲言,俺要是完不成,你隻管砍頭就是!”
“這可是你說的……”阿布隻安冷笑道。
“好了!”阿魯台喝止住兩個兒子的明爭暗鬥,定定看著失涅乾道:“你想過沒有,明軍現就在百裡之外,萬一突然襲擊咱們怎麽辦?”
“不是還有二弟嗎?他的四萬本組精銳難道是擺設不成?!”失涅乾有些咬牙切齒的說道。他對父親將韃靼主力交給阿布隻安滿腹怨恨,蒙古人對染也沾染漢地習氣,有些講究長幼,但說到底還是實力為尊。阿魯台這個老糊塗,把超過本族三分之二的兵力交給阿布隻安,將失涅乾這個長子置於何地?
所以失涅乾卯足了勁,一定要攻下大王城,證明自己才是韃靼部落真正的繼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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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的大軍當然不怕明軍!”阿布隻安瞪著失涅乾道:“但這是咱們韃靼人的本錢所在,豈能跟漢人亂拚?”
“不錯,”阿魯台深以為然道:“明軍兵力太多,就算要和他們決戰,也必須小心謀劃,要像上次那樣才行,不能浪費本族兒郎寶貴的生命。”
“父親放心,明軍尚在百裡之外,以他們的速度,怎麽也得兩天之後才能到這裡。”失涅乾卻信心滿滿道:“咱們隻管全力攻城,如果王賢以輕騎來救,兵力必然不多,正好給咱們的鐵騎打打牙祭。要是他還是按部就班,等他到時,咱們早就攻下城來,不僅吃飽喝足,還進退自如。”
說著失涅乾極力描繪起美好前景道:“父親這大王城裡財寶無數、糧草成山,而且城牆堅固,易守難攻,要是落在咱們手裡,何懼遠道而來的朝廷軍隊?和他們對峙些時日,保準把他們拖成弱雞,到時吃掉他們不費吹灰之力……”
“嗯……”阿魯台被失涅乾描繪的美好前景給打動了,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本身就對大王城這到口的肥肉難以舍棄。不禁喃喃道:“若是一天之內能攻下此城,自然最好不過……”
見父親被大哥說動,阿布隻安暗暗著急,忙悶聲說道:“大哥你都說了,這大王城易守難攻,又怎麽敢保證一天就能攻下來?”
“我自有辦法……”失涅乾輕蔑的瞥一眼阿布隻安,智商碾壓的感覺真是爽。
阿魯台又沉吟許久,終於下定決心,看著失涅乾道:“那老夫就給你一天時間……”
“多謝父親!兒子定然不會讓您失望!”失涅乾大喜過望。
“……”阿布隻安抽抽嘴角,沒有再說什麽。心中卻大叫道:‘等著看好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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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城頭燈火通明,守軍點著無數火把,甚至用火箭引燃了扔到城下的木梁,把個城池上下照得亮如白晝。這是為了防備韃靼人的夜襲,在一個月的守城戰中,守軍的防守智慧急速增加,已經幾乎不用指揮,就知道在什麽時候該做什麽事情,才能讓敵人無機可乘。
盡管如此,寶音還是認真的巡視城頭,唯恐有一絲一毫的疏漏。她所到之處,城頭巡邏的軍民無不肅然起敬,起身向她行禮致敬。
許多男女望向寶音的眼神,就像看到神祗一樣,崇敬而狂熱,這不只是因為她蒙古別吉、明朝長公主、河套之主的尊貴身份,還是因為她一手締造了這兩座城池,給了蒙漢兩族百姓最溫和的庇護,讓他們得以安居樂業、衣食無憂。更因為她在這場守城戰中英勇無畏、指揮若定的表現,讓他們相信,她就是守護豐州灘和敕勒川,守護兩族百姓幸福生活的勝利女神……
雖然未施粉黛,還帶著揮之不去的疲憊之色,寶音的臉上卻帶著發自肺腑的笑容,明豔不可方物。看愣了向她致敬的蒙漢勇士,這些與敵人廝殺從無畏懼的漢子,卻感到心慌氣短,不敢多看她一眼,又不舍得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直到寶音走遠,他們才從失魂落魄中回過神來,小聲議論起來……
“別吉今天看上去好美啊!”這是個蒙古勇士。
“廢話,長公主殿下什麽時候不美過?”這是個漢族男兒。
“當然,俺是說今天看著很特別……”蒙古勇士忙笨拙的解釋道:“跟平時就是不一樣!”
“可能是援軍快到了,心情愉快吧。”又有漢子猜測道。
“一群白癡,”一個在城頭照顧傷員的婦人,一語道破天機道:“那是因為別吉的額駙要來了!”
“啊……”原本見過寶音,興奮不已的各族漢子,登時都成了霜打的茄子,全都垂頭喪氣起來,他們這才想起,率領朝廷大軍前來救援的可不正是寶音的夫婿,明朝的鎮國公大都督王賢嗎!
“哼!漢人根本配不上我們別吉!”蒙古漢子咬牙切齒道。
“漢人怎麽啦?!”漢族男兒不爽的哼一聲,但話鋒一轉,又和對方站到同一陣線去了:“雖然那姓王的確實配不上長公主殿下!”
“就是就是!配不上!”城頭的兵士們同仇敵愾, 一起詆毀起王賢來。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對!癩蛤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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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把聲音傳的老遠,一直飄到寶音身邊。薩娜聞言笑的花枝爛顫道:“額駙是河套男人的公敵了……”
寶音聞言也會心一笑,揮一下手中的馬鞭道:“等他到了,要好好給他點顏色看……”嘴上說的凶,臉上的嬌羞歡喜之色卻是瞎子都能看出來。
薩娜無奈的暗歎,別吉想額駙都要想魔怔了……
薩娜剛要調笑寶音幾句,卻見她打住話頭,望著城外韃靼人的軍營,眉頭忍不住緊蹙起來:“他們在搞什麽名堂?”
薩娜趕忙收起笑鬧之心,順著寶音的視線望過去,只見韃靼人軍營中同樣燈火通明,裡頭的人似乎混亂不堪,有騎兵在縱橫,隱隱還有女人的哭喊聲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