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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奉先在此》第28章 抉擇
  因為天氣變冷了,所以呂布軍早起的時間也從寅時推遲到了卯時。

  待到生火做飯,磨劍拭甲之後,時間來到辰時,天色也跟著逐漸放亮了。

  呂布走在營中巡視軍紀,看著士卒們面上精神,各自忙著手中瑣事,但卻少有交談嬉笑,也無打鬥爭吵,寨中安靜肅穆,他心下欣慰,嘴角也不禁微微上揚了起來。

  可走著走著,他的笑容卻逐漸僵住了——一抹冰涼附著在了他的額角上。

  呂布眉頭一皺,然後抬目看向天空,看向那沉悶的天空,但就是這麽一眼,他的面上也跟著變得沉悶了起來。

  卻見此時天上,一片片晶瑩剔透的雪花,正從那白茫茫的穹頂向著人間落下,它們美麗奪目,又借著微風旋轉跳躍,仿佛化作了這世間最優雅的舞者,抑或是整個冬日裡最為歡快的精靈。

  它們很熱情,但它們的熱情卻是冰冷的,嚇怕了附近的鄉民,也嚇怕了寨中的士卒。

  它們熱情地親吻著士卒們的面頰,也親吻著士卒們的脖頸,甚至浸透了他們那單薄的衣服,撫摸著他們那顫栗的身軀。

  士卒們身上一激,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自己手中的動作,又不約而同地抬起了自己的腦袋,然後像呂布一樣地望向了那寬闊無邊的穹宇,望向了那一個個調皮活潑的冰精靈。

  呂布率先垂下了自己的腦袋,伸手擦了擦臉上已經融化又流淌著的冰水,然後歎了口氣,面上恢復嚴肅,朝著自己的主帳而去。

  很快地,傳令兵便從中軍大寨奔向營地四方,召集營中假司馬以上者前往主將大帳處議事。

  沒過多久,高順、張遼等人便各自停下手中之事,然後齊齊匯聚到了呂布帳中。

  待眾人落座,呂布一臉嚴肅地掃視著場內,然後開口說道:“今日雪況未知,昨夜商議之事,汝等以為,可要繼續?”

  帳內一時沉默了下來,諸將心中沒底,只能眼睛偷偷地瞥向了前方的高順和張遼兩人。

  卻見張遼面上鄭重,率先起身抱拳說道:“將軍,今日再是下雪,也不過是早冬之雪罷了!若不趁此時發兵收獲戰果,來日我軍既要為糧草而擔心,又要顧及雨雪天氣,士氣一墜,恐難有時機消滅白波,只能徒耗時間精力!”

  張遼說完後,帳內眾人都暗暗地點了點頭,只有呂布面上依舊平靜,心中不知在想些什麽。

  正在諸將不解之時,高順也跟著站了起來向著呂布抱拳道:“將軍,軍令既下,縱行軍作戰再是艱苦,我等也不應皺眉遲疑!”

  “況且此戰不難,若行小道,董城至絳邑不過五十裡,我軍精銳輕裝急行,哪怕負雪踏泥,一日時間也可襲至絳城!”

  這次,呂布輕輕地點了點頭,但卻仍舊不發一言,只是眼睛淡淡地掃視著帳內其余想要建功立業之人。

  眾人微微心急,又見郝萌起身對著呂布抱拳說道:“將軍,如今那白波軍主力已經南下,攻破安邑與否尚不得而知,但安邑距離聞喜近五十裡,聞喜又距離我大軍一百裡,而我軍初到,賊軍得到消息最快也要一天時間!”

  “若賊軍北返向我而來,若急行軍則需三日,不急行則需五日,再加上得到消息的一日,也就是說,賊軍最少也要四天之後,才能對我軍形成威脅,而這四天,完全可以讓我大軍佔據汾河、澮水,切斷白波賊後路!”

  呂布有些意外地看了郝萌一眼,然後再次點了點頭,又轉頭看向了場內余下之人。

  到了這時,眾人也清楚了呂布這是在考校他們,而非是刻意地反對出兵,他們心中也跟著不緊張了,然後便開始爭相發言。

  魏續緊著起身抱拳說道:“將軍,白波軍主力在南,那汾河以北必然空虛,別說是絳邑了,可能連他們那老巢白波谷,都沒有太多的兵力駐守,我軍完全可以先下絳城,再破白波谷,直接燒了他們的老巢!”

