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還沒亮,小伍月就爬起來,小手扒著窗戶往外看,她怕再睡過頭,看不到哥哥起漁網了。
“太陽還沒出來呢!”小伍月歪著小腦瓜,透過好幾塊拚在一起的玻璃窗戶,眯起眼睛往外看了看,打了個哈欠,又鑽回被窩,大眼睛眨呀眨的,太陽公公今天是不是偷懶啦,怎麽還不出來呢!
爺爺,爸爸媽媽和哥哥也都沒起來,都好懶啊!
我是最勤快的吼吼!
被窩裡好涼,還是哥哥的被窩暖和……
小丫頭蛄蛹蛄蛹鑽進曹興文的被窩,露出一個小腦瓜,嘻嘻一笑。
“你好好睡覺,天還沒亮呢!”曹興文打了個哈欠,摟住她,繼續睡。
唉!
小丫頭歎了口氣,一個大哥哥,一個小哥哥,都是大懶蟲!
快點起來抓魚啦!
早晨六點半,東北的太陽終於懶洋洋跳出地平線,灑下一道道青白色的光芒,照在人身上一點溫度都沒有,反倒覺得更冷了。
冰凍的河面上,一群身體壯碩的大老爺們正排成一隊,喊著號子往外拽漁網!
“一二三!”
“起魚了!”
伴隨著鏗鏘有力的號子聲,深藏於冰面下的漁網被一節節拖拽出來,終於嘩啦一聲,被漁網兜住的無數大魚躍出水面,劈裡啪啦,跳得到處都是!
一群半大小子和丫頭們蜂擁而上,手忙腳亂的抓魚。
“今天這一網,大的就少了!”曹隊長蹲在冰面上,抽著煙,把被凍得身上凝成一層冰殼的魚撿起來,和孫建平說道。
“等過年再下一網就行了,我看河裡的大魚也撈得差不多了。”孫建平發表了一下意見,眾人紛紛點頭,“可不是怎的,昨天燉一條魚,就用了我們家一小碗豆油,再吃真吃不起了。”
“吃魚就是費油費料……”
“吃兩頓魚瞧把你狂得,有本事今天你不吃!”
眾人嗆嗆起來,曹隊長擺擺手,“吵吵個屁,抓緊把魚收拾收拾,小的分了,大的裝車,今天要幹啥都忘了?”
“你就長個挨罵的腦袋……”
“你好看,癩蛤蟆戴眼鏡——楞裝文化人!”
“再吵吵都給我滾犢子!”曹隊長怒了,衝抬杠的小陸和徐金水吼了一嗓子,兩人這才悻悻站起來,幫著眾人把魚垛起來。
張子義繞過來,坐在老曹身邊,扯下帽子,亂糟糟的頭髮上冒出騰騰的熱氣,好像煮開的鍋。
“這些魚夠不夠?”他壓低聲音問老曹,曹隊長皺著眉,“夠不夠就這些玩意了,能整多少算多少吧!”
“我可聽人說城裡現在查得挺狠,萬一讓人逮著,扣咱們一個投機倒把的帽子……”
“等會這麽辦,你領人弄幾捆苞米秸稈壓上去……”
兩個二馬架村最高“領導”嘁嘁喳喳商量著待會進城的具體事宜,這邊孫建平已經把小魚分給大家夥,剩下的大魚都裝上馬車。
棗紅馬的蹄子踩在冰面上,發出噠噠的聲音,牠作怪的咬住孫建平的衣袖扯了扯,抬起前蹄,炫耀昨天老程頭給牠新釘好的馬蹄鐵。
漂亮不?
孫建平哭笑不得的搓搓棗紅馬的大腦袋,無論人和動物都愛美,馬也不例外。
吃過早飯,仍舊是老曹帶隊,出動八輛馬車,沿著被冰雪覆蓋的砂石路,離開村子,向遙遠的鶴城旖旎而去。
小伍月站在路口,一個勁的衝眾人揮揮手。
“哥哥一路順風!”
“知道啦!”孫建平掄起鞭子打了個響,回應她。
“早點回來!”
“嗯!”
曹隊長臉一抽抽,“這丫頭,倒是惦記她哥哥,怎就不惦記我這個當爺爺的呢!”
“爺爺給我買好吃的!”小伍月脆脆的聲音傳過來,老頭臉一抽抽!
還是……別惦記了!