  在他之後,成廉又接著起身道:“將軍,我等在汾河北岸製造危機,那南下的白波軍心憂家眷老弱,則必然會返軍北上!若如北上,其必然先拔我董城,斷我糧道,泄我士氣,待我軍用盡糧秣,再揮師與我軍交戰,若如此,我軍危矣,將軍不可不防!”

  然後是曹性跟著起身抱拳道:“將軍,若如諸位兄長所言,那我軍當在三日時間內掃除北面威脅,再南下與那白波賊主力會戰!白波憤怒而來,又倉促接戰,我軍必勝矣!”

  下一個是侯成起身:“將軍,那白波賊有匈奴人襄助,我等騎兵不可輕動,當時刻防備於夫羅,以步兵破白波,以騎兵破匈奴!”

  再下一個是宋憲起身:“將軍,我大軍人數雖多,但騎兵僅兩千五百騎,甲士僅四千五百人,余者要麽是輔兵,要麽是民夫,只能駐守大營,決計不能與白波、匈奴接戰!”

  呂布對著他們一一點了點頭,然後又轉頭看向了李豐、趙庶、魯松三人。

  李豐心下一喜,當即起身抱拳道:“將軍,我軍精銳,但糧草不多,利在速戰,當以雷霆之勢,喪敵膽氣,滅其軍眾!”

  趙庶也面上激動,跟著起身道:“將軍,賊軍人多,但心思各異,軍紀松弛,必不耐久戰,不耐苦戰,不耐血戰,我軍當以鐵血之姿,一戰而破其兵勢,趁勢恢復河東!”

  魯松臉上漲紅,起身抱拳說道:“將軍,俺雖愚笨,但也知道,老虎若要懾服群狼,那必然要飛身撲倒狼王,使狼群失去指揮,只能各自慌逃!我等也當如老虎一般,不下場則已,一下場必斬將奪旗,追逐千裡!”

  待三人說完,呂布點了點頭,隨後便面上露出了笑容,帳內諸將無不心喜。

  在眾人的注視下,呂布最後一個起身,然後迅速收起了笑意,目光嚴肅地掃視著大帳內所有站立之人。

  而眾人也面上變得鄭重起來,目光緊緊地投向了呂布一人。

  場內安靜了下來,氛圍一片肅然。

  有道是,士氣可鼓而不可泄,呂布思慮片刻,即開口說道:“任他風雪又如何,我軍伐城不可遲!此戰,高順——”

  “末將在!”高順走出座位,又走至帳中面向呂布抱拳道。

  在其余人的注視下,呂布當場下令道:“你部先鋒已有急行軍經驗,又修整一日,今日即由汝率領兩千銳士,輕裝簡行,北上襲取絳邑!”

  “諾!”高順抱拳一應,不作遲疑,轉身就快步走出了大帳。

  就在李豐有些迷惑之時,又聽呂布開口說道:“假司馬李豐,負責訓練營中所有輔兵以及民夫,為我大軍守好營寨,護好糧道!”

  “是!”李豐微微有些失落,走至帳中抱拳應聲。

  呂布目光一肅,又補充道:“此戰,我不怕那白波賊有多凶厲,獨獨怕這糧道有失!汝當多置拒馬,挖掘坑道,加固營寨,搭置箭樓,廣布哨所,不讓白波賊有任何可乘之機!”

  李豐面上鄭重,當即回道:“末將領命!”

  呂布點了點頭,但見李豐就要轉身離開,於是趕緊出聲說道:“等等,本將再予你五百弓弩手,你可能確保大營安然無事?”

  李豐止住身形,再次抱拳回道:“必不負將軍所托!”

  呂布心下一松,於是承諾道:“不管白波賊有沒有來犯我大營,只要你能守好營寨,便是大功一件,戰後你可直接遷至假校尉!”

  聽了此言,李豐當即面色激動道:“末將謹奉將軍之命,如若營地有失,豐必舍命奪回,不敢有負軍令,不敢有負將軍!”

  呂布再次點了點頭,而李豐也面色亢紅地抱拳作辭,隨即出了中軍大帳。

  待他出了營帳,諸將也都眼神火熱地看向了呂布。

  只見呂布再次掃視眾人,而後開口下令道:“魯松,你麾下只有四百甲士,可隨我出征,余者盡當留於大營,交於李豐手下!”

  魯松一臉興奮,並無半絲不滿,當即抱拳應道:“能隨將軍征戰,此魯松之幸也!”

  呂布輕輕點頭,又看向帳內說道:“郝萌、趙庶、魯松,你等三人聽令——”

  “我等在此!”三人抱拳一應。

  呂布面上嚴肅地下令道:“你等即刻回返軍寨,整合其余兩千甲士,攜帶駝馬拉運兵械,以及一日乾糧,從官道急行至絳城!”

  “若高順破城,你等即入城鎮守;若高順未破城,你等便合力強攻下絳城!”

  郝萌三人心中一驚,僅是一日糧食,必須破城是麽,這可真是一個膽大的決定。

  但下一刻他們便甩盡雜思,又振作信心,鄭重抱拳應道:“我等領命!”

  呂布點了點頭,隨即三人便轉身走出了大帳。

  到了此時,帳內之將已全是騎兵將領,呂布也不再遲疑,當場下令道:

  “你等下去召集部眾,準備兩日乾糧,隨本將先去東北拿下翼城,再西至汾河,渡河尋那白波谷,看其防備如何再做打算!”

  張遼等人心下激動,當即抱拳應道:

  “我等願隨將軍建功立業!”

  隨後,諸將領命而去,營中再次變得忙碌了起來。

  不多時,各部人馬奔出營寨,有的北上,有的東去。

  細雪飄飛,慢慢地掩蓋了人的腳印,也填平了馬的蹄印。

  ……

  翼城,位於澮水之東,北為襄陵,東、南為山脈,西為絳邑,曾是春秋晉國都城,但時間長逝,滄海桑田,如今只是河東郡的一個不起眼的小縣城。

  甚至翼城人口只有七千多戶,耕地不過八九萬畝,縣中之尊為縣長,而沒有資格稱為縣令,因為縣內民眾不足萬戶。

  翼城沒落了,連帶著翼城的城牆也僅剩下了一丈多高,也就佔地比董城寬闊,算不上大城,更算不上堅城。

  所以,白波賊在佔領了這裡之後,將翼城的民眾裹挾一空,僅是留了一百賊兵駐守,留他們在此搜刮城外鄉民的儲糧。

  而白波賊兵也自然很樂意於此,因為鄉下除了糧食,還有他們可以隨意欺辱的農婦,可以肆意羞辱的農丁,哪怕他們曾經也是窮苦之人。

  大白天的,翼城的城門便大開著,沒有人守城,也沒有人願意守城,因為白波賊們要麽在城內享樂,要麽已經到鄉下調戲婦人去了。

  畢竟下雪天,除了城內烤火、喝酒暖和之外,就只有那鄉下農婦的懷中可以讓這些白波賊感覺到溫暖了。

  空曠的城門,空曠的街道,空曠的屋舍,除了一些老叟、老嫗、孩童偷生於角落外,就只剩下了那些每日裡放縱的白波賊了。

  但今天的白波賊無疑是倒霉的,因為一大隊的漢軍騎兵突然湧進了城內。

  “殺——”

  不到一刻鍾時間,此間城邑內頭戴黃巾之人便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然後這隊騎兵又輕松地出了城門,重新聚集到了城西,與主力大軍匯合。

  “將軍,城中賊寇甚少,糧食也不多,連鎧甲都沒一副,只有一些雜亂的劣質兵器!”

  宋憲面上有些尷尬,虧他主動請兵入城,不料卻遇著了這麽個結果。

  呂布也是有些失望,帶了這麽多人來,結果白波賊卻是一點兒面子沒給他,城中死人的血液怕是連他們的馬蹄印都染不紅。

  “對了,那白波賊的黃巾你可收集好了?”