北國風光,千裡江山一片白茫茫,收割後的莊稼地上,幾隻饑餓的田鼠正在田壟間覓食,忽然一道黑影閃過,可憐的小田鼠被鷂鷹抓走,成了人家的早餐。
“這年月,人活著難,耗子也沒落個好。”曹隊長坐在馬車上,卷了根煙,看到這一幕,感慨頗多。
“還能怎整,活一天算一天唄!”老蔡頭擦著火柴,煙頭對上火點燃,咕嘟咕嘟抽起來。
仍是孫建平趕車,他穿著一件帶補丁的棉大衣,裡面套著一件他下鄉時帶來的簇新的藍色中山裝,他是城裡出身,知道現在的城市人都眼虛,穿得太破爛,人家就不拿你當人看。
“駕!”
孫建平掄起鞭子打了個響,棗紅馬叫了一聲,揚開馬蹄,一路向前。
馬兒邁著輕快的步子,跟在張子義趕著的大馬車後面,踩著無數車轍軋出來的冰雪路面,穿過杜爾基公社的地界,過納河農場,一路經東崗子西崗子翻底坑興隆泉,最終趕在天黑之前,遠遠看到了鶴城的輪廓。
這是松嫩平原上一座冉冉崛起的工業城市,有重工廠、鋼鐵廠、機床廠、火車廠等很多大型企業,光在這裡上班的產業工人就有上百萬!
孫建平坐在馬車上,看著橘紅色的落日光芒打在鋼鐵廠巨大的高爐上,折射出一道道絢爛的光彩,一時間也有些迷醉。
“這老大爐子,一天得燒多少木頭!”
老蔡頭也是看得呆了,孫建平一笑,“蔡叔,啥啊,人家燒的是煤炭。”
“那這一天也得燒海了去了!”
來自大山裡的糙漢子們看到如此龐然大物,都發出嘖嘖讚歎,爭論著這個大爐子燒開的水,得夠全城人洗一次澡了吧!
孫建平黑著臉聽他們胡說八道,掄起鞭子打了個響,催促棗紅馬快點走。
終於到了鶴城郊區的一個大車店,眾人把馬卸下來,由曹隊長和孫建平從車上取下草料和黃豆,張子義從大車店裡取來溫水,拌好草料喂給這些奔波了一天的馬兒們。
棗紅馬、大黑馬、卷毛馬、青驄馬……
孫建平逐一檢查這些馬兒們的身體狀況,抬起牠們的蹄子看看有沒有被鋒利的冰雪路面戳傷,棗紅馬一邊大口捋著草料, 一邊乖巧的抬起蹄子晃上兩下,繼續向他炫耀新蹄鐵。
“行了行了夠好看了!”孫建平拍拍馬脖子,誇讚一句,棗紅馬噦噦叫上一聲,甩甩尾巴,顯得十分得意。
“建平進屋暖和暖和吧!”張子義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茶水走出來,遞給他。
孫建平接過來,一飲而盡,抬起頭,借著大車店門口那盞來回搖晃的馬燈,終於看清了店門口的牌子。
“躍進旅店……”
大車店雖然換了個拉風的名字,但仍舊是換湯不換藥,走的還是原先大車店的路子,前後三排大瓦房,靠牆邊兩溜牛馬棚子,拴著不少外地來的馬匹,正在大口大口吃草料。
掀開門簾,屋子裡熱氣撲臉,一個四十歲左右,穿著一件碎花棉襖,頭髮梳成一條大辮子垂在腦後的半老徐娘熱情招呼眾人進屋吃飯。
“艾瑪這小夥子長得真帶勁,老張你家的?”這位曾經的大車店主人,現在的“躍進旅店”營業員,人送外號“崔大屁股”的中年婦女看到眼前這位帥小夥,頓時瞪大一雙桃花眼,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讚歎不已。
“瞎吵吵啥啊,我要有這兒子那可妥了,他是我們村的下鄉知青,孫建平,建平,叫崔姨!”
“崔姨好!”孫建平也瞟了這位一眼,雖然這女人臉上有了皺紋,但從眉眼輪廓來看,想必年輕時也是十裡八村一朵花。
“叫啥姨啊,都把我叫老了,叫姐!”崔玉芬嬌笑一聲,“都餓了吧,食堂裡早就把飯備好了,快去吃吧!”
“不用不用!”張子義連連擺手!