  卻是呂布突地想到了什麽,於是便對著宋憲問了起來。

  而宋憲輕輕點了點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將軍,只有八十多條黃巾,但我還搜集到了幾張黃色的綢布!”

  呂布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隨即便調轉馬頭往西而去。

  張遼等人對著宋憲微微一笑,當下也驅馬跟著呂布去了。

  宋憲面上羞紅,簡直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了進去,但眼見騎兵主力跑遠了,他也只能強忍著不適,然後帶領部下追了上去。

  僅一溜煙的功夫,漢軍騎兵便消失在了翼城之外。

  ……

  絳山南麓,以往少有人跡的小道上,卻突然迎來了數千張陌生的面孔。

  這些人排成了一條長長的隊伍,在蜿蜒曲折的小道上不斷蠕動向前。

  細看之下,這條隊伍又分為了三段,前面一段有兩百人,中間一段有五百人,後面一段有一千三百人。

  薄薄的雪花一片片地飄落而下,飄落到了這些士卒的頭上和肩上,也飄落到了高順的頭上和肩上。

  “王金,你可知絳邑城牆有多高?”

  高順一邊走著,一邊詢問著一個被前捆著雙手的囚徒式的人物。

  這人正是高順昨日所審問的白波賊軍官之人,叫做王金,先前擔任白波賊屯長一職。

  王金聽到高順問話,心下畏懼,當即回道:“回校尉,絳邑富饒,城牆也有兩丈之高,但澮水穿城而過,只要熟悉水性,就可以偷偷從水道入城,小人以前就是這麽逃離縣卒的追捕的!”

  高順點了點頭,又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只要你認真回答吾之問題,破城之後,必有重賞,吾絕不食言!”

  見到高順如此承諾,王金心中頓時一松,他還真怕漢軍卸磨殺驢,或事後以什麽罪名將他折磨致死呢。

  高順往前走了幾步,緩了口氣,又再次問道:“穿越這絳山南北,大概有多少裡路?”

  王金皺著眉頭估摸著許久,又轉著手指數了起來,好半天之後方才說道:“要走一個多時辰,應該有八裡路的樣子。”

  待他說完,高順便沉默了下來,好像在想些什麽,然後就堅定地往前走了過去。

  王金抿了抿嘴,不知道自己是說錯了,還是怎麽惹著了這漢軍校尉,但在身側士卒的催促下,他也只能緊跟著高順繼續往前走。

  不知過了多久,眾人走到了一處曲折度極大的地方。

  高順皺著眉山,回頭看向王金問道:“此處叫做什麽?”

  王金心中一緊,趕緊回答道:“這裡叫做龍凹!”

  高順暗暗記下了這個名字,隨後又繼續向前走去,並催促全軍保持前進速度。

  士卒們聽到高順聲音,精神一振,隨即又提起速度往小道前方而去。

  直到午時過後,高順部順利走出絳山北麓,然後稍作停歇,打開水囊飲水,並吃了一些乾糧。

  待休息過後,高順整理隊形,隨即便向著絳邑的方向行去。

  不過這一次,他們多了一道旗幟,一道黃色的旗幟,且上面大書著一個“郭”字。

  沿途鄉民見狀,皆以為這是白波黃巾哪個渠帥的部下,他們甚至都不敢多看兩眼,就趕緊跑回家中,或是跑到田野間藏了起來。

  而那些識字的百姓,卻都以為這是白波軍大首領郭太的麾下,於是紛紛躲了起來,抑或是主動獻上了自己家的錢糧。

  高順面無表情地讓人收下這些錢糧,然後推出了王金應付那些刁民。

  “哈哈,鄉親們的心意,我白波軍一定會記在心裡的!”

  王金對著那些百姓尬笑了一陣,隨後就被軍中士卒給拉回了隊伍之中。

  而那些獻糧的百姓則個個面露笑意,都覺得自己這是打對了算盤,以後絳邑的白波賊肯定不會再來侵擾自己的家了。

  但高順麾下卻依舊保持著了鎮靜,未有一人多嘴亂看,只是默默地向著北面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